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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93章 笑靨花鈿新妝 文 / 汶滔滔

    何當歸聽出這是孟瑄的聲音,心道,可算來救我了,雖然有點兒遲到,可是也原諒你好了,下次得再早點兒才行……孟瑄他的傷沒事了吧?

    不過,自己這副樣子要被孟瑄瞧見了,不知要費多少口舌才能解釋清楚呢。她還來不及質問他為什麼打傷段曉樓,他就得先質問她不休,所以暫時不能跟他相見。不知道雪梟說的兩撥不明人馬中,孟瑄算不算一撥,陸江北他們被襲是否跟孟瑄有關,倘或的確如此,正好同他商量下怎麼處理陸江北要拘押她的問題。

    這樣想著,何當歸對柳穗做了個噤聲手勢,又指了指自己的衣衫,表示出她的內心意願。還好這柳穗是個伶俐的,立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比了個「隨我來」的手勢,於是兩人穿過迴廊,往偏殿耳房而去。

    「表小姐,你生得真美,」柳穗取出一套比紗冬裙,服侍何當歸更衣,口中讚道,「比匕首上的人還美。」

    「叫我『何小姐』或『何姑娘』吧,」何當歸糾正說,「對了,柳穗,聽說山莊裡出了事,你可知道陸大人他們出了什麼事?你說的『鬧鬼』又是怎回事?」她側耳傾聽,孟瑄的「小逸小逸」已經聽不到了,或許是因為她內力消失,聽不到這麼遠了。

    柳穗答道:「婢子沒見著陸大人和其他大人,只見到空中有一個穿著僧衣的妖怪,施妖法弄暈了許多大人,嚇得山莊中的僕役作鳥獸散。當時婢子也想逃,可廚房的火上還燉著一鍋干貝粉絲,要是就這麼丟下走了,回頭還不燒乾了,所以我就折回去看干貝粉絲,而那天上的妖怪瞧見了我卻並不施法,他銅面具下的眼睛好像還在笑呢。」

    「……」妖怪?柳穗口中的妖怪,定然是雪梟口中的天神、戰神囉。

    何當歸一邊系中裳束帶一邊弄清楚了兩件事,第一是雪梟沒撒謊,果然是有個厲害的銅面人突襲錦衣衛,第二件事,就是柳穗是個奇葩的女子,大難臨頭惦記的不是體己錢也不是自家性命,而是廚房的一鍋粉絲。要是她就這麼殞命,那在閻王面前可有得告狀了,定得要求來世托生個大戶小姐,有多多吃不完的粉絲作為補償。

    這樣一通腹誹完,何當歸卻質疑道:「柳穗你既然認得陸大人,就該知道這世上有種東西叫『武功』、『輕功』,那些高來高去的人不是妖怪,其實還是人。你說他衝你笑,那你可看見他將那些錦衣衛弄到哪兒去了?」依著陸江北話裡的意思,他只是入冰窖去送了一回書,順便逼她招了個供,再回頭去取續斷膏救段曉樓的時候,山莊裡就已經空了。這麼短的工夫,幾十名大漢都被弄走了?

    柳穗將細棉褙子給她罩上,又將一匹青絲撈出來理順,反駁說:「小姐你是沒親眼見到,等你見到了那妖怪,你就知道他不是人了。你說的武功我見得多了,在山莊做事這三年,我常見到大人們飛來飛去地打架,可最厲害的也是像鳥兒一樣飛,也要撲騰翅膀,在樹枝上借借力的。但是那名妖怪一動不動地定在半空,比在地面上站得還穩當,可不是一樁人做不到的事麼。再說了,那妖怪也不是現了形的妖怪,而只是一片薄薄的妖怪影子,就那麼投射在空中,像綢布一樣,風一吹還一抖一抖的呢,可那影子卻比地上十幾位大人還厲害,點著誰誰就躺在地上——人哪兒有這樣的能耐,所以他就是妖魔鬼怪之屬。」

