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猛地回頭,為她捏肩膀的人,不是段曉樓又是誰,她極力掙扎,哪能掙脫開去。她沉聲道:「我聽說將軍您患了不名之症,忘了不少事。前日你喚我『何妹妹』,莫非你還記得我?」
「也不十分確切,」段曉樓手下動作,口中答道,「只大約記得幾個畫面,略聽旁人說過姑娘幾件事,大致猜出了一些。」
何當歸狐疑地又回頭看他,追問:「大約?大致?你都記得些什麼?」
段曉樓告訴她:「我記得,你我在一座山上偶遇、定情、定親,記得幾副你我親近擁抱的畫面,回京後,聽說我的父親兒子皆是被姑娘帶累死的,今見姑娘轉嫁孟家,我大致猜出自己為什麼會病至失去記憶。大約是情傷失意後,就傷心過頭了。」
何當歸一時無言,原來他是這樣想的,什麼塵世孟婆湯,既然不能藥到病除,又何必取這樣一個名字。段曉樓是在提醒她,他現在對她只有恨意,現在是正式對她宣戰?還是她該慶幸,幸好他不再喜歡她了,不必為情自苦了?她斂眸道:「你覺得我害死了令尊令郎,害了令夫人蓮兒,那你可以對皇帝說點我的壞話,你還可以現在就殺了我,我雖感覺冤枉,卻有人會覺得很痛快,可見我也不十分清白。」
「我殺了蓮兒為我子填命時,心中的確痛快,」段曉樓的手還在輕柔地拿捏著,輕聲歎道,「但或許我從前愛煞了妹妹吧,忘了事之後也不能下這個手,那日一塊屋瓦落下去,真的驚掉了我的魂,現在還沒找全呢。」
何當歸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心中對他的種種敬畏疏遠,一時都淡去了,只剩淡淡的難過。
段曉樓俯了身,鼻息掃拂著她說:「現在好像找回來一些了,原來在郡主這兒收著呢,還我罷……」蜻蜓點水的吻,在她的面頰和頸畔流連。
想開口說話,卻是辦不到,啞了?!她已知自己十分不妥,可要脫開去時,她只有雙腿還能自由靈活地動彈,肩膀四周是麻木的。若此時喊人進來,也是一百個不妥,少不得閉目受了。他是段曉樓,不會做出太過分的事來……直到一雙大掌滑上她的胸脯,她還能維持平靜的面具多久?
「段兄就算愛惜她,也得問問我肯不肯送你吧,」孟瑄不知什麼時候進了屋,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笑道,「這樣不問自取,似乎不大好。」
段曉樓的手重回她的肩頭呆著,其人重新立起身來,輕笑道:「一時忘情就逾越了,只問了郡主沒問七公子就這樣放肆起來。可俗語道,禮尚往來,前日裡你相中我的侍婢麝綃,我可是二話沒說就將她給了弟,弟今次為何如此小器,豈不叫人寒心。」
孟瑄的目光流轉在何當歸的面上,但見她雙目緊闔,面容慘白似雪,不聞一絲呼吸聲,不知還有沒有清醒的意識,不過他還是留心解釋一句:「麝綃是熠彤的師妹,熠彤特意央了我,我才來向兄討要。兄大方豪爽,我固然感激不盡,可你想用一個奴婢就換走我的夫人,是否開價太高了,弟感覺很吃虧。」
「夫人?」段曉樓低頭看一眼,輕嘲笑道,「巧了,我也是想帶她回家做夫人,弟不能割愛嗎?」
孟瑄含笑道:「既然是愛物,又如何能割捨,實不瞞兄,弟最近也是生了場病忘了事,這丫頭入門時我看著也就一般,那時候你若來討,我或許就當一回大方的人了。可是現在,她越來越合弟的心意,清園中斷不能沒有她,還望兄高抬貴手。」
段曉樓歎一氣,手指輕輕摩挲她的面頰,沉吟道:「不如讓她自己選,只要她點頭,就是你情我願、銀貨兩訖,這樣夠公道了吧?」他用一縷密音傳聲給何當歸,「你會選我和蟬衣的,對吧,何妹妹?離了你,我們倆都活不成了,我會丟魂落魄的死去,她會……她會非常思念你。」
何當歸緊閉的雙目中蘊出兩行淚,用力點了點頭。於是段曉樓又對孟瑄笑道:「這下不算是不問自取了吧?她自己同意了,還盼弟能割愛。」
孟瑄默然一會兒,略一點頭說:「兩情相悅的話……那送給段兄好了,望你好生待她,不要三朝五夕的新鮮就過去了。」
「這是自然,」段曉樓憐愛地輕輕拍她的頭,輕笑道,「我敢不好生待她,叫野狼叼走我的心肝,叫我生生世世做那沒有心的人,叫我永遠不再投胎做人,只做她的一條束帶,一方羅帕,一串珠鏈,一片指甲。只要七公子肯寫下休書,發還了她,讓我領會家去,我日日只將她當成娘娘供著。」
孟瑄閉目長歎,再次點頭說:「等我研墨寫一封便是,只我不放心你對她的意思,我寫休書的同時,你也得寫一封聘書才行。」
段曉樓笑道:「這個容易,那快叫筆墨來。」
