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世之物?」朱權和齊川都沒懂,「那是什麼東西?」何當歸卻聽得心驚肉跳,齊玄余,是一個有點真才實學的神棍,怎麼辦,他竟然一口道出了自己最深的秘密?怎麼辦,他們會不會把她一把火燒掉,像對待青兒口中的中世紀女巫那樣?
齊玄余解釋道:「只因易經六十四卦中的卦辭都很模糊,王爺你曾習周易,自然也明白,那些簡潔的言有很多種『或然』的解釋,因此連我也不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只是,我萬分肯定的一點就是,那一顆藍色刺星不是自然之星,而是一個有無上法力的道門修者用『三世結魂禁術』凝成的人造之物。」
齊川的聲音充滿困惑:「什麼人能召出天上的星星來,世上哪有那樣的人?哥你說的是天上的神仙吧!」
齊玄余說:「天上有沒有神仙居住還是未知之迷,不過,這種道家的『三世結魂禁術』,要是我和父親、祖父、曾祖父四人合力,也能啟動起來,只是代價極大,要讓我們四人各折壽七年。」
齊川天真道:「哥,祖父和曾祖不是都死了很多年了嗎,他們怎麼上來幫你的忙?」
齊玄余語帶不悅地斥責說:「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你不可對長輩如此無禮——所以我才會說,把那顆刺星送過來的人道行一定非常高深,大概要數倍於我父親。王爺你也是知道的,禁術之所以稱之為禁術,就是因為禁術能做到的那些事,全部都是神靈能做到而凡人做不到的事,而凡人若是破格做到了,自然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我猜,那刺星中裹挾的魂魄碎片,大概就是他們把那東西送過來的代價吧。」
朱權沉吟道:「天下間醉心道學的人雖然多,可是真正的得道者卻寥寥可數,你父親算一個,柏老師算一個,除此之外,最多再加上一個齊央魔主孟兮,難道你口中的『異世』裡,有一個比他們這三人都高明得多的人,能做成那般改天換地的事?異世中竟有那種高人,真是令人嚮往。」
齊玄余的聲音彷彿在笑:「何用去別處尋?依我瞧,道聖若是肯付出魂飛魄散的代價,他就能辦得到這樣的事,道聖就是王爺身邊最最高明的那個人。」
朱權搖首否決:「柏老師閒雲野鶴,了無牽掛,他絕對不會去召喚任何禁術,當年他一語帶過地跟我提到禁術的時候,他就曾說過,大過門最重大的一條門規,就是『永禁禁術』,一旦動用了禁術就自逐師門,永墮輪迴。」
齊玄余打哈哈地一笑說:「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畢竟那位高人是另一個時空的人,不與咱們這邊相干,只不過,苦竹林的那個山洞的佈局……是不是跟聽書院中的廂房構造如出一轍呢?」
朱權道:「沒錯,我三年前就注意到這一點了,我原以為那山洞是能工巧匠用一整塊的石頭鑿出來的,可再一看又覺得不可能,莫說一個小小羅府,就是皇帝召集天下石匠,歷時十年都未必能做出那種精巧逼真的山洞。可能世間之事就是如此巧合吧——按照玄余你的說法,一顆隕石落在了羅府苦竹林,變成了一堆山洞,而且構造又跟聽竹院的房屋的構造一樣,這又說明了什麼呢?」
何當歸屏息聽著齊玄余的答案,她首次對這個人感到深深的忌憚,他怎麼會知道這麼多,他的意思是,那塊隕石把她的魂魄帶到了這個世上嗎?
齊川突然說:「喂,我聞見了一種曼陀羅花的味道,這是清逸姐姐的專屬味道!」
此言一出,其錄園內外的人皆是大驚。何當歸背脊發涼,心如擂鼓。
朱權厲聲問:「在哪裡?那味道是從哪兒傳過來的?!」
何當歸的心揪成一團,卻聽見齊川快樂的聲音說:「就在這盤冰皮棗泥糕的盤子上呀,我猜,清逸姐姐的玉手一定抓過這個盤子。」
何當歸鳳眸圓睜,她昨天確實從窗戶裡接過一盤棗泥糕,一看是油炸的吃食,她又正在辟榖,於是又遞還給蟬衣,告訴蟬衣還是給自己一碗小米粥。齊川這小子好靈的鼻子,其實她並不熱心熏香,金鎖香匣中的無憂香用光很久都沒再補充進去,她自己專門嗅都嗅不到,何況那個盤子只是被她抓過一下!那小子簡直是狗鼻子!