    原來如此,一片兒空中的影像,這大概就是雪梟說的「海市蜃樓」景象了。話說,雪梟君他摔下鐵板要是沒死成,豈不又摔回冰窖裡去了?他不會對段曉樓不利吧?嗯,諒他也不敢,因為有自己這個知情者在,他斷不敢擄劫段曉樓……說不定已摔死他丫的了……

    「柳穗你會梳頭嗎?」何當歸望一眼窗邊的梅鏡窗台,問,「幫我梳個利索的髮髻,這麼披散著像女鬼。」

    柳穗抿嘴笑道:「小姐您可說著了呢,我原先就是我家小姐的貼身丫頭,打小兒跟著嬤嬤學梳頭,一把梳子一把篦子使的比筷子勺子還順手,何小姐你要梳什麼髮飾都隨便提。嗯,既然你要利索的,頭髮又這麼長這麼多,那我就給你梳個碗花兒髻吧,我家小姐使刀弄杖的時候就愛梳這個。」

    「好呀,我正是要作一副俠女打扮,好壯一壯膽氣,」何當歸也不急著出去見孟瑄了,反而與柳穗攀談起來,「你既是凌小姐的貼身丫頭,怎麼不跟著你家小姐去揚州,也不在凌府做事,卻在白沙山莊做了三年的事?凌小姐經常在山莊裡留宿嗎?」

    柳穗靈巧的手指如白魚兒一樣,在黑色的波浪中穿梭,幾下就理順了那些波浪的紋路,而被服侍的少女非常享受地瞇了眼睛,沒有一點吃痛的感覺。這也是一項手藝活兒,只因小姐們個個都愛留長髮,動輒就將胎裡發養到丈許長,有的甚至拖到腳踝,並以此為美,可是頭髮越長越難梳,梳得不好就越梳越稀疏,而柳穗能在凌府做到一等丫鬟,憑的就是手指按摩梳頭的這般絕活。

    「小姐您是不知道哇,我家小姐的性子,那真比脫了韁的野馬還野,人也大大咧咧,全無女兒家做派。」柳穗手底青絲挽花,口裡歎道,「我們做奴婢的全看主子過日子,攤著好主子,那就歡歡喜喜,攤著苛刻的主子,那就兩眼淚汪汪,有苦說不出。」

    「哦?」何當歸微笑,「莫非是凌小姐對底下人不厚道?」

    柳穗歪頭:「平心而論倒也還好,從前小姐還是小姐的時候,出手闊綽極了,每個月我們手裡接到的賞錢,比我們的月銀還多出好幾倍,衣裳布料有不順眼的,不管多麼名貴都是隨手就賞給我們,整個府裡只有三小姐房裡的丫頭穿得起綢緞衣裳,總覺得走到哪裡臉上都有光……小姐,我扯疼你了嗎?這碗花兒髻得綁緊點兒才能摞起來。」

    「不疼,我正想緊緊的綰一個髮髻,你的手法照比我的丫頭柔和多了,」何當歸對鏡理鬢,衝著黃澄澄的銅鏡中的點砂佳人微笑,「她們幾人,一個比一個殘暴,害我都對梳頭有心理障礙了。」

    柳穗愛惜地搓一搓手指間的髮絲,讚歎道:「小姐你這麼長的頭髮還養得這樣好,發尖兒的髮質,都比我們留齊肩短髮的人還好,真叫人不敢相信。這是怎麼養出來的?每日都用百花露來蒸嗎?這麼長,都過膝了,一定是胎裡發吧?」從前服侍三小姐的時候,主子就非常愛惜頭髮,每月都用上等花露膏子熏蒸四五次來滋養長髮,可也沒這麼順滑這麼烏亮,柔中有韌,手插在裡面就像放在溫水裡,柔得不可思議,叫人一摸就愛不釋手,可細瞧每一根發,都比她自己的齊肩短髮更茁壯有韌性。

    一提此事,何當歸還有氣:「胎裡發讓我一個笨丫頭蟬衣給『刷刷刷』剪走了好幾尺,這些才只是近年留出來的新發,否則現在都能湛湛沾著地面了。」感覺發間的手指極輕柔,讓她泛起一點懶懶的倦意,於是百無聊賴地去翻動妝台上的幾隻梨木紅漆盒並汝窯磁盒。

