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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39章 弱女落賊子手 文 / 汶滔滔

    何當歸張了兩次口,嘴唇抖得厲害,喉間卻發不出聲音,在冰面段曉樓的注視之下,最後,她只能用力點兩下頭當做回答。

    段曉樓輕笑一聲:「果然如杜堯所言,是一位如水的江南佳人,江南真是個好地方。」

    何當歸僵立,垂了頭,反覆地安慰自己說,他認不出來不是他的錯,是自己容貌裝扮比往昔改變太多了。彭時和柏煬柏能認出她,是因為那是在羅府之內,那樣特立獨行的裝扮,單薄的身影,捨她其誰。怎麼能在大街上碰見一個身量膚色都不同的女子,只憑一雙眼睛就認出她是她呢?

    退一步講,憑什麼要求他還清楚記得她的一切,他忘了最好。她不是一直都這樣期盼麼,如此,甚好。

    段曉樓瞧她靦腆不語,全不似杜堯口中伶牙俐齒的小辣椒,猜她是聽見了店中那二人的對話,羞惱交加,恐懼縈懷,於是開口辨正視聽:「他們都不是惡人,你不用怕,男人多喝幾杯總要講兩句醉話。你的馬就在前門那兒拴著,你不必進店,自去牽馬便是。」

    何當歸點點頭,將手中的十兩紋銀擱在迴廊的欄杆上,然後垂下頭,默默走開了。她這是怎麼了?她還沒有為段曉樓療傷呢!雖然他看上去神采奕奕,可實質上,一定傷得很重吧!別走!別走!

    她一邊在心中吶喊著阻止自己,一邊邁著向外走的步子,找不到一個停下來的契機。

    「別走!」店裡面衝出了杜堯,顯然是聽見了段曉樓的「自言自語」,衝出來一看,染了三分醉意的眼睛露出喜色,噴著酒氣笑道,「果然是你!你,你怎麼不進來呢,傻丫頭?」

    何當歸直覺地牴觸著如此親暱的打招呼的態度,尤其是當著段曉樓的面,她搖一搖頭,指一指欄杆上的十兩銀子,然後轉身,迅速地離開。先就這麼著吧,她還沒做好「相認」的準備,或者說,她壓根沒想到,會有這種「相逢對面不相識」的事發生。她不是容易受傷的小女人,可是,她現在需要找個地方療傷,立刻馬上。

    「喂,你怎麼走了?」杜堯不肯就這樣放跑等了一早晨的女子,衝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在她回頭瞪他時,訕訕放了手,邀請道,「進去喝杯茶,十兩銀子是你的,我請你吃糖皮糕,羊角蜜。」說完,他又來拉她。

    段曉樓負手立著,頭已轉向另一個方向,不知是心不在此,還是默許了他屬下的「調戲」良家女子的行徑。

    何當歸被一隻大手拖著往屋裡帶,望一眼那個用後腦勺對著自己的冰面人,只覺得分外遙遠,連她自己都開始疑心,會否不是段曉樓認不出自己了,而是她將別的什麼男人錯認作了段曉樓。因為她認識的段曉樓遇到這種情形,不論被「擄劫」的女子他認識與否,也不論那女子貌醜貌美,只要是個女的,都在他的蔭庇範圍之中。

    博愛而可愛的一個男人,段曉樓是那樣的人。這一個用後腦勺對著她的冰面人,他一定不是段曉樓,一定只是一個看上去有些像段曉樓,又有著相同聲音的男子。否則,眼前的這一切統統都不真實。

    何當歸抗拒著那只拖拽她的大手,可那力量只憑小打小鬧的抗拒是不能自救的,她得拿出真本事,衝著杜堯的臉揮一拳才行。錦衣衛是皇帝欽差,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這算什麼?原來昨晚放過她,是因為此人在趕時間,而今日得了空閒,就在這裡專等著她自投羅網呢。這種人渣,狠狠揍他,功夫就是專門用在這種場合的,她心中憋悶異常,只想揍人。

    心中這樣打算著,手中就捏緊了拳頭,抬高,對著杜堯的臉,揮出……

    「啪!」

    何當歸只覺得自己後頸一痛,雙目有一瞬間的昏黑,而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什麼都看不見了,什麼傷心難過的感覺都消失了。

    她緩緩向前軟倒,落入杜堯的一雙鐵臂中,失去了意識。

    ……

    「蔣毅!」杜堯憤怒地叫囂,「見鬼!你打她做什麼!你這個該死的喪門修羅,遇上你就沒好事!」

    一個週身浴血,穿著貨真價實的血衣的高大男人頭也不回地走進客棧,看他的行跡和濃烈的煞氣,彷彿剛經歷過一場大戰。仔細看的話,他身上的那些血跡全都不屬於他,那是濃艷的敵人的血。他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浴血修羅」,與「白衣神劍,袖裡乾坤」陸江北,以及高絕化名的「雷霆一刀」高審心,在錦衣衛內部並稱「三殺神」,雙手染滿敵人的鮮血,歷經百戰,未有一敗。

    蔣毅冷冷丟下一句:「她要刺殺你,她身上有殺氣。」他的身板高大寬闊,容顏卻細白若婦人,曾被旁人戲稱為「蘭陵少」。

    杜堯將軟倒的佳人綿軟的身子打橫抱起,追著蔣毅進店和上樓的背影,仰頭罵道:「見鬼的殺氣!有殺氣的人是你!你用了多少力?她死了我跟你沒完!」感覺懷中人輕如羽,溫軟,馥郁,清淡中攜著冷氣的幽香,令人發自內心地燃起一種快意。

