第八十章潘佳卿、定下了
邱晨邊走邊道:「不知我一個婦人帶著孩子去請,那位潘先生會否覺得簡慢?」
徐長文將阿福送上馬車,又俯身把滿兒抱了過來,不過,沒撒手直接抱在懷裡,搖搖頭道:「無妨,潘賢弟性情灑脫豁達,只要看到滿兒這麼聰慧的孩子,別說有人相請,就是沒人請,只怕也會趕著要收為弟子吶!」
聽他這麼一說,邱晨才略略放了心。
之所以今兒特別帶了阿滿進城,之所以詢問婦人孩子是否會被輕視,邱晨就是想瞭解那位潘先生是不是拘泥陳規陋俗,是不是對婦人有輕視的偏見。雖然跟了徐長文來請人,但邱晨心裡早就打定了注意,若是那位不答應收滿兒這個學生,她也省的多費口舌,直接再尋摸合適的先生去。
接下來,徐長文果然如他自己所說的,拉著滿兒福兒不撒手了,一會兒指點著路邊院子裡的一枝桃花,給兄妹倆講『竹外桃花三兩枝』,一會兒又指著路旁店舖的幌子教福兒滿兒認字,滿兒聽得也很是入迷,一條街走下來,福兒滿兒已經一口一個先生,與徐長文頗為熟稔了。
那被徐長文成為安叔的老蒼頭跟著俊文林旭的車子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向自家公子,看著自家清冷端方的公子,居然破天荒地抱了一個小丫頭在懷裡,還與那年輕婦人說笑彥彥地,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總覺得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認錯了人。他下死力揉了揉眼睛,再睜眼竟見自家公子很自然地抱了孩子,與那婦人並肩同行進了城門,登時覺得心裡打起鼓來。
只不過,不管他心裡怎麼揣測,卻不敢跑上去質問自家公子,一回頭見俊文正拿了鞭子招呼他:「大叔,咱們也快走吧!送下你,我們還得趁早趕回去呢!」
安叔一聽這話,倒也沒異議,笑呵呵地點頭應承了,由著林旭和俊文扶著他上了馬車,然後就著車轅與俊文並坐了,就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俊文聊起來。先是問姓氏名誰,家住何方,慢慢地就問題深入了進去。俊文是個實誠孩子,也沒有想到這老蒼頭懷了別樣心思,也沒加隱瞞,很快安叔就從他嘴裡得知了,剛剛和自家公子神態頗為隨意親密的年輕婦人竟是個丈夫剛剛死在邊關的寡婦……再一聯想剛剛自家公子那舉止形態,安叔就把自己心中的猜測給坐實了。
不說,安叔什麼心腸,再說邱晨隨著徐長文一路步行進了城,倒也不需繞路,順著當間大街一路走了下去,走到第二個路口的時候,果然就看到一間茶樓下邊的街角邊擺著個賣字的小攤子。
小攤子極簡陋,就臨街擺了一張桌子,桌子後面在茶樓山牆上釘了一條細繩,繩上懸掛著幾張大小不等的字兒。攤子擺在這兒,卻沒看到人。
邱晨一眼掃過去,就見多為恣意縱橫的行草,果然是如游龍飛鳳,筆力遒勁;另外也有幾幅小片的楷書,邱晨細一矚目,知道是抄寫的佛經。想來是供一些篤信佛教之人買回去供奉吟誦之用。
從這幾篇字幅上就能看出這位潘佳卿果如徐先生所說,性子灑脫從容,懂得變通,並非那種死讀書讀死書的書獃腐儒,倒讓邱晨暗暗點頭,又放心了不少。
徐長文在攤子前站定,不緊不慢地伸手從桌面上拿起一張紙來,掃了一眼後,對邱晨揚了揚,笑道:「走,我們去找他!」
邱晨藉著徐長文的手掃了一眼紙上的字,不由失笑。紙上居然寫著一段三句半--『暖日昇高空,飢餓腹轟隆,若來買字者,稍等!』
別說,還挺合轍押韻的!
徐長文神態淡定,抱著阿滿信步繞過街口,拐進相鄰的小街。這條街道兩旁房屋仍舊整齊,只是街面窄了許多。徐長文沿著窄街走了沒多遠,在一個不太起眼的小門面前停住了腳步,回頭對邱晨笑笑,指著那門首懸掛的一個『麵』字布幌子,道:「就是這裡了。佳卿曾說過多次,說此處的寬面,面彈湯清最是可口。」
邱晨笑笑,心中暗道,再面彈湯清也只是麵條罷了,那位潘先生之所以鍾情此處,只怕還是因為麵條價格便宜吧!
