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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3章 女兒爬進夢裡 文 / 汶滔滔

    常諾帶著兩隻肥兔和一隻野雞回來的時候,一入山洞就看見那紅衣少女倒在地上,痛苦地捂著胸口掙扎,分明是摧心掌發作時的症狀。他立刻丟下手中東西,上前封住了她的心脈三經,又推壓她的胸口和後心為她紓解疼痛。看到少女的痛得細汗微微,清淚漣漣,他也顧不上責備她不守信用,在他走之後擅自催動真氣,分明就是想逃跑吧。

    常諾手忙腳亂地摸出絲帕給她擦汗,安慰道:「你挺住,過去這一陣就好了,等這一陣疼過去就好了,你想點別的事轉移注意吧,想點兒開心的事……不如我講故事給你聽?嗯,我小時候有一次貪玩爬樹,不小心從樹上掉下來,雖然我自己沒受什麼傷,卻把傳家玉珮摔成了……」突然,他的話頭被截住,目光死盯著地上的兩小堆碎石,然後轉到熊熊燃燒的火堆,最後又轉到少女汩汩滲血的手心。

    「那些人偶呢?王爺刻的那一堆人偶呢!」常諾把少女的臉扳正,嘶聲問道,「那兩團碎石是什麼東西?其他的木偶竹偶呢?」

    他問得激烈而急切,急欲推翻心中的那個猜測,可地上的少女已經承受不住摧心掌之痛,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口中只吐出一些零碎的字句,他將耳朵湊近,把那些字句拼湊成一句話,「報仇,要報仇,是他殺了湉兒,給她報仇……」

    此時,常諾心中已然大致清楚了,何當歸不是用內力和輕功逃跑,而是用內力發掌打碎了石偶,所以才會被摧心掌的封印反噬,而那些木偶也不見了蹤影,只怕都已付之一炬了!這是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聽她說著什麼「報仇報仇」的話,她是撐不住了,在交代遺言嗎?常諾心急如焚,不行,不能讓她死!人偶沒了便沒了吧,眼前這個活生生的人,他一定要完好無損地交到小淵的手中!

    於是他扶正少女的身子,用足了十成十的功力把真氣打入她的後心,讓那些溫和的真氣包裹住她的心脈,免於摧心掌帶來的疼痛。該死,剛才心中對她懷有憤恨,不自覺就對她用了真正的狠厲手段,卻忘了她不是江洋大盜,更不