    打開第一個漆盒蓋子,裡面盛的是紅麝珠子,一枚枚玉潤可愛可玩,彷如攢起的小顆珊瑚圓珠,有的打了孔,用一根黃絲線鬆鬆穿著。再打開第二個磁盒蓋子,裡面並排擺著六七根簪花棒,有的盛著香粉鉛粉,有的裝著一種通紅透明的小珠子,像是石榴的子,可能是京城裡新興的那種「養顏膠囊」,青兒發明的東西,她這閨蜜倒是頭一次見。青兒說,化學製品給外人用,自家人還是用花兒膏兒更綠色環保。

    打開來第三個盒子,裡面有各種顏色的彩紙金箔鉸成的花鈿,一枚枚像星星一樣閃亮。何當歸瞧一眼鏡中人的眉間硃砂,心中的閒適愉悅被驅走一點,於是撅著嘴巴拈了一個金箔剪成的梅花鈿,用小指尖沾了點兒魚膏當漿糊,往自己的眉心貼去。

    「我這頭髮倒沒怎麼蒸過花露,溫泉倒是常常浸,可能對養發有好處吧,」她邊撫弄眉心的花鈿,邊懶洋洋地說,「我倒覺得愛惜頭髮從外面做,不如從內裡滋養,比如山核桃就該多食一些。我們揚州的核桃那是南方有名的特產,皮兒薄,肉多油。」她很喜愛柳穗的手藝,忍不住拉攏說,「哪天你不跟你家小姐了,不如就去揚州羅府找我,我滿院子十幾名丫頭嬤嬤加起來,還不如你的手藝佳。要是柳穗你日日給我梳頭,那我也不這麼苦惱那晨起的一通功課了。」

    柳穗聞言喜出望外,一面使勁兒點頭同意,一面手下不停,青絲抽卷兒,「好啊好啊!不用等改天了,奴婢早就沒有主子了,在這山莊裡呆得夠夠的了,要是小姐你願意收留婢子,那婢子可真是感恩戴德,感激不盡了!」

    「小逸~~小逸~~啊~~」孟瑄的呼聲漸漸往這個方向接近,何當歸背脊一繃,卻沒應他,甚至都沒抬起頭往窗外瞧上一眼,仍是低垂著頭對鏡貼花黃。

    她故作好奇地問:「你怎麼不跟你家小姐了?你剛剛說,『從前小姐還是小姐的時候』,莫非凌小姐現在不當小姐了?柳穗你不愛呆在白沙山莊,莫非錦衣衛的大人們對你不好?」嘴裡這樣問著,耳朵卻豎得老高,聽著窗外的一切風吹草動,以及一切人聲。

    多麼奇怪啊……孟瑄找到山莊之前,她腦中時不時就冒出他的臉龐來,怨他大爺的怎麼不快點兒救她出牢籠,可剛剛甫一聽得他的呼喚聲,她心裡就有種發虛發軟的感覺。就像詩裡說的,近鄉情更怯,一聽見孟瑄的聲音,率先躥進她腦海的,竟然是那日在冰花甸見到的紅衣女子蕭素心的臉龐,心中一陣彆扭,鬼使神差的就是不想立馬跟孟瑄見面,巴不得他在外面多找一會兒,多叫一會兒,多著急一會兒。

    「小姐,外面那人是在叫你嗎?」柳穗手中活計停下,問,「你的閨名是『小逸』嗎?」

    「嗯?你怎麼這麼問?」何當歸貼好梅花鈿,又去擺弄簪花棒裡的香粉,彆扭地說,「我才不叫什麼小逸,誰知道他叫的是誰。」

    柳穗笑道:「原來不是叫你麼?可是每次外面一叫,小姐你的肩膀和頭就跟著輕輕一抖,害我的發圈兒都綁鬆了。」

    「……」何當歸手指驀地一僵,不知腦中想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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