隨著徐長文走進小麵館兒,映入眼簾的就是緊靠店門的一口大鍋,鍋裡清澈的湯汁翻滾著,旁邊一名四十多歲的漢子正從案板上抓起一捧麵條,下進鍋裡。一邊攪合著,一邊抬頭招呼:「幾位客官,請進請進,請問客官們吃什麼面啊?」
「我們不……」徐文長下意識地拒絕,卻被邱晨截住了話頭,笑著道:「徐先生,不如我們也來嘗嘗這面彈湯清的好面?」
徐長文怔了怔,隨即也笑了,點點頭不再多言,逕直繞過那煮麵的鍋灶,走進鋪子裡面去了。
邱晨瞥見他徑直走向角落裡一個單獨坐的年輕男子,心知那必是潘佳卿了,也就和那煮麵的老者要了幾碗醬肉面,又要了僅有的兩個品種小菜,然後也跟著徐長文走過去。
今日,邱晨穿了一身二魁家的剛剛做好的一件月牙白的交領衫子,為了出門,穿了一條藏青色的長裙,都是細棉布的。在邱晨的一再要求下,二魁家的做衣服不再趕時間,卻在做工上下了功夫,邱晨今日穿的裙衫,衫子衣領和袖口處都刺繡了青色的纏枝花紋,裙擺處也繡了幾枝小小的花樣,不張揚,卻素雅精緻。
含著微微的笑走了過去,潘佳卿的目光一掃就轉了開來,徐長文立刻站起來替雙方介紹。潘佳卿和楊樹勇見了禮。
聽到介紹到自己,邱晨微微福了一下,潘佳卿趕緊作揖回禮。
不用邱晨說話,徐長文先是請她坐下,然後就道:「林娘子就是我剛剛向你提及的主家,最是憐貧惜弱,友睦鄰里,而且知書識禮,還給幾個孩子都啟了蒙……」
徐長文說到這裡,潘佳卿臉上不由露出一絲不相信,甚至嘲諷之色,道:「徐兄這話是不是有些言過其實了啊?」
徐長文看了一眼邱晨,也不回答潘佳卿的問話,只抱了抱阿滿,笑道:「滿兒,給這位潘先生背一首『錢塘湖春行』!」
阿滿眨巴著大眼睛點點頭,乖乖地從徐長文的膝蓋上滑了下來,規規矩矩地站在潘佳卿身前,有模有樣地福了福,然後背著小手,朗聲道:「《錢塘江春行》,唐,白居易。孤山寺北賈亭西……淺草才能沒馬蹄……白沙堤。」
阿滿又向潘佳卿福了福,道:「請,潘先生……指正!」
一首八句七言,背的抑揚頓挫,一字不漏,背完之後,已經讓潘佳卿有些不可思議了,再見小小的孩子如此乖巧有禮,那滿心驚訝慢慢地就生出一種由衷的喜歡來,不由自主地就笑了,溫和道:「你這首詩學了多久了?」
阿滿扭頭看了看徐長文,又回頭對潘佳卿道:「剛剛,先生教的!」
阿福這小丫頭有個奇特之處,背詩的時候聲音清脆,也不打磕巴,可一到平時說話,就沒有辦法說太長的句子。這會兒一句話就給斷成了兩半兒。
潘佳卿聽到這個回答,驚訝之色更濃,不由抬頭看向徐長文道:「當真?」
徐長文笑的得意:「這麼點兒的孩子難道還會說謊不成?當然是真的!」
笑了笑,徐長文又道:「之前我初聞之時也有些不敢置信,就考校了一番,不但能背誦數首詩,而且有些詩詞的語句之意也真是懂得呢!」
「哦,這倒要聽聽。」潘佳卿從最初的不相信懷疑,到驚訝,再到此時,已是真正對這個小小的看起來只有一兩歲的小丫頭關注起來。「滿兒是吧,你告訴我,淺草何解?」
滿兒有些懵懂地眨眨眼,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自家娘親。
邱晨微笑道:「潘先生是問你,詩句中的淺草什麼意思。」
滿兒這回聽明白了,點點小腦袋,轉回頭去對潘佳卿道:「淺,本來是,說水少,不深。詩中,是矮,小的意思。淺草,就是草,剛長出來,很小,很矮……嗯,剛剛蓋住,馬蹄兒。唔,這麼高!」
滿兒一邊說著,一邊還只怕潘佳卿不懂的樣子,用兩隻胖乎乎的小手比量了一下。嗯,她們家胭脂的馬蹄兒就這麼高,沒錯!
小丫頭說的有些斷斷續續的,可意思表達的卻非常清楚,當真是理解了詩句的意思。
潘佳卿臉上的表情有驚訝,有歡喜,還有些……可能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東西,他先轉臉看了徐長文一眼,隨即目光轉向仍舊淡淡微笑的林娘子,這才抬手摸著阿滿小丫頭的頭頂,讚道:「不錯,實在是不錯……以後,跟著我學讀書作詩行不?」
小丫頭卻沒有立刻答應,反而歪著頭看著潘佳卿,問道:「你比先生,厲害嗎?」小丫頭雖然只跟著徐長文學了一路,卻已經對這位徐先生佩服的五體投地,自動自發地去掉了『徐先生』的姓氏,直接稱呼徐長文為先生。這會兒,一聽潘佳卿要做她的先生,心裡難免有些排斥,童言無忌地就直接質問了起來。
三個大人同時一愣,倒是潘佳卿第一個回過神笑出聲來。
徐長文愛憐地將小丫頭抱進懷裡,摸著小丫頭的羊角辮兒,道:「這位潘先生的學問是極好的,滿兒跟著潘先生好好學……」
滿兒不等徐長文說完,就摟著徐長文的脖子道:「先生不能教滿兒麼?滿兒喜歡先生……」
小小軟軟的小包子,軟軟糯糯地祈求,差點兒讓徐成文紅了眼,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拍著小丫頭道:「先生……有事要離開一些日子,不能教滿兒了。這位潘先生學問極好,人也極好,很喜歡滿兒的,滿兒跟著潘先生好好學……嗯,等滿兒學會了作詩,先生就回來了。」
「哦?滿兒會作詩,先生就會回來?」滿兒又歪著小腦袋求證,在看到徐長文含笑點頭後,立刻堅定地握緊了小拳頭,道,「嗯,滿兒很快,很快,學會作詩!」
說著,抱了抱徐長文的脖子,自動自發地溜下來,來到潘佳卿面前,恭恭敬敬地施禮道:「潘先生,滿兒跟先生,學作詩!」
「呵呵……好,好!」潘佳卿笑著伸手摸了摸滿兒的小辮子,笑問道,「滿兒……既然入學了,可有大名?」
邱晨很快地回憶了一下,確定林旭沒提過福兒滿兒的大名,於是笑道:「孩子小,一直叫著小名兒,還沒起大名呢。就有勞先生給起個大名吧!」
潘佳卿臉上一喜,摸著滿兒的頭髮略一沉吟道,「佳兒佳女,福滿齊全,但要感念你們娘親的含辛茹苦,就叫孝孺,孝婕吧!」
「林孝孺,林孝婕……多謝潘先生!」邱晨起身道謝,滿兒也有模有樣地跟著行禮。
正好,麵館老闆端著大碗麵和小菜送過來。徐長文笑道:「咱也來嘗嘗面彈湯清的好面!」
眾人皆笑。潘佳卿去林家就館的事就此談妥,一年二十兩銀子,管一日三餐和四季衣服。並約好一個月後,林家派馬車過來接。不多時,林旭和俊文趕著馬車找了來,同樣高興地見過潘佳卿。
見到林旭之後,潘佳卿略略問了幾句,林旭溫文有禮,不卑不亢地一一回答了,潘佳卿更是欣喜,這樣的好學生,顯見之前徐長文是下了大力氣教導的,就如今這水平,說不定,秋試後就能進身為童生……若是順妥,說不定比他這先生更早考出來……
想及此,潘佳卿不由暗暗歎了口氣,卻在轉念又釋然了,而且有了些自得,不管林旭是否比他更早進身,一個師生的名分卻是定下了……呵呵,他這也算佔了莫大便宜了!