齊玄余略過了這一段插曲,繼續回憶道:「苦竹林作法後又過了兩日,我從羅府的假山邊路過,聽到山後面傳來嚶嚶的女孩的哭泣聲,聞之令人大動惻隱之心,於是我就走近去查看情況,但見一個穿粉衣白裙的女孩兒蹲在一叢青草中,把頭深埋在雙膝上,哭得非常傷心。我再定睛一看,她的衣衫不止濕透,還沾滿了污泥。我猜測她大概是受人欺侮,所以一個人在那裡傷心垂淚,於是上前詢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被人欺侮的粉衣白裙女孩兒?何當歸靜靜聆聽著這一段往事,說熟悉也熟悉,她上一世初入羅府,西跨院繡娘給做的每套衣衫幾乎都是粉衣白裙,而且她常被羅白芍等人欺侮,一受了委屈就藏到假山後面哭。不過不同的是,上一世在她埋頭哭泣的時候,從沒有人走近問過一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那女孩兒聽見我的問話,卻不肯抬頭,反而將自己藏進更茂密的草叢中,」齊玄余語帶笑意,「我猜她是覺得自己樣子狼狽難看,所以不欲見生人,於是就寬慰她說,我沒有笑話她的意思,只是被她的哭聲牽動,想救她出苦海。我問她出了什麼事,她回答說,她自己不小心扭傷了腳,因此就哭起來。我告訴她,我是一名大夫,最擅長醫治腳傷,要求察看她的腳傷。」
何當歸的手不由自主地撫上自己的右腳腳踝,在道觀棺材裡爬出來時,她身上最疼的地方就是腳踝,用針灸治了半個月才好利索。
齊玄余的聲線平和,像一支古琴奏出的漁樵夜曲,緩緩鋪陳開來,追憶著那些不為人知的往事:「那女孩兒見我接近,立刻慌慌張張地縮成一團,連聲制止我靠近,說她方才不小心落水,弄丟了鞋子,現在雙足沒有遮蔽,讓我快點走開不要管她。我瞧她可愛如一隻小雞,於是就忍不住逗她,說我是羅府的貴客,家中頗有資產,乃一有錢的公子,要是她願意,我可以帶她一起走,收她做個貼身侍婢,而她不穿鞋子,正好方便了我為她治腳傷。」
「小雞?」齊川叫道,「你居然說清逸姐姐像小雞!看我揍扁你的鼻子!」
齊玄余反問道:「我說過那女孩是何當歸麼,我沒說過吧?」
「那女孩是誰?」朱權問。
「沒錯,她就是何當歸,」齊玄余承認道,「當時,她聽了我的話,不止不抬起頭來感謝我,還縮成了更小的一團,結結巴巴地解釋說,她是羅府的三小姐,不是丫鬟,也不能隨便跟別人走。我聽得她是一位小姐,於是失去逗弄的興致,問她是否真的不用我幫忙,得不到她的答覆,我就轉身離開了。等我走出百十步,遠離了假山之後,那個傷心欲絕的嚶嚶哭聲又響起來,我就不由自主地又折回去,問她腳長幾寸。她答曰兩寸九,於是我飛出羅府找到一家裁縫鋪,買了一雙兩寸九的繡花鞋,一套衣裙釵飾,又重回假山那邊,把這些東西放在離她不遠處就走開了。走出很遠後,我聽得假山後傳來低低的道謝聲,還有窸窸窣窣換衣服的聲音,於是我就離開了那裡。」
齊川奇道:「你說的那個女孩子真的是清逸姐姐嗎?她小時候居然是個淚包?我不相信!」
齊玄余兀自說道:「後來我又路過了兩次假山,繞到後面去看,都是空空蕩蕩無人的,然後又隔了一日,我見羅府中有幾個簪著白紙花的丫頭,問她們出了什麼事,她們回答說,三小姐暴病夭亡,府中正在張羅喪事。彼時,我才聽說了一點她的身世,是一個姥姥不疼舅舅不親的羅府表小姐,才住進羅府半年就香消玉殞,不由歎一句紅顏薄命。」
「啊?清逸姐姐死了?」齊川詫異地問,「那現在府裡的那一位清逸姐姐從哪兒來的?」
園中響起斟茶的嘩嘩聲,又過了盞茶的時分,齊玄余重新開口:「之後,我就拋開了此事,出府去辦王爺你交付的幾件差事,等十日之後回到羅府休憩,突然有名丫鬟來找,說是羅老太君找我有事。我在人家家裡白吃白住,當然要隨傳隨到了。到了羅老太君面前才知道,原來她要讓我佔一個八字,我接過寫著八字的紙張一念,癸亥年,己未月,丁亥日,於是算到,那個八字歲煞西,星宿壁,五行之中屬『屋上土』,是一個命帶貴氣的好八字,卦辭曰『否極泰來,生生不息』,也就是說好日子都在後面,越往後就越好,芝麻開花節節高。我心中略有詫異,只因羅府的門第雖然不算低,也不該有人有這麼好的八字,於是我問羅老太君,她想占卜什麼方面的事。她告訴我說,她有個外孫女十日前意外夭亡,家裡不便給她發喪,就送去了城外的水商觀。可送靈的婆子忽而來報,說她又活了過來,還依稀記得是吃了一個老神仙贈的藥醒過來的。」
「癸亥年,己未月,丁亥日……」朱權沉吟道,「我是戊午年,丁巳月,壬申日,歲煞南,星宿主奎木狼星,五行中乃『劍鋒金』,玄余,我跟她的生辰八字乃絕配,乃一段天賜良緣,對不對?」
齊玄余不置可否,繼續說:「羅老太君說,她外孫女死而復生後,家裡的另一個小兒生了一場重病,她覺得這其中有古怪,所以讓我瞧瞧何當歸的八字是否帶有妖氣。」
「妖、妖氣?」齊川脫口而出,「那老太婆瘋啦!清逸姐姐人如仙子,老太婆是不是心裡嫉妒她,居然說她有妖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