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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67章 兩人品嚐心痛 文 / 汶滔滔

    彷如面前突然竄出了一條劇毒的蛇,何當歸週身的血液驟然被冰封成一件冰衣,緊緊地貼附在身上,禁錮住她的心跳和呼吸——只因這個聲音,是朱權的聲音!

    何當歸深深吸氣,緩緩吐出,戳一戳竹哥兒,對他比了一個手刀殺頭的動作,又在他的手心裡寫了「靜」、「藏」兩個字,將之放在地上,然後整理了衣袂和面紗的帶扣,再做一個深呼吸,才舉步走出遮蔽視線的屏風。

    真的是朱權,他是不帶面具的,近在咫尺的,十九歲這一年的寧王朱權。他負手而立,側對著她,整個人一柄出了鞘的青鋒劍,充滿了危險的意味。

    何當歸對這種危險的朱權並不陌生,三年前,她揭穿他是一個私離封地的藩王時,他就對她動了冰冷的殺機。而現在她再回憶起來,前世的朱權至少有四次以上的這種類似情形,想要殺掉她這個眾多秘密的掌握者,永除後患。可恨她居然還遲鈍地想著怎麼保養容顏,怎麼吸引他的目光奪走他的注意力,她的腦子被兀鷹啄走了嗎?

    何當歸作無知狀,困惑地問:「公子何人?夜闖羅府經閣所為何事?」

    朱權略轉向她,凌厲的目光如刀,沉聲發問:「何當歸,你從何而來?你有什麼目的?你為什麼對本王做那些事情?」

    「本王?」何當歸的眼神繼續困惑迷茫,「風公子湛湛離去,公子你就出現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位非凡的大人物。莫非……公子你就是風公子口中大名鼎鼎的寧王殿下,亦是三年前寧公子那一張面具下的本人?」

    朱權不答她的話,負手繞著她走了個半圓,忽而出手如電,驟然掐住了她纖細的頸,略扣手指,她的雪頸就有了一道紅痕。他的聲音從牙縫中溜出來,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音:「你說你是齊央宮的人,當時我還不信,可過後我深陷你羅織的幻夢中,每每不能自拔,我料想齊央宮的雜學包羅萬象,有如此鬼魅的伎倆也不奇怪……你為什麼要對我做這些事?你是衝著寧王妃的位置來的嗎?是什麼人派你來的?」

    何當歸的呼吸被掐斷,深知自己拼武力,對上朱權根本不夠看,所以她也不去做徒勞的掙扎,一雙手在水袖中握拳,反覆默念心經,驅動經脈中的真氣帶來生機,彌補不能呼吸的窒息死機。朱權在講什麼鬼話,她羅織了什麼幻夢?她覬覦寧王妃的位置?呸,她覬覦他的項上人頭!

    朱權惡狠狠地瞪著掌下那個不掙扎不哭叫也不求饒的少女,手下發狠用了一分真力,只一分就能置她於死地。她這種態度是什麼意思?悍不畏死嗎?那就去死吧!他的雙目凝上一層寒冰,只要這個女人死了,那纏繞他三年的夢夢醒醒、醒醒夢夢的幻夢就會全部消失,他又可以像從前一樣了無牽絆了。

    這樣想著,他手下再加一分力,沒錯,就這樣,一鼓作氣殺了她。那些心情,那些感覺,全部都是夢境中的那個「朱權」強加給他的,他本人對這個跟「何嬪」同樣長相、同樣姓名的何當歸沒有一絲一毫感情,他痛恨在揚州遇上她,他痛恨她對他下了咒,更痛恨自己一直受夢中人的擺佈,做足了三年的蠢事。那個愚蠢透頂的癡情傻瓜是什麼人?竟敢擺佈他的心神長達三年!那個傻瓜為什麼喜歡這一個小女人,她比路邊的一棵野草更平平無奇!

    看著漸漸陷入了休克狀態的纖細少女,他緩緩閉上寒意湧動的雙目,瞬間變五根鐵指為一隻鋼爪,要摘走這一顆美麗的腦袋,掛在自己白馬的馬鈴上,作為上次在戰場上被幻夢入侵,為撿拾她的頭髮差點送命的補償。他要把她的腦袋掛足七七四十九天,讓她無處安放的魂魄對她的所作所為深深後悔……深深後悔……後悔……溫熱的液體從指間滾滾流下……

    倏而,一陣閃電般的奇痛攫住了他的心口,撕裂一般的痛楚從被攫住的地方蔓延至整個胸膛,在全身流過陣陣餘波,讓他發出痛苦的一聲喊叫。這種痛楚另帶著一種痛不欲生的絕望悲涼,刮骨一般抽走他的全部力氣,也讓他鬆開了那只正在行兇殺人的手。

    死裡逃生的何當歸冷冷看著倒在木製地板上蜷臥的朱權,他這是中邪了,還是患上了什麼怪病?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似乎很疼很疼,最好能一口氣疼死這個惡魔吧。這就是常諾和柏煬柏口中的對她朝思暮想、情深難捨的「段曉樓第二」?真是受教了。

    她一面撕下衣袖包紮頸上的傷口,一面嘿然笑道,原來朱權不是瞧上了她的本事,想收為己用,而是失心瘋中了邪,才會遣了他的心腹之人,三天兩頭把珠寶往她的院子裡送。

    現在,他難得清醒過來,又參觀了一次羅府的巫蠱事件,所以把她當成有本事下巫蠱毒咒的巫女,疑心是她魘鎮了他,用巫術迫使他喜歡上她,給她至上的榮耀和地位。他一定覺得殺掉了她,就能擺脫這樣的處境對吧?哼,焉知不是他自己作惡太多,手上沾滿了無辜之人的鮮血,才會被邪神光顧,與她何干?她躲他尚且來不及。