林旭和俊文也在麵館裡吃了午飯,徐長文和邱晨一起與潘佳卿告辭。
邱晨難得進一回縣城,自然要去購買一些物品。就仍舊讓林旭和俊文把徐長文送回家,她和楊樹勇帶了幾個孩子,歡歡喜喜去逛街了。
坐在馬車上,透過車窗看著邱晨領著大大小小一群孩子,背道而去,漸行漸遠,徐長文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看的眼睛有些酸了,馬車也繞過街角看不見了,徐長文只能垂了眼,歎息一聲,放下青布的窗簾,掩去窗外的街市和人流,只剩下小小車間裡,他自己。
邱晨和楊樹勇帶了孩子們來趟縣城,自然要買些孩子們喜歡的點心零嘴兒,清水鎮沒有的食材肉食也自然少不了。
這個時代的牛、馬、騾子、驢子是農耕運輸的主要畜力,不允許百姓們隨便宰殺的。老百姓養一頭大牲口不容易,也不會隨便宰殺,是以,平日裡是見不到賣牛肉、驢肉之類肉食的。今兒也是趕巧了,城西村子裡的一頭壯年大走騾上山運貨踩空摔死了,被肉鋪子聞訊得了來,邱晨一行人到的時候,剛剛好擺上沒多久。
騾肉顏色暗紅,肉質紋理較粗,沒吃過的都有些疑心,而且,同樣是一斤肉,騾肉比豬肉貴了近一倍,還精瘦的沒有肥肉……本來肉鋪子老闆想著掙筆大錢的,沒想到,卻冷清得很,都沒幾個人上前詢問。
邱晨卻是吃過騾肉的,在現代她的家鄉還有一句俗語『天上的鵝肉地上的騾肉』!說的就是騾肉是走獸肉中,美味最拔尖兒的!
看著暗紅色的肉,她最初還以為是牛肉呢,一聽是騾肉,心中更是大喜。
經過和肉鋪老闆談了番價錢,邱晨就直接要了兩扇連骨帶肉的肋巴,又要了兩條後腿,還有騾頭和整幅骨架,加吧加吧算下來,竟是十兩三錢半銀子,肉鋪老闆笑的一身肥肉直顫悠,很豪爽地一揮油膩膩的手,把半錢銀子的零頭抹掉了,又熱情周到地指點了邱晨一行,去隔了兩間鋪子的陶器店裡買了口大缸,把騾肉裝進去放到馬車上。
楊樹勇看的直心疼,幾次開口阻止,卻根本不管用,只能眼睜睜看著妹妹將一錠大銀子換了一缸肉……裝車還是他和俊文林旭一起來做。
離開肉鋪子,邱晨笑容滿面的:「大哥別心疼銀子,咱們辛辛苦苦掙銀子來,不就是為了吃得好穿得好,老人們孩子們不受屈麼?我盤算好了,這些騾肉是難得的,大哥看看在縣城裡可有咱們那邊的馬車,給咱爹咱娘和嫂子們、小俊禮送一半回去,後腿肉剁了餡子包餃子包包子都是好的,肋巴就剁成塊兒燉,比豬肉可香多了……哦,說起燉肉,咱們還得去趟藥鋪子,我去包上兩包調料給嫂子們捎上,燉肉用稀布包了放進去就行了,那樣燉出來的肉才好吃!」
這麼興沖沖地說著,邱晨眼光一閃看到不遠處的藥鋪子,就加快腳步拐了進去,很快拎了兩個藥包出來。
見妹妹這般歡喜高興,又念念不忘著爹娘家人,楊樹勇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心裡暗暗歎氣。
既然要往楊家鋪子捎東西,邱晨索性又去布莊買了六匹繭綢,六匹細棉布,還去糧鋪子買了一百斤白面一百斤白米,很快,所買的東西差不多就夠一輛車拉的了。
楊樹勇趕車近二十年,認識的人多,倒是很快找到了一輛與楊家鋪子鄰村的車子,邱晨拎了一塊二斤來重的騾肉和四尺青色棉布給那車把式,那人就歡歡喜喜地表示,下午也不等活兒了,這就往回走,盡快將騾肉給楊家送回去。
送著那馬車走了,邱晨又和楊樹勇帶了孩子們去了趟滿倉的木器店,定了給孩子們的課桌,又定了十多間房子的門窗,還拜託滿倉幫著購買蓋屋子要用的大梁和檁條等物。
滿倉一聽這話,就知道林家又要蓋屋,連忙詢問起屋的時間,他這幾天就能把手頭的活兒交付了,屆時,他一定趕回去,給林家做木器去。
這麼一說,邱晨反而搖頭道:「如今不過是備料,蓋屋子的日子還沒定呢,眼瞅著就要過麥秋了,接下裡又是伏天,也不宜起屋蓋房……我鋪排著,要蓋房子怎麼也得到秋後了!」
離了滿倉的木器鋪子,楊樹勇就疑惑地詢問邱晨:「妹子,剛剛聽你那話,怎麼又不蓋屋子了?不蓋屋子,一個月後,先生去了,去哪裡開塾?」
邱晨抿著嘴笑笑:「剛剛我想過了,咱們這請先生,辦私塾的,也不能只讓咱家的孩子來上學,不說西頭咋樣,鄰里四捨的孩子也不老少……索性,請先生、蓋屋子的銀子咱們仍舊出,地皮和蓋屋的事兒,就交給村正和那些個村老們操心去!」
林旭一直安靜聽著,聽到邱晨說到這裡,反而比楊樹勇反應快,笑道:「大嫂將此事交給村裡,不但不用操心,反而落了個尊老敬老的名聲!」
邱晨看著林旭露出了讚賞的微笑:「看來,二弟是真的長進了!」
一句話,反把林旭說紅了臉,連連拱手表示不敢。
之後,邱晨帶著林旭和一幫孩子又去了安平城最大的書店。這裡的書店也不是清水鎮那一間房的書鋪子能比的,整整齊齊的四大間房子,入眼都是一落到底的大書架子,上面被各色書籍擠得滿滿登登的,看的孩子們一個個瞠目翹舌,驚訝又震撼!
