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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5章 不過是為了愛 文 / 汶滔滔

    將續斷膏從冰面上刮起來之後,何當歸鬆了一口氣,還好冰面非常乾淨,又是堅硬不化的玄冰,因此藥粉並沒有被污染,還可以照常用,總算段曉樓耍大爺脾氣沒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他說她的守信嫁孟瑄和請他放手祝福,都是錯誤答案,扔了藥瓶作為對她的懲處。

    可是段曉樓眼中的錯誤答案,卻是她和孟瑄兩個人的正確答案,兩個人的約定與信諾。或許,共同的重生經歷注定她和孟瑄是同一種類的鳥,也注定她與孟瑄互為正確答案,所以才會從前世不相識的陌生人,變成天意安排下的幾次邂逅,最後變成扯不斷的牽絆。可段曉樓怎麼會變成這樣,他練了什麼怪異的功夫,那驚人的本領是否會侵蝕他本人的意志?

    她親眼所見,他的雙目黑瞳中某一瞬間曾有可見的藍色海浪湧動的痕跡,而且,他會隱身,能操控人的心神說出實話來,真是錦衣衛的最佳搭配技能。他還將這樣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她是否該感慨一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饒是她的見識不短,也對這種逼迫人只能講實話的、叫人無從抵抗的、近乎恐怖的本事聞所未聞,連柏煬柏那種最愛閒話江湖的大嘴巴,都沒提過類似之事。

    「段曉樓?曉樓……哥哥?」何當歸喊完後就掩口,心中頗感彆扭,不知自己這種心口不一致的病況什麼時候能好轉。「曉樓哥哥」是關凌二女的專利才對吧,她可喊不來。

    酣睡中的段曉樓不作任何反應,顯見是已睡得很熟了,鼻息綿沉得簡直像是三年沒睡過覺,又有點像青兒口中的「睡美人」,一睡著了就叫不醒,需得等真命天子來了用特殊的方法喚醒他。

    果然,還是睡著了的段曉樓更像段曉樓呢。她這樣想著,同時眼光不自覺地瞄向冰窖外面,如今白沙山莊出了事故,再沒有人能監視和扣押她了,這是不是一個逃跑的絕佳時機呢?輕手輕腳地拿過段曉樓的右手,拆開紗布,上藥重包,動作極盡輕巧,怕弄醒了他而讓逃跑的良機消失。

    做完包紮事宜後,她再瞧一眼睡得極沉的床上人,提裙,轉身,躡手躡腳,蓮足一掂……

    「別走,你走,我死……」段曉樓打著鼾說出這樣一句夢話。

    何當歸心頭一驚,做賊心虛地回頭看他,還在睡。於是再醞釀出一點出逃的冒險主義精神,要鎮定,莫慌張,要盡快回揚州找孟瑄商量對策,錦衣衛已經知道她和逆黨是同夥,她在揚州呆不下去了。躡手躡腳,手腳發汗,汗汗汗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逃去哪兒。」這也是段曉樓的「夢話」,打著微鼾說出來的,卻讓何當歸認命地承認,她錯失了逃跑的良機、

    回頭看段曉樓,他還在睡,睡得很香甜很可口的樣子,可是他明明醒著。他為什麼還不快快睡去,不是滿目血絲了嗎?真是一個讓人操心的大孩子。她對付孩子最不拿手了,總是到處吃癟,私心覺得孩子都是人精,比大人有辦法多了。望著段曉樓的睡顏,她發起了呆。

    說到底,還是她負了段曉樓,不管兩人曾經在一起的時候誰對誰錯,誰又起了變質的貪婪之心,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愛。倘若段曉樓不愛她,又何必費那麼多心思去陷害她周圍的人,何況,他本不用做那些麻煩的事,他只要在兩人的交往上更進一步,她也並非不願,那之後無論有什麼嫌隙,委身於他的她也難下定決心反悔。沒有選擇後一種手段的他,該算是尊重她了吧,假如真如柏煬柏所說,段曉樓經常深夜越牆入羅府,偷偷觀察她睡覺,那他一定也萌生又打消過那樣的念頭。

    當她和段曉樓徹底斷絕戀人關係的時候,如此看得開的她,都花了近一整年的時間才終於從心中放開這段情,而他自更不必說。換句話講,他們二人名義上雖早不是情人,可在他們心中,還一直將對方當做情人。前者是外人看到的表象,後者是只有他和她能看到的本質。

    做著一對這樣的「假想情人」,依賴和佔有感並不比當初在一起的時候轉淡,甚至變得更濃,因為除了回憶中的影子,他們什麼都抓不住。之所以說,她背叛了這一段情人關係、負了段曉樓,也是機緣於此。試想一下,假如先放手和另擇配偶的人不是她,而是段曉樓第一個鬆開線的那一頭,娶了關筠或別的什麼人,讓她從別人口中聽說他已經變成一個幸福的男人。那麼對情事豁達如她,心心唸唸希望他幸福的她,心中又會是什麼樣的感覺呢?人好、體貼、細緻、溫情的段曉樓曾愛過她,她卻不是那個讓他品嚐幸福的女子……