    於是,他埋下頭,深深嗅著那香,帶著四五分醉意的雙眸,漸漸染上了**的色澤。昨夜沒喝成花酒,他還暗道晦氣,沒想到老天待他不薄,送來這樣一份大禮給他。

    大堂中間座位上的蔣邳也丟下酒壺,雙眼發光地跑近,興奮地叫囂著:「快!揭開面巾驗驗貨,我猜她的鼻子一定是歪的!」真如何當歸所料想,他就跟圍觀耍猴戲一樣,繞著昏迷之人轉了半圈,最後目光落在那高聳的胸口,評判道,「這小娘子夠味兒,的確比普通的青樓花娘子正點,不過……快點揭開臉呀,杜堯!讓勞資瞧瞧她的鼻子!」說著,等不迭杜堯動手,他自己的大掌已向著那張雙目緊合的小臉伸去,手指屈張,觸上面巾……

    「啪!」

    杜堯沒好氣地說:「不能碰,她現在是我的了,不給你看!」邊說邊一把摘下自己的披風,兜頭兜腦將懷中人包裹嚴實,緊摟在懷中,三步並兩步的往樓上跑,口中警告著,「別來找事兒,否則兄弟沒得做了!」足下生風,跑得極快,最後索性一個縱身,躍過了十幾層木階,朝著迴廊深處的某間客房奔去。

    蔣邳目瞪口呆,半晌失笑道:「這就入洞房了,這麼急?就是新娘子也得讓人看看臉呀!」

    後院中負手獨立,吹風醒酒的段曉樓慢慢踱步回來,沒精神地垂著眼皮,走了兩步回頭往二樓看一眼,問:「蔣毅呢?沒受傷吧?」

    蔣邳滿不在乎地說:「誰知道,脾氣臭得沖一條街,誰敢問候他?可惡,居然讓杜堯那小子撿了個現成的便宜,可惡,小爺在這裡坐了半日,最後連張臉都沒瞧到,可惡,最好他揭開面巾,發現鼻子是歪的,嘴巴是斜的……」

    「女人麼,熄燈閉眼,在床上都一個樣,叫出來的聲音都是一樣的。」簾子一陣鼓動,又進來的一個紫袍男人,隨口接著蔣邳的話頭說,「昨晚包了個揚州十家青樓第一花魁,只一夜就丟進去五百兩銀子,可早晨醒來一回思,覺得還不如上次在街邊撿到的那個流鶯,那一個叫得更夠味兒。」

    蔣邳斜眼睨著廖之遠,酸溜溜地說:「你都有個如花似玉的夫人了,當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女人在床上都一樣?那我給你找一個,你敢不敢上?」

    廖之遠問:「誰?」

    蔣邳又用眼斜睨重新斜倚在獸皮大椅中醉眠的段曉樓,用口型沖廖之遠比劃:「何小妞……她娘。」

    只是一個口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可看上去正在沉睡的段曉樓,卻驟然睜開雙眼,一拳揍上蔣邳的鼻子,裹挾著霸道絕倫的勁風。蔣邳慌忙後撤,鼻子雖然沒有遭殃,可面上的冰面具卻被那道勁風給震得四分五裂,露出面具下的臉。此時若有不明就裡的外人在場,肯定會嚇得大聲尖叫——

    只因那面具下的臉佈滿了詭異的暗紅色籐蔓狀花紋,有二三十條之多,印在一張白淨俊秀的男人面上,那種驚悚的視覺效果,直欲讓人瘋狂尖叫。

    「啊——」二樓傳來淒厲的慘叫聲,然後傳來了如下對話。

    「該死的!該死的!」

    「哈哈,中招了,活該你色膽包天,大白日裡就開玩兒!哈哈!中~招~了~」

    「該死的!真是活見鬼!」

    「好戲還在後頭呢,有你好瞧的!」

    那是兩名男子之間的對話,其中一人的聲音來自杜堯,連呼「該死」的那個聲音,而另一個聲音的質感油滑而乖覺,口氣中是滿滿的幸災樂禍。

    樓下的打鬥並未因此而中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段曉樓拳拳都打得虎虎生風,彷彿夾帶著巨大的怒氣,彷彿打的人既不是他的同僚,也不是他的敵人,而是空氣中一個透明的假人,一個假想中的什麼人,又或者是假想中的另一個自己。

    段曉樓打得極是瘋狂,完全不像是帶著內傷的人,他的功夫原本就在蔣邳之上,加上官職爵位都在蔣邳之上,後者打起來難免束手束腳,從心底裡就先落敗了。一個不著防,他背心中了一拳,一口鮮血噴出,往後就更不及了,只有節節落敗的逃命的份兒。可饒是如此,打紅了眼的段曉樓還是不肯放過他,彷彿只有鮮紅的血,敵人的,自己人的,又或者是他自己的,只有鮮血才能平息他胸間莫名的煩躁不安。

    一旁的廖之遠並不插手這場戰事,坐在桌邊,慢慢剝著一隻桃子的皮,慢慢地勸著架:「自家兄弟,手下仔細著點,出了人命就不好玩了。」半晌後又慢條斯理地問,「樓上是不是有個新鮮貨,是誰帶來的?能排隊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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