看著時間,邱晨給了孩子們一個時辰的時間,任他們看各種書籍,或者看各種精美的文房用具。『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句話,邱晨深以為然,有些東西不親眼看到,僅憑書中描寫,是沒辦法具象化的。有時候背上幾千字的文章,也不如看一眼實物來的直觀,來的印象深刻。
一個時辰的最後一刻鐘,邱晨給沒個孩子五兩銀子的選擇權利,讓他們在五兩銀子的範圍內,隨意購買自己喜歡的書籍文具。
林旭很直接,兩本書就花了四兩六錢,剩下的買了一塊香墨,剛剛好五兩銀子;
俊文比較節儉,買了一沓練字用的低檔生宣,買了兩支毛筆,最後買了兩本書,一本是陶弘景《神農本草經》,一共花了三兩二錢銀子;
俊書就拿了一隻算盤,邱晨看到了,還把算盤給他剔出來,說這是她應該給俊書買的,讓俊書再去選些別的東西,俊書張望了一會子,愣是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要;
俊言買的一支竹笛,兩支毛筆,一共花了一兩四錢銀子;
俊章買了一套染料,大小毛筆,還買了一小沓生宣,又買了一本花鳥畫圖集;
阿福買了一對竹根雕刻的臥鹿蝙蝠紫籐鎮紙。阿福之所以買下這一對鎮紙,並非小傢伙貪圖圖案精緻,或者附庸風雅,乃是書鋪的小夥計一句『福氣滿滿』,讓小傢伙當機立斷動了購買的心思。至於小夥計後邊那句『高官厚祿』,就被他自動忽略了;鎮紙一買到手,阿福就拿了一隻送給阿滿,兄妹倆一左一右,平分秋色,不偏不倚;
阿滿最小,小丫頭卻志向頗高,買了一本《詩詞集全》;收集了唐宋各大名家的詩詞,厚厚的一本,很有份量,五兩銀子還不夠,正巧阿福剩了一兩多給她添上;
邱晨看著孩子們選購的東西,各有所需,獨具特色,卻沒有誰去購買不切實際的豪奢之物,可見孩子們的淳樸厚道,心下自然歡喜。於是,剩下的各色筆墨紙硯,她又買了一大包,連孩子們的花費,這一家鋪子,邱晨就花出去了將近六十兩銀子。
需要的、喜歡的都買了,一家人也就歡歡喜喜踏上了歸程。
臨出縣城的時候,邱晨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回春堂往邊關送貨,雖然確切的目的地她不甚瞭解,但大方向卻是一路向北的。徐長文所去的懷戎鎮就是北邊重鎮,她怎麼忘了和徐長文交待一聲,若是徐長文能跟上商隊一路同行,互相照應著,也方便的多。
「停一停!」邱晨叫停了馬車,和楊樹勇一說,楊樹勇也連連拍著自己的腦門兒,說他也給混忘了。於是又打發俊文和林旭趕著車去徐家走了一趟,徐長文也沒去過北邊,路途遙遠生僻,能夠跟著商隊同行,自然歡喜不已。於是和林旭約定好了,定下出發的日期,就過來報信,屆時一起相伴同行。
再次啟程,眾人沒了什麼未了之事,於是,一路歡笑暢快,在路上看到一片漂亮的野花,俊言俊章還跑下去採了一大把野花軟草回來,給滿兒編了一個大大的花環草帽,戴在滿兒頭上,兩個小辮子從花環上邊彈出來,顫悠悠的像一對觸角,顯得睜著大大眼睛,笑靨如花的小丫頭,就如一隻花精靈,可愛無比。
兩輛車,老老少少一大群人沒顧上在縣城吃飯,邱晨買了些包子,還有些熟食,路上邊走邊吃,天色和暖,陽光燦爛,人人滿心歡愉,倒讓邱晨找到了一些在現代時自駕游的樂趣。
隨著一天天和暖,太陽落山的時間越來越晚,一家人回到家的時候,正是黃昏時光。到了家,邱晨和蘭英等人打了個招呼,就拎了二斤騾肉和兩斤點心帶著林旭一起去了村正家。
一進門,就見季氏站在院子當間喂雞,一邊和廚房裡的大兒媳婦說著話。
「嬸子!」邱晨笑著招呼了一聲。
季氏一眼看到邱晨邁進來,立刻扯起一臉燦爛的笑,匆匆把手裡的高粱秕子往院子一揚,拍打著手和衣裳,匆匆迎了上來。
「哎呀,是海棠啊,快進來快進來!」
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邱晨身邊,尖著眼睛有些誇張地打量著邱晨道:「海棠這身衣裙是新做的吧?嘖嘖,這顏色這樣式可真雅致!」
季氏的大兒媳婦也聞聲從廚房裡走出來,笑著道:「娘只看到了海棠嫂子的衣裳,可這衣裳也得分人穿。這身衣裳也就是海棠嫂子穿,穿在別人身上可沒這麼好看!」
這婆媳倆的奉承熱情,邱晨知道出處,直覺虛偽和勢力不想應付,卻也不得不撐起笑臉,笑著把話題轉開:「呵呵,你們家這是還沒吃飯吧?我玉貴爺在屋裡不?我想找玉貴爺問件事兒。」
邱晨對她們婆媳倆的奉承避而不答,季氏和兒媳都有些訕訕地,聽邱晨提起自家公爹,季氏又笑開了,熱情地迎著邱晨往屋裡走:「瞧瞧,我這人一高興就犯糊塗,見了你就親的不行,就把你給堵在門口了,也就是你不和我外道,換個人還不知怎麼埋怨我呢……呵呵,你爺就在屋裡,快進屋,進屋說!旭哥兒,快進屋,快進屋,呵呵,旭哥兒眼瞅著也成人了,真是一表人才了……」
季氏長篇大論地說著,又回身吩咐兒媳婦燒水沏茶。
邱晨也不和她多說,順著話往屋裡走,一邊接過林旭手裡的騾肉和點心,交到季氏手裡:「嬸子,今兒去了趟縣城,恰好遇到人家賣騾肉,我就稱了幾斤,拿兩斤過來,給玉貴爺嘗嘗!」
季氏一臉喜色地連連點頭:「哎喲,騾肉啊,這可真是稀罕物,輕易遇不見一回吶。這個剁成餡兒包餃子可是好吃著呢,嘿嘿,你玉貴爺牙口不好,吃上頓騾肉丸兒餃子還不知怎麼歡喜呢!」
說著,幾人也走到了屋門口,邱晨笑笑,一腳跨進屋裡,就朝著黑洞洞的東裡間揚聲叫:「玉貴爺!」
「噯,福啊,快進來吧!」劉玉貴端坐在椅子上,也比第一次邱晨上門熱情了許多招呼著。
邱晨和林旭邁進黑洞洞的裡屋,季氏緊跟著走進來,把手裡的點心和騾肉往劉玉貴面前送了送道:「爹,您看,海棠和旭哥兒給你買來的點心和騾肉吶,改明兒,我給你包騾肉餃子哈!」