    推己及人,放開了段曉樓的手、努力去喜歡上孟瑄的她,將自己對孟瑄的「至死不渝」的感情展示給段曉樓,無怪乎他的反應那般激烈。他一定有一種強烈的被拋棄和背叛的感覺,所以才會對她無理取鬧,拿著一隻廢手作為籌碼來逼迫她。

    三個人的糾纏,自然注定有一個是要被摒除在外的,決定權大約是在她的手上,而她將這個名額留給了段曉樓。看著狠狠受傷的他,她心中未嘗不痛不動搖,只是,對一個人忍,對另一人狠,這樣才能走下去。她不是男子,從來只世間男子才有三心兩意的權利和精神頭,女子麼,光愛一個人就夠費思量的了。

    「段曉樓?你醒著嗎?」她下決心將心中的這些考量對他坦白,輕輕喚著,「曉樓,我有話跟你講,你現在能聽見嗎?」

    段曉樓看上去睡得很沉,沒有任何反應,氣息、心跳和週身磁場都沒有一絲波動。

    可她估摸著他還醒著,於是開口同他解釋說:「我不知你究竟在我身上用了什麼怪異手段,讓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可是那些話也有不盡不實的地方,你別再對我用逼供手段,我將心中所想揀要緊的跟你說說,行不行?」

    段曉樓還是睡。

    何當歸怔愣地瞧著他的側顏,然後有幾分相信他是真睡著了,他的眼角眉稍看上去,盛著滿滿的掩飾不住的疲倦和安詳。疲倦和安詳彼此並不搭調,卻和諧地共處在他的臉上。她提裙,轉身,邁步,心中揣著兔娃兒,先離開冰窖再做打算……

    「你敢走出冰窖大門試試看,我會讓你嘗到後悔的滋味。」段曉樓不含睡意的聲音冷冷響起,「其實我根本不用警告你,你也根本逃不出去。你都沒有奇怪過嗎,如此一個水下所在,大門還是敞開著的,水怎麼倒灌不進來?你若真那麼好奇,自可以去瞧一瞧外面是怎麼個構造,再估量下你能否活著從這裡出去。」

    他的聲音冰冷而理智,乾脆利落的就像是用匕首插出來的碎冰,聽上去極是無情。可何當歸沒有被冒犯或被嚇著的感覺,反而覺得新鮮有趣,原來段曉樓冷了臉說話是這樣一種語調,比之他染著脂粉氣時候的聲調,可謂各有千秋。

    「那麼,」何當歸微笑回身,望向床上閉目的他,「你是打算傷癒之後就逮捕我,將我抓進大牢中拷問嘍?」

    「不用那麼麻煩,」段曉樓告訴她,「之前你為了守住他的名字而自刎,是我付出血的代價救你回來,你還捎帶著嚇走了我半條魂。這些都是你惹出來的,所以你得賠償,從今而後,你跟那個姓沐的就斷了吧,揚州你也別回了,除了我,你不能再看別的男人。」他用通知而非商量的強勢口吻說,「你要想不被逆黨牽連自己和家人,就跟著我回京,我回好好安置你,你安心休養,靜等著起程吧。」

    「……」何當歸垂頭,閒閒整理自己零碎的衣角,彷彿不把段曉樓的威嚇當一回事。

    段曉樓還是閉目養著神,側對著寒冰池外的她,口氣也稍微和緩了一些:「你別胡思亂想太多,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保護你,你日後自然知曉我的苦心。要是你還不願意,我也可以再多等兩年,先給你在侯府外找個宅子靜養,等你願意的時候,等……等咱倆有兩個孩子的時候,我領你回家去,跟娘說我要娶你為妻……」口氣放得更軟,一下子就從危言恫嚇轉成了低聲下氣,「倘或你還願意像從前一樣待我,那我也既往不咎,那咱們這一世還能有個圓滿,你,你考慮考慮吧。」

    何當歸默然片刻,然後說:「你明知道回不去了,又何必這樣說。實話同你講了吧,像我這般自私的女子,第一是先為自己考慮的,不是為你也不是為他,所以我也不是為了守住他的名字而用匕首往自己脖子上送,那種傻事,我連上輩子都不會做。真實情況是,當時我已經覺出冰室中除了我和陸江北,還有一個第三人在場,而且,那個第三人還在用某種見不得光的伎倆脅迫我招供。」

    段曉樓睜眼,偏頭看她,還是滿目的血絲沒褪卻一點。

    她長舒一口氣,也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你的衣物熏香,是你家裡給熏染的、固有定制的常例香嗎?連著三年多都沒變過一點兒,讓我一下子就聞了出來。而且,我還忍不住猜想道,對一種香味兒都那麼長情的你,會否對我也是一樣。因此,我才冒險一試,沒想到果真如此。」她勾唇淺笑道,「所以說,我並不是拿自己的命為誰冒險,我只是跟你開了一個玩笑,剛剛那件事,真的很抱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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