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審君!」朱權目瞪欲裂,厲聲喝問,「你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我對你倚如腹心,你為什麼要害我妻兒性命!你為什麼要害我!」
高審君嘶嘶笑道:「害她們性命的是你而不是我,而且,臣下不是要害你而是要幫你,一個成大事的男人,怎麼能被妻兒牽絆,怎麼能如此脆弱沒定力。」說著,他把頭轉向一旁面若金紙的上官明日,諷刺道,「這些話,以及設計構陷何嬪的主意,都是你的好部下明日跑來跟我說的。他怕一個人沒力量說服你,於是來向我求助,我依言來到王府,見到了那個叫何當歸的女人,不過就是個尋常婦人罷了,可她的那雙眼睛,真不叫我喜歡……總覺得在哪裡見過,總之是很礙眼。」
朱權又轉向上官明日,一字一頓地問:「為什麼,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上官明日似是感覺到了朱權身上醞釀的殺機,連忙單膝跪下辯解說:「何嬪雖然沒與王可私通,但不代表她是清白的,她頻頻偷出王府,就算沒與王可私會,說不定也有其他男人……」
「說不定?」朱權的俊顏扭曲了,「你就用這樣莫須有的罪名殺了我的愛妾!」
上官明日連忙垂下頭,迅速改口說:「王爺有所不知,別人不提也罷,何嬪與道聖的關係絕不單純,上一次王爺眼見她偷遛出府,也是去了道聖的家,在彼處東翻西找,不知在找些什麼,說不定,她是在找昔日與道聖私會留下的證據。我用墨汁潑髒了她的裙子,她立刻就熟門熟路的從道聖家中找出衣裙替換,若她與道聖沒有曖昧,她怎麼會將衣物寄存在道聖家中?說不定……」
上官明日的話語到此戛然而止,因為朱權抬手一掌轟飛了他的頭顱,那顆英俊的頭揚到半空中,朱權又補了一掌,登時碎作漫天血雨和腦漿。而地上沒了頭顱的身體還維持著跪拜的姿勢,右手的拳面甚至還抵在左手的掌心中。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的瞬間,連何當歸都沒意料到這樣的事發生,愣愣瞧著缺了頭的上官明日。
忽而,何當歸又大鬆了一口氣,既然前世的上官明日死在她前面,那麼幻夢中所見的那些就全都是假的,她死後沒有被朱權玷污身體,一定是假的,全部那些。
牆壁上的高審君發出乾啞難聽的笑聲,笑了半天才開口:「追隨你近三十年的部下,說殺就殺了,王爺,你真是夠狠夠絕,可托付大事。」
朱權雙目赤紅,叫囂著向高審君飛身撲去,一擊未中,又接二連三地進攻,口中叫著:「你一個人復國去吧,本王撂手不幹了!你還我女兒命來,留下一條手臂吧。」只是一條手臂,何當歸皺眉,那冰面人高審君究竟什麼來頭,竟能避開朱權盛怒中的攻擊。
高審君身法從容不迫,語氣也是氣死人不償命的從容,道:「王爺要是有本事拿到,送給你又何妨,連臣下這條命都一併送你也可以,來吧,拿出你的真本事來,讓我看看楊花的兒子有多少長進。」
朱權暴喝一聲,右手指天,片刻後手中突然出現了一把青色的劍,當然,那並不是實質性的真劍,而是真元凝成的劍氣所化。何當歸也從未見過這種氣劍,只在書中讀過一回,沒想到世上還真有人能修煉出這種東西,而那個人好巧不巧,還曾是她的枕邊人。
不過,從高審君方纔的態度就可以看出,他的武功比朱權高了不止一點點,雖然他冰面具之下的雙目也露出詫異的光,不過他腳下繼續踏著奇步,不進攻只防守,憑著朱權來攻擊。朱權的劍鋒所至,房屋成片塌陷,樹木成片倒下,可是何當歸掰著手指數,兩百招之後,他連高審君的一片衣角都沒削到。