劉玉貴老得像核桃皮的臉上多了絲柔和的笑容,點了點頭,又叮囑道:「今兒晚上剁出來餵上,要不不入味兒……哦,和面的時候和得軟些,硬面餃子不好吃……」
「噯,成,我過會兒就去剁!」季氏把點心給老爺子放在桌上,拿著騾肉往外走。
邱晨笑著道:「嬸子,你用清水放入一捏鹽泡上一個時辰,肉裡的血水排乾淨了,餃子味兒更香!」
「哦,好,好,那我這會兒正好去泡上!」季氏連連點著頭,笑呵呵地出去了。
季氏出去了,劉玉貴的目光就轉到了邱晨和林旭身上:「我聽說你們林家準備請先生開私塾?」
邱晨看了林旭一眼,笑著道:「老爺子,確有這回事。不過,不是我們林家開私塾。我和二弟商議著,福兒爹沒了後,我們一家沒少受村裡的四鄰八捨地關照維護,如今我們開了那個小作坊,也多多少少掙了點兒錢。我們就想著為鄉親們做點兒事,一開始也沒想出能做啥,還是後來看到鎮上的那些鋪子裡招個學徒都願意要識字的,我才想到,若是咱們村裡孩子們能識字唸書,就是讀不成秀才,識了字,找個鋪子做活計、做掌櫃的也是門出路……可畢竟我們家人口少,二弟也沒成年,家裡也沒個主持的……我就想著過來和玉貴爺商量著,建一間村裡的學堂,我們林家出磚瓦石料木料,勞煩玉貴爺和村裡的老人們操操心,張羅張羅,挑塊地,招呼些人手……」
「哦,你要幫村裡建學堂?」劉玉貴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一雙昏花的老眼緊緊地盯著邱晨,進一步確認著。
林旭站起來對劉玉貴拱手道:「是的,我和大嫂是這麼商量的,還請玉貴爺和村裡的長輩們操持受累了!」
「哈哈,這算什麼……咳咳,這是好事啊,惠及子孫的大好事啊,我們這些老頭子們受些累怕啥的!呵呵,旭哥兒,坐下說,坐下說……」劉玉貴笑的一張老臉比菊花的紋路還豐富,招呼著林旭坐下後,又緊跟著道,「旭哥兒,你既然和你嫂子出錢建學堂,可想過去哪裡請先生啊?像徐先生那樣的好先生可不好找哇!」
林旭笑著看了看邱晨,叔嫂倆交換了個眼神,道:「玉貴爺,不瞞您老說,徐先生臨走給推薦了個先生,學問品行都是極好的……」
「哦?」劉玉貴臉上的笑容緩了些,看著林旭問,「他可肯來咱們劉家岙?要多少束脩?」
邱晨笑著接了話:「玉貴爺,這請先生的事兒,徐先生也替咱們問過了,那位潘先生侍母甚孝,說他是肯來的,但還要回家問問母親的意思……」
劉玉貴連連點頭:「孝順好,做人兒女就應該孝順……」
念叨著,劉玉貴的目光在邱晨和林旭身上掃過,有感歎起來:「按說上學交束修是本分,可若是束脩收的太高,只怕村子裡一大半的孩子還是沒辦法唸書啊……」
邱晨看了林旭一眼,笑道:「玉貴爺,這事兒我和二弟也商量過了。只要我們林家還過得下去,就每年拿十兩銀子貼補給先生。剩下的,孩子們一人交幾百個錢也就夠了!」
「十兩……」劉玉貴似乎是反應不過來重複了一下,隨即連連感歎道:「如此就好了!我就說你們林家是好的!有了你們林家如此顧念鄉鄰百捨,咱們村子裡以後也要念著林家這份情……你們放心吧,你們林家以後儘管安心,只要我活著,村裡人誰也不敢生什麼事非!」
「玉貴爺一直關照維護我們林家,我們一家心裡都有數呢!」
「嗯,一個村裡住著,鄰里百捨的,升子又不在了,能照顧的照顧下也是應該的……」劉玉貴自謙了一句,又道,「徐先生辭了館,孩子們都沒了先生,若是建學堂,就要趕著點兒了……過些日子,開始了夏忙,也不好找人手了。」
「噯,這事兒都聽玉貴爺鋪排……已經定了磚瓦石料,木材……玉貴爺也幫著操操心,看誰家有,我們出錢買過來,你看成麼?」
邱晨和林旭叔嫂倆放的姿態很低,又全權托付,這讓劉玉貴很是有一種受人尊重的驕傲和自得,心裡也自然滿意。連連點著頭道:「成,就這麼辦吧。我今晚就把村老們召集過來說說這事兒,明兒打發人去看了日子,就讓人過去和你們說……」
邱晨又道:「你老和長輩們商量著鋪排就成……玉貴爺,你老鋪排著,這學堂建在哪處好呢?」
邱晨出了錢,出了力,雖說讓村裡建學堂,可也想著離自家近些才好,孩子們上學也方便不是。
劉玉貴此時已經微微低了頭,沉吟了片刻後,抬眼看了看林家叔嫂,又頓了頓,才開口道:「嗯,我看你門前鋪的路好,這樣吧,你們再多定些磚石,也把學堂的門口鋪鋪……嗯,就接著你們林家,在東邊兒那塊空地上建學堂吧。那邊地勢也好……」
不說林家紫氣東來麼?林家再修學堂也畢竟是外來戶,若是學堂沾了這紫氣,出幾個成才的子孫,才能讓劉家改換門庭,光宗耀祖吶!
劉玉貴一說地勢,邱晨和林旭也都想到了緣由,林旭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起來,嘴動了動想要說話,卻被邱晨暗暗地止住,笑著一口答應下來。只不過,邱晨也和劉玉貴說,林家做工的人多,平日裡難免動靜大些,建學堂緊挨著林家怕會影響到孩子們唸書,最好是學堂和林家之間留出些空地來。
劉玉貴毫不遲疑地答應了下來。林家東邊一大片荒坡地呢,留出十幾畝來,剩下的也足夠。只要離得遠了,林家鋪不嫌費磚石就好!
如此,建學堂的事兒,就算商量妥了。邱晨和劉玉貴又商定了學堂的建制,劉玉貴沒指望太好,就蓋三間正屋,東西兩間廂房,圍一個小院子即可。這比邱晨設想的簡單得多,自然沒什麼不同意的。
之後,邱晨又提出,乾脆把林家和學堂之間的空地買下來,劉玉貴自然沒有異議。林旭當即寫了白契,劉玉貴和林旭簽了字按了手印。又讓把白契留下,晚上村老們過來時,讓他們給簽個字,做個見證人。
季氏的大兒媳婦拎著壺熱水進來沖茶,邱晨和林旭卻站了起來,笑著辭過劉玉貴,走出了劉家。
季氏和大兒媳笑著送出來,一直看著邱晨和林旭走遠了,這才收了臉上的笑,撇撇嘴,一扭身進了自家大門。一個寡婦家家的,打扮的那麼鮮亮給誰看?看樣子,這林升媳婦怕是守不住了!