    朱權捂著胸口在地上掙扎了半晌,漸漸有所緩和之後,他仰頭去看何當歸,看到了那一雙清光瀲灩的妙目中流露出的幸災樂禍和冷嘲熱諷。他惱火地冷哼了一聲,一個鷂鴿翻身,將何當歸撲倒在地,隔著面紗含住她的唇,將自己的心痛和悲意通過一個幻夢之術,全數共享給她,讓她也嘗嘗這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何當歸只掙扎了一下就停住了,只因她發覺自己被一隻手從背後一推,就推入了一個怪模怪樣的幻夢。

    那夢境的場景,儼然是她非常熟悉的王府佈置,前面那扇門直通往朱權的書房,無香閣。

    說這夢奇怪,只因為有很多人在通過那扇門進進出出,但是沒有半個人抬頭看她。她擋到那些人的路時,他們就自動地繞開走,可臉上的神情完全不像看見了她,彷彿她只是一棵樹,剛好長在了路中間。第二般奇怪的事是,這裡看上去是冬天,雪也在紛紛揚揚地下,可雪花落到地上瞬間變成一種極淡的粉色,天一點都不冷,暖風吹在臉上,愜意得很。

    何當歸知道,她這是落入幻夢中了,這夢一定是朱權搞的鬼,他一定又想像上次那樣,將她鎖在夢魘裡,再無聲無息地取她性命。何當歸隱約記得,柏煬柏曾說過,幻夢是按照八卦兩儀陣做成的一個變式,按照遁甲分成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變化萬端。也就是說,按照「凡事留一線」的原則,這幻夢一定有有一道生門,只要她尋到那裡,就一定有辦法破夢出去。

    她一邊給自己暗暗打氣,一邊四下觀望著,尋找著每個接縫或孔洞,這幻夢的世界是虛幻的存在,所以不能做到天衣無縫,只要細心探查,定然能找到……

    「你清醒一點!」不遠處傳來一聲暴喝,「你究竟要醉到什麼時候?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鬼樣子!」

    何當歸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那裡是……朱權的書房無香閣,略作猶豫,她朝那地方走去,想看看是誰在暴喝誰,那暴喝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走起路來,她忽而發現,只要自己意念所至,即使不邁動腳步,整個人也會往想去的那個地方移動。

    移動到無香閣外,她好奇地貼在窗上往裡看。那個人的側影是……齊玄余,只見他來回地快速踱著步,然後指著地上坐著的那個人,火冒三丈地大叫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我們多年的籌謀眼看就到了最後收網的時刻,你怎麼突然在這個時候掉鏈子?事成之後,你就是天下之主,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兒女情長?」

    何當歸向左移動兩步,換了個角度去看地上的那個人,頓時訝異地睜大了眼睛,進而驚訝到無以復加的程度,那個人竟然是朱權!

    她從未見過那般狼狽模樣的朱權,他披頭散髮,下巴上全是鬍鬚的青碴,雙眼凹陷,面若白紙,彷彿很久沒睡過覺的樣子。再看他周圍的地上,滿滿地鋪了一地的大小酒壺,撘眼一看就不下百隻。她暗道,朱權狂飲宿醉,一定是他的野心野望被狠狠挫敗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看那個朱權的模樣似乎三十多歲,看屋中擺設的風格,倒像是她被冤獄關進水牢之前,她為他設計的那一套青龍吸水局的佈景,只是擺放青菊的西北角只有一捧乾枯的枝葉,不見一朵可以引入生機的青菊,青龍吸水局也不能再吸水。這……莫非是前世的舊事?她皺眉不解,這究竟是誰的幻夢,又是誰把這個夢傳遞到了這一世?

    忽而,外面跑進來一個灰衣內監,報告說:「王爺,何嬪死了,周王妃吩咐將她送到城外,挫骨揚灰!」

    朱權聞言從地上彈起,長髮如一面黑色大網將他包裹,整個人一瞬間就消失了蹤跡。何當歸知道,他用的是遁術身法,快過天下間所有輕身功夫。她聽了內監的話,猜到這些都是自己死後發生的事,感到好奇之餘,心念一轉,就跟著朱權一起飛去觀看她的屍體被火化的場景了。邊飛邊想,周菁蘭定然是心虛到極點,才會行此毀屍滅跡之舉。

    朱權瞬發瞬至,來到王府後園的水牢邊,正好趕上何嬪的屍體從水中被打撈上來,白慘慘的異常嚇人,不過確如書上所說,中了逍遙蠱的人,死後面容栩栩如生,還帶了一點詭異的微笑,似乎死得非常平靜舒適。

    何當歸看著這樣下場的自己,心中無喜無悲,只是有一種徹悟的想法,那就是,愛上愛的女人都是瞎的,掉下萬丈懸崖也是咎由自取,要想長命,就不要放感情在任何一段感情上。

    朱權炸雷一樣一聲大喝,嚇得何當歸抖了一抖,只見他撲在何嬪的屍身上,哇地一聲哭開了,淚水落了何嬪一臉,看上去就好像在微笑著哭泣。

    何當歸搞不清狀況,不過看到朱權如此大哭,她不禁大感有趣,在旁含笑觀望,觀望,觀望……下一刻,一種撕裂般的痛楚襲上她的胸口,彷彿瞬間浸潤在這世間最大的悲痛之中,痛得淚如雨下,身體也突然冷得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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