「何必叫人來,隔壁就有現成的,煩君移步。」孟瑄抬手,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
段曉樓鬆開何當歸,走了半步又折回去,在她的唇畔竊取一回溫暖濕潤的幽情,又將舌探入她的口中尋找蜜津。她的嗓子啞掉了,唇齒卻還能動彈、還能咬人,可段曉樓方才竟然提到了蟬衣,這讓她立時如遭雷擊,想到了那一日的夢境,再也提不起半分掙扎的勇氣,但憑他肆意侵略,一雙大掌在自己週身肆意遊走。
這個吻纏綿了盞茶工夫,就在孟瑄的眼前發生,然而他只是遠遠地笑望著,面上半分惱怒之意都沒有,只在段曉樓的手往裙下探尋時勸了一句,「洞房不如等晚上,她……還是處子,你別弄傷了她。」
這聲勸阻果然有效,段曉樓即刻停住手下的探索,不可置信地看一眼何當歸,又回身去看孟瑄,問:「此話當真?」
「我騙你做什麼,」孟瑄笑吟吟地說,「走吧,去隔壁屋舍寫書,我細細告訴你其中緣故。」
段曉樓戀戀不捨地鬆開手中被揉搓成麵團的人兒,跟孟瑄往外走一步,仍然折回來,將何當歸抱在懷中,才說:「好了,請引路,去寫書。」
一直在催促的孟瑄反而停下腳步,語帶不悅地說:「段兄這是什麼意思,一時片刻都不能放手了?」
段曉樓愛惜地用下頜蹭一回懷中人光潔的額頭,抱歉地答道:「只差一點就到手,我不想再出什麼差錯,我以前錯了那麼多回,這回一時放手,怕回頭又牽不到了。若有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孟瑄丟下一句「隨你便」,拂袖而去,段曉樓懷揣著何當歸尾隨其後,到了隔壁清室,窗明几淨,几案上果然擺放了許多的筆墨紙硯。孟瑄大筆一揮,一封「休書」寫好,拿給段曉樓過目,段曉樓讀後十分滿意,將休書收入懷中,叫孟瑄略出房間等一會兒,孟瑄從之,他才暫時將何當歸放到一邊,提筆潤墨,寫他的「聘書」。
洋洋灑灑的半頁紙寫過去,室內突然發生異變,何當歸連人帶椅子陷入青石地面,轉瞬間不見了人。段曉樓大叫一聲丟開筆,去看那塊地板,光新如初,無法想像半刻之前那裡吞下了一個人去。回頭看室外的院子裡,孟瑄還若無其事地站在那裡,面上有數不盡的冷嘲,輕聲問道:「怎麼,你這麼快就弄丟了她?那看來注定你與她無緣了,還是留給小弟罷,弟再為兄去說一絕色為妻。弟有個姐姐名素心,瞧著與君十分般配。」
段曉樓大喝一聲,「是我的就是我的,誰都奪不走!」同時飛身撲向孟瑄,兩人纏打在一處,都隱遁了他們平素那些精妙無雙的功夫,甚至連內力都不用了,只是你一拳我一腳地實打實地拚力氣,不消一刻,各人臉上和拳頭上都有了擦痕和瘀傷。
然而還是不能解氣,孟瑄冷笑著,「她對你若有一分情意,又怎麼肯嫁給我?」段曉樓告訴他,「我抱過沒穿衣服的她,當時她只柔順地躺在我懷裡,而她嫁給你又不同你行禮,不是很說明問題了,快把她還我!她自己也點過頭了!」孟瑄放聲大笑道,「何嘗沒行禮,她有多好,只我一個人見識過,段曉樓你這個強霸人妻子的混蛋,留下你的命來!」
於是兩人又是一頓拳打腳踢,孟瑄在軍中練慣了這樣的硬摔工夫,又過了一會兒,段曉樓漸漸吃了虧,不得不拿出真功夫來,可他的真功夫還是次於孟瑄一層。孟瑄此刻引爆了滿心的怒火,也不再顧忌著段曉樓的身份而在他面前藏一手了,一想到放在他挾持住何當歸,還對她肆意輕薄的那些行為,孟瑄此刻只想殺人。
段曉樓卻不願輕易動用他的新魔功,因此漸漸在下乘上又落了下乘,當被孟瑄一拳正中心口,喋血三步後,段曉樓決定不吃這個眼前虧,這次先逃走,還怕往後再沒有機會麼。於是,他飛速彈入一房間中,想從煙囪中隱遁而去,比直接在孟瑄面前施展更妥當。誰知一進房間,他再也拔不動腳,原來,何當歸是被熠彤救走了,藏在這個房間裡,此刻她剛被解了穴,正抓著自己的襟口發呆。
段曉樓一進房間,孟瑄也隨後追進來,何當歸身前又有個嚴陣以待、手持雙刀的熠彤站著,段曉樓料得今日是難以成事了,因此飛身衝上煙囪,只尋他的逃路去。而孟瑄還嫌教訓得他不夠,仍要去追時,何當歸撲上來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攔住了他,給段曉樓爭得那一絲喘息之機。
「為什麼幫他?」孟瑄回頭怒問,「他挾持你、輕薄你!」
何當歸啞口無言,她該如何回答這一切,她現在只是一個啞巴。就算不是真的啞巴,她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