劉家大兒媳,大江媳婦卻是在她婆婆身後,匆匆看著走遠了的邱晨背影一眼,又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紅色粗棉布衫子,眼神黯了黯,低著頭回了家,一邊在心裡腹誹著,這些日子來,家裡接了林家收羅布麻的活計,每天都能從周邊的幾個村子裡收上三四百斤羅布麻來,一斤兩文利,三百斤還能得六百文呢,卻都被婆婆攥進手裡,連件新衣裳都不給添……雖說林娘子沒了男人,可也沒公公婆婆要伺候,自己當家做主的……想吃啥想穿啥都自己個兒說了算,那才叫人過的日子呢!唉!
不說季氏婆媳心裡轉著什麼小心思,邱晨和林旭順當地把建學堂的事兒商量妥了,又買了東邊一大片空地,過些日子,把這塊空地圍起來,到時候,林家和學堂仍舊毗鄰,學堂也和林傢俬塾沒大差別了。
叔嫂倆回到家,一說學堂的事兒,一家老小無不歡喜。
蘭英等人也是歡喜的不行,要是林家資助村裡建起學堂來,她們的孩子們也都能入學讀書了。現在有了林家做工的穩定收入,各家日子得到改善的同時,這些人的眼界也一天天開闊了起來。看著林家娘子因為識字懂得製藥,就能辦起個作坊來,大把大把地掙銀子,對幾個侄子和兩個孩子,阿滿還不滿兩週歲,都每日讀書識字,滿兒小丫頭話還沒說利索呢,背起那個什麼詩來,卻是一套一套的,她們聽不懂,卻覺得好!
林家娘子在她們眼中早已經成了偶像,林家娘子如此督促自家孩子讀書識字,這識字必是極要緊的事兒。她們跟著林家娘子走,錯不了!
婦人幫工們這日下工,沒有像往日那樣說說話,聊上幾句,都匆匆打聲招呼就往家趕。
學堂招生有限,她們還是趕緊家去商議定了,早點兒給林家遞個話,讓自己孩子得以上學才好!
邱晨也忙的很,把幫工們送走,她就把泡了大半個時辰的騾肉,撈出一塊來,切成拳頭大小的肉塊,換了清水,放入鹽,用力揉搓,把肉中的殘血清洗乾淨,又用清水沖了一邊,放進打鍋內,加滿了水,放入料包,放入蔥姜包,生了火放入木頭劈柴大火燉了起來。
院子裡,楊樹勇楊樹猛兄弟二人兩把刀,主動擔下剁肉餡的活計。這個季節,白菜蘿蔔都生發了不好吃了,邱晨就摘洗了十多棵大蔥,讓兩個哥哥剁進肉餡兒裡,又沏了花椒水和醬油,一點點剁進肉餡中。
兩個人有力氣,餡子也快。邱晨這邊和了面,燉上肉,那邊楊樹勇兄弟也把肉餡剁的差不多了。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邱晨就讓成子俊文幾個,去燃了幾個火把插在院子裡,把偌大的前院照的亮堂堂的。一家人在火把晃動的光亮中,在從屋子裡滿溢出來的濃香中,一家老小齊上手,包了滿滿五大蓋簾餃子,大鍋中的水燒的翻滾著,白胖白胖的餃子下進去,打個轉兒,很快就浮了上來。蓋上鍋蓋,燒兩個開,再打入半瓢涼水,再燒開了,滾圓雪白,皮兒微微透明的騾肉餃子就煮熟,可以出鍋了。
院中兩張矮桌拼接在一起,已經擺上了筷子和加了醋和香油的蒜泥碟兒。邱晨把一隻隻圓滾白胖的餃子盛進大盤子中,俊文俊書林旭幾個排著隊接了盤子端出屋門,等在門口的俊言俊章阿福阿滿幾個小的,就歡呼跳躍著,一路追隨過去。
林旭放了盤子,笑著拍了俊言伸進盤子的小手:「燙著呢,用筷子,涼著吃!」
俊言俊章嘿嘿一笑,趕緊拉著阿福阿滿坐下,各自拿了筷子。一人先搶了一隻,夾進自己的碗中,晾著。
邱晨端著兩盤餃子,最後從屋子裡走出來,就見林旭、俊文俊書都等著她沒有入座,楊樹勇楊樹猛和老何、劉三河坐在那邊,溫了一壺酒,一邊兒吃著餃子,一邊兒吱一口小酒兒,滋潤的一臉的愜意舒心!
邱晨笑著,將兩盤餃子交給林旭,讓他給蘭英和二魁家送過去。給俊文一盤餃子,讓他給三奶奶送去,又給一家大小舀了餃子湯兒,吃餃子和餃子湯,原湯化原食,最是講究!