那氣劍凌厲霸道,可是消耗也是巨大到難以想像,又過了百招之後,朱權那樣好體力的人都漸漸支持不住,喘著粗氣,單膝倒在地上。高審君在遠處觀望一刻,而後繼續勸說他以大業為重,莫要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作為蒙古皇室的最後一脈苗裔,他應該肩負起復國大任,不可辜負他母親捨命維護的心意。朱權悶著頭不說話,下一刻,他袖中滑出一柄無鞘的小刀,揚手劃向頸間,口中沉聲喝道:「我就絕了這根苗裔,你和朱棣都見鬼去吧!」
高審君大驚,飛身撲去救,可對面殷紅的血已經噴濺而出。高審君附身察看,說時遲那時快,朱權抬起頭來,手中小刀插進高審君的心口窩。高審君連退三步,不可置信地看向神采奕奕的朱權,問:「為什麼?」
朱權得意地亮出左手手腕,那裡的鮮血已然浸透了袖口,他笑道:「我劃傷的不是脖子而是手腕,你死之後,我會好好利用你苦心經營的勢力繼續咱們的復國大業,等我做了皇帝,逸逸做了皇后的時候,孤一定會好好懷念你,封給你一個無上的超然封號。高先生,你就去那邊繼續當我母妃的奴才吧,順便為我的女兒懺悔——我的刀上有毒,無解之毒,見血封喉,你活不長了。」
高審君仰天長笑兩聲,邊吐血邊叫道:「好!好!楊花,咱們的兒子終於長大了,已經有本事殺他老子了,這下我死也可以瞑目了!哈哈,哈哈!」
朱權面色大變,斂目瞧著高審君,嘶嘶罵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本王怎麼可能是你的兒子,你不要臨死又胡說八道,還牽扯上我娘!」
高審君嘿然笑著,反問:「你要不是我親生子,以我的本事,我為何要苦心扶持你登大位,我怎麼不為自己爭天下,我幹嘛不直接殺了朱元璋,自己做皇帝?權兒啊,看你這樣爭氣,還懂得計詐並用,為父深感欣慰,雖然擔心你在計謀上仍輸了朱棣一層,雖然不能親眼看你登臨大寶,心中甚感遺憾,不過……能去見楊花,我心中極是歡喜。」說著,他緩緩閉眼,斷了氣。
這個幕後的操縱者和陰謀者,元朝的遺老,竟然就這樣站著死了,站得比活著的人還筆直。
牆裡面的朱權目瞪口呆,牆外面的何當歸也頗為不可思議,朱權……竟然不是朱元璋的兒子?他跟朱元璋的脾性可是十成十的肖似!還是這個高審君臨死前心有不甘,才謊言誆詐朱權,好讓他後悔不迭?高審君為何看自己不順眼,指定要自己的一對眼珠?
多年前殺死十公主的那個「高君」又是什麼人,他能自由出入皇宮,又穿著宮中不許穿的長斗篷夜行裝,可見他是偷潛進皇宮的,他的武功一定高得難以想像。
同樣武功卓絕,同樣姓「高」名字中有個「君」字,同樣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同樣都是蒙古人,高君和高審君是同一個人嗎?高君殺了十公主,高審君策劃了殺死何嬪,是暗中最黑的那一隻黑手,這麼說……何當歸蹙眉,自己的前兩世有可能是被同一個人殺害,那個人還可能是朱權的生父?!
朱權連連後退兩步,倒坐在地上,看著冰面人發呆,一呆呆了兩個時辰,何當歸也倚靠在牆上等著,想看看冰面人的面具會不會融化,對方有可能殺了她兩次,她卻連此人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呢。
不知何時,牆裡面的天空開始飄起鵝毛大雪,不一會兒,就把朱權和冰面人變成了雪人。何當歸略感失望,她想起來,自己死的時候是一年最冷的時候,滴水成冰,冰面具是不會化的。
「王爺……」一個小內監從一堆廢墟中探出頭來,弱弱地喊了一聲,朱權略偏過頭,以證明他是活的。於是小內監又弱弱地說:「何嬪她……」
黑眸掃來,在銳利之中,還藏著深深的疲憊,「她怎麼了?」
「她不見了。」
高大的身軀,倏地起身,「不可能。」昨天他還去檢視過一回,那水牢的玄鐵鎖也是他親手鎖上的!