舒舒坦坦地吃了濃香滿口的騾肉餃子,老何和劉三河去三奶奶家睡覺,邱晨和楊樹勇楊樹猛兄妹三人,仍舊習慣地聚到正屋裡間,幾個孩子一一讀書背詩給大人們聽,這也成了林家每晚的保留節目。
等楊樹勇楊樹猛笑瞇瞇地聽著孩子們讀完書背完詩,林旭就開始一天的授課,把邱晨教得孩子們讀熟甚至背誦的內容,講解一番。
邱晨則和兩位哥哥坐在炕對面的椅子上,一邊喝著茶,一邊聊著家長裡短。與往日比較輕鬆的聊天不同,眼看著和回春堂的約定日期日益臨近,安排誰去獻酒精方子,怎麼去,這個話題就不可避免了。
之前,邱晨一直糾結著難以抉擇。
按照這個世界的倫理習慣和思維方式,這種代表家族外出的事務,都是男子的事兒。而且,從長遠的發展來看,讓林家目前唯一能夠勝任這件事的林旭去,對林旭的發展、成長都有莫大的好處。當然了,這是基於一路順利安全無虞之上的。
可畢竟,此次所去的目的地是邊關軍營,而且是頗為不穩定的隨時可能有戰爭發生的危險區域,林旭的人身安全就沒辦法得到完全無虞的保障……這是邱晨之前一直糾結不能作出決定的主要因素。
如今,雖說這個主要因素仍舊沒能改變,但卻意外地有了徐先生同行。有了徐先生的同行,若是林旭去,一路上,不但能夠見識各地的風情人文地理,同樣還能有這樣一個通達又飽學的先生在身邊指導著……這趟本來僅僅是獻蒸酒方子的行程,就有了遊學的意義。這對林旭可謂可遇不可求的好事兒,所以,在徐長文答應下同行的那一刻,她的心裡就已經有了決定。
提及獻酒的事情,邱晨沉吟著道:「眼下,咱們要做的是把蒸酒的方子獻上去。既然是讓人家念咱們一個情,那麼獻方子的事兒就不能讓別人捎帶,需要咱們家去人。我已經和回春堂的少東家約好了,二十幾天後,他們運貨的車隊出發,到時候我們趕去清水鎮與他們會和,一起去。」
此話一出,楊樹勇和楊樹猛對視一眼,都暫時沒有說話。
林旭略一沉吟,就起身道:「大嫂,讓我去吧!」
他這麼一說,楊家兄弟和邱晨都將目光聚集在了他身上。雖然有些不太適應作為焦點,林旭的臉色難免有些羞慚,卻仍舊保持著目光鎮定,靜靜地看著自家大嫂,表達著自己的決心和勇氣。
邱晨默默地端詳了林旭片刻,終於輕輕地點了點頭,林旭的眉梢眼睛就忍不住亮起了一抹興奮。
楊樹勇和楊樹猛也都似乎鬆了口氣,他們還真怕自己這個主意正的妹子要自己去。長途行商都是大老爺們海棠同行不方便不說,那份辛苦艱難,他們也實在捨不得自家妹子去受。還好,看來妹子不糊塗,讓林旭去,正正好!
邱晨看著因為激動臉色微微緋紅著的少年,這個年齡的少年,正是滿心憧憬滿心衝勁兒的時候,在他們心中,外邊的世界絢爛美好,充滿了誘惑。能夠走出家門,對於他們來說,興奮激動恐怕早就讓他們忽略了,本來就所知不多的危難艱險。
讀書長知識,遠行卻可以磨練少年的意志,歷練少年的思想和筋骨。邱晨暗暗告訴自己,這一趟似乎隱藏著危險的遠行,對林旭的成長絕對是好事!
「你這幾天多練習練習騎馬……其他事不必多想,仍舊安心讀書就是。」邱晨微笑道,見林旭斂容忙不迭的點頭應是,不由又笑道,「這一次,能有徐先生同行,是你的造化,我也放心不少。」
「大嫂說的是!」提起徐先生同行,林旭臉上的驚喜激動緩了些,卻由衷地流露出一種歡喜來。
本來,他對徐先生的離開就頗有不捨,如今能夠一路與先生同行,自然歡喜不已。
「好,旭哥兒也應該擔起事兒來了!」楊樹勇一巴掌拍在腿上,先是鼓勵了林旭一句,然後直接宣佈,「我來給旭哥兒趕車。這些年趕車也去了些地方,別的不行,一路打尖兒住店,晴雨寒熱,也能照應一下。」
楊樹勇話音未落,楊樹猛一改平日事事尊重大哥的習慣,反駁道:「大哥,還是我去吧!你不是還要跟著老何學著種藕養魚麼?眼看著就要投魚苗了,藕也要發芽了吶!」
楊樹勇一揮手道:「你在家,我去!」
「大哥,還是我去吧,這一去路途遙遠,又是……還是我去吧!」楊樹猛沒有說出口的是,這一趟雖然是送藥獻方子,卻實實在在地是去邊關刀兵之地,此行之凶險絕對不是平日趕車出門可以比的,所以,他才不惜反駁大哥的威嚴,搶著自己去。
楊樹勇猛地站起來,臉色漲紅,瞪眼厲色道:「說了我去!」
楊樹勇一瞪眼,就要駁斥,卻被邱晨笑著攔下:「大哥,這一趟,我也覺得讓二哥去更合適。」
「海棠!」楊樹勇沒想到妹妹也幫著老二,立刻急得叫了起來。
邱晨笑著安撫著楊樹勇,然後慢慢道:「大哥,這一次,咱們要送酒,還要捎著徐先生,所以,之前打算的一輛車怕是不夠了。這樣,我打算著讓二哥帶著俊書去。眼下村裡馬上要蓋學堂,咱們的制皂作坊也準備籌備開工……這麼多事兒,你們總得留個人幫我照應著吧?更別說,還有種藕養魚的事兒啦。」
楊樹勇還有些不甘心,還要再說什麼的,卻再次被邱晨止住,繼續笑道:「大哥二哥,你們別爭了,前幾天咱們去縣裡不也聽說了,前些日子我們大軍打了大勝仗,把戎人趕得遠遠的了。我琢磨著,咱們家一下子帶走兩匹馬,家裡就轉不開了。這幾天,你們得盡快去鎮上、縣裡踅抹著買匹馬回來。既然決定出門遠行,咱們也得籌備些路上用的東西,什麼雨布啊、蓑衣斗笠啊……零零碎碎的東西可多了,你們原來經常趕車出門,也替我琢磨琢磨,都需要買啥,去哪裡買……還有,咱們這一批羅布麻也該送貨了,明兒還得去鎮上一趟……」
零零碎碎、絮絮叨叨地這麼一說,原本楊樹勇要說的話,居然就有些說不出口了。
如今,這麼多事務,海棠每天操心受累的,就沒個輕快時候,他們兄弟倆誰去的事兒,就別讓她再跟著操心費神了。更何況,楊樹勇兄弟倆之所以搶著走著一趟,為的同樣也是邊境的不安穩。既然,戎人被打跑了,這一趟行程沒有危險的,也就無所謂誰去了。
林旭鄭重地整了整衣袍,對著楊樹勇、楊樹猛深深一揖:「林家和旭多承兩位兄長照顧,旭在此不多言謝。」只是會將這份情意記在心裡,日後但有所成,定當謹記此日恩情,予以回報。林旭暗暗在心底告訴自己。
楊樹勇和楊樹猛急忙起身抬手將林旭扶住,三人相視而笑,彼此之間不知覺地親近了許多。
待三人再次坐定,邱晨這才重新開口道:「雖然過些日子,二弟要去獻方子,但這些日子你還是安心讀書,準備什麼,帶什麼,我和兩位哥哥來籌備,你都不要分心。」
林旭答應著,邱晨又道:「不過,你放學回來,就多去後院看看,把蒸酒的活兒熟悉熟悉,等到了那裡,萬一有什麼疑問,你也好答對。還有這幾張圖紙,你拿去看看,有什麼不懂的就問我,到了那裡之後,就把這份東西獻上即可。另外,我讓成子跟上,他跟著做了這些天,屆時,如有什麼疑問,你也可以向他詢問。」
林旭躬身答應著。關於出行人員的事情,就這樣在邱晨的堅持下確定了下來。
邱晨選擇了俊書,而沒有選擇年長的俊文,讓俊文的情緒難免有些低落。邱晨當時就看到了,卻沒有立即說什麼,而是和楊樹勇兄弟倆商量起諸種需要籌備的東西來。
將諸般能夠想到的細節都一一商量了,夜色已經深了,各人這才散了。邱晨放被窩安置阿福阿滿,倆孩子撐不住,已經在炕上睡著了。楊樹勇楊樹猛打發了俊文俊書回了西廂,很有默契地往院門口走去。
走到大門近處,楊樹勇查看了一下大門門閂,回頭看看離開一段距離的正屋,確定聲音不會被正屋的妹妹聽到,楊樹勇直奔主題道:「老二啊,我知道你是怕這一去有什麼危險,才搶著去。可是,你也聽聽我的打算……其實,你自己也知道,在經管事兒上你比我強。而且,不管你服不服氣,你比我腦子活,但遇事沒我能穩住氣,這一次出門,安穩才是第一位的。」
聽大哥語重心長地說完,楊樹猛禁不住紅了眼,略頓了頓,平復了一下情緒,才道:「大哥,不管咱們承不承認,離家幾年,特別是林升沒了後,海棠思慮事情比咱們都要周全了。這回,既然她打算讓我去,那就必是把事情前前後後考慮周全了的,你就不要再和我爭了。再說,這一去,有徐先生同行,又有成子跟著……成子這孩子,我們這些日子也看到了,雖然年齡小,卻是個機靈全面的。也許是那樣家庭出來的吧,比咱們家幾個憨小子都強……還有,我和旭哥兒、俊書走了以後,妹妹難免惦記擔心,難道你想讓妹妹家裡外邊兩頭操持磋磨?另外,你也不用擔心我,海棠不是說買馬麼?這幾天咱倆好好踅摸踅摸,買上兩匹腳力好的馬,帶上匹備用的,路上有個替換不說,要是看這事兒不好,我就帶著旭哥兒和俊書跑路,憑咱們老楊家這麼多年的趕車經驗,只是保命還是不成問題的。這個你知道的,就不要再……明兒起,你就多在家裡諸事上用用心,我們出門後,家裡和妹妹就要靠你一個人照顧著了。」
楊樹勇張張嘴,最後還是紅著眼答應下來。
第二天吃過早飯,楊俊勇兄弟和二魁套了馬車,先是裝了羅布麻,送往清水鎮。
邱晨安排了幫工們提取原料上工後,劉滿銀專程來了林家,除了送來了林家買地的白契,還告訴邱晨,學堂的事兒,村老們都歡喜得很,今兒一早,就安排了人去請曲神仙看日子了。然後,有些期期艾艾地說,劉玉貴老爺子說,蓋學堂的料也該備起來了。
邱晨笑著應了,說轉天安排人,跟著村裡的車馬去拉磚瓦,劉滿銀滿臉歡喜地去了。
人家林家這是只出物料,車馬人力都得盡快去安排,劉玉貴老爺子年齡畢竟大了,思謀思謀動動心思還行,跑腿兒聯絡的諸般事兒,還得他去忙乎。
臨近中午,楊家兄弟和二魁趕著車拉著新一批療傷藥的藥料返了回來。邱晨一邊看著卸車,一邊帶著俊書驗貨收貨。俊書如今普通收發已經基本熟悉了,而涉及藥料的品質,因為涉及藥物的品種鑒定、品質鑒別,還需要慢慢地學習熟悉,這個是急不來的。
中午,一大家子人吃了一頓濃香的燉騾肉,喝的也是騾骨架濃湯,所有人都滿臉歡喜的。
下午,楊樹勇兄弟再次帶著二魁,把做好了的療傷藥裝車運送去回春堂。等到了傍晚,楊家兄弟回來的時候,就帶回了一條消息,回春堂的商隊定在四月初六啟程。徐長文那邊,楊家兄弟也托回春堂的送了信兒過去。
邱晨暗暗琢磨了,今日是初二,還有三天時間籌備,挺緊張!
忙乎了一天,邱晨旁觀,見楊樹勇神色很平靜,對於家裡的諸種事務也頗為用心,她就琢磨著,楊樹勇和楊樹猛兩人應該已經達成了妥協。沒有人和她說,她也善解人意地保持了沉默,沒有詢問。
劉滿銀下午又來了林家一趟,是專程來告訴建學堂開工的日子定下來了,就在兩天後。邱晨客氣了兩句,說安排了二魁跟著去拉窯上拉磚瓦,將他送出門。
當天晚上,帶領孩子們讀書寫字的人就換成了俊文。
林旭、成子和楊家兄妹一起,在正屋談論商議著這一趟出行的各種事務。
第二天一早,邱晨拿了銀兩和二哥楊樹猛一起,趕了車去了清水鎮,購買出行所需的一些物資。二魁則跟了村子裡的車馬去程家窯運磚瓦。
之前,林家已經購買了一輛廂車,如今行程臨近了,邱晨怎麼想這個時代的遠行就怎麼辛苦,天氣晴好還罷了,遇上雨天,板車沒遮沒攔的,趕車的就遭老罪了。
因為是運貨用,邱晨並不需要傳統載客的封閉廂車,進了馬車行,邱晨一眼看到幾名木工正在製作一輛廂車,剛剛裝起四角的廂柱,邱晨眼睛一亮,立刻就讓楊樹猛去找了馬車店的掌櫃的,定制了兩輛新車。
之後,邱晨就拉著三名木匠細細地說了自己的要求,她不要全木板的車廂,只要求車廂下半部分是木板,四角加裝立柱,四周和車頂蒙以整張的牛皮,但牛皮縫隙處要求一定要處理好,不要漏雨。另一個特別之處,就是要求連車轅處也裝了兩根可以自如拆卸的立柱,牛皮完全張開要能護住整個車轅,但同樣要求可以自如捲起放下。
這樣的牛皮車子,比平常車輛要輕得多,而且,可以很好地遮風擋雨。有了這樣的車子,即使路上遇上雨,趕車人也不遭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