「她會不會……死掉沉下去了……」
朱權雙眸一黯,身影忽而在原地消失,留下一個從未見他顯露輕功的小內監,在原地呆愣。
天空洋洋灑灑飄著雪花,朱權出現在後園的水牢外,一掌轟飛了玄鐵欄杆,跳進裡面去找消失的何嬪。外面滴水成冰,水牢裡的水卻從不結冰,這也是一樁奇事。朱權在水牢中翻騰了半天,何當歸記得他的水性不好,潛入水下找恐怕有難度,當然了,「水性不好」也有可能是他在隱藏實力,他根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藏在套子裡的人。
何當歸冷笑一聲,還找什麼,不見了就是死了唄,沉到水底了唄,水底還躺著你的女兒呢,朱權。
水牢被改建過兩次,佔地面積非常大,朱權找了很久都無結果,索性揮掌一通狂拍水面,將牢裡的水拍成一道道水柱,射出頭頂的牢門去。一時間水牢中冰水飛落如雨,片刻之後,水牢中的水被抽乾了,角落裡一個小小的黑色物什。何當歸掩面流淚,那個是她的女兒……
「逸逸!逸逸!」朱權大叫,聲音在水牢中迴盪。抽乾牢中水,他只看見了一個空蕩蕩的牢房,裡面沒有他的何嬪,某種力量,在措手不及的某個時刻,牢握了他的心口,讓他忘記呼吸。
何嬪人呢?她的屍體呢?這是朱權和何當歸共同的疑問。
朱權飛身躍出水牢口,迅速往前院走去,立意發動府中所有人去找,封了府門,封了城門去找。何嬪詭計多端,她一定是想到了什麼法子,逃出了水牢,她逃走了!朱權腳下飛快,以至於沒注意到腳下,一腳踩上了一個軟乎乎的東西,他低頭看時,一張素白小臉被掩埋在新落的白色積雪下,那張小臉雙眼緊閉,白的幾乎與雪同色,除了頭髮,她的整張臉全都與白雪同色。
朱權在她身邊蹲下,試圖叫喚她,但她每一寸肌膚都是冰冷的,不剩一分一毫溫度。「醒過來!」他伸手,輕拍著她的臉。
沒有反應,她像是睡著了,一動也不動。
「該死,何嬪,醒過來!」朱權咬牙低吼道,「我有事要問你,你醒醒!」還是沒反應,他突然變聰明了,懂得伸手去試她的鼻息了。微抖的手指湊近,然後微微舒了一口氣。何當歸疑惑地蹙眉,難道這時候自己還沒死?自己什麼時候跑出水牢了,她竟不知。她昏過去時最後一個印象,就是刮骨燎心的劇痛,以及沒有盡頭的寒冷、
明知何嬪是被冤枉的,朱權還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厲聲命令道:「你醒醒,你現在醒了,本王就寬恕你過往的罪過,還同從前一樣對你!」何當歸啞然了,莫說是人,就算是一條狗,也不可能再回頭吧。
朱權忽而又變聰明了一點,懂得摸脈,還懂得用真氣護住何嬪的心脈了。不過,由於剛才一場大戰令他消耗太多,當然了,也有可能是他太小氣,捨不得給何嬪輸送太多真氣,總之,一炷香後他就撤開手,抓著何嬪的肩膀用力搖晃,大吼道:「我已經原諒你了,醒醒,你醒醒!」
何當歸咬著兩排牙齒笑了,朱權,你憑什麼原諒我,你又憑什麼覺得我應該醒過來被你原諒,三個月關在水牢裡,一口飯都沒有,只能吃一點偶爾從護城河那邊衝過來的魚蝦為生,我又不是仙兒,你憑什麼覺得我還有本事活著?我撐著一口氣不死,就是想看看你遭什麼樣的天譴!如今親眼得見你手刃親父,我心裡真是痛快。
他抱起比羽毛還輕的她,跌跌撞撞往最近的屋舍走去,一路掉粉落渣,白色成塊的雪從她的發間和破爛衣衫間掉落,一道蜿蜒的白色痕跡,在白皚皚的地面上並不明顯。
「來人!快來人!」朱權喘著粗氣吼道,「人都死到哪兒去了!把火爐和熱水送來!」說著走到一間屋舍門口,一腳踹開屋門,將何嬪放在床上,將她濕冷的破爛衣衫全數撕走,用錦被將她裹好,再次衝門外大吼,「火爐!熱水!」
火爐和熱水立刻被送來,朱權驅走那些人,一踢房門,就將裸身的何嬪浸到一桶熱水中。
何當歸心道,朱權真是個二傻,受了凍傷的人不能立刻烤火或碰熱水,這是最基本的常識吧,虧他還號稱精通百技,博覽群書,他的一肚子學問都見鬼去了?
「住手!」有人踹門進來,炸雷一樣喝道,「不能給她暖身,你會殺死她的,她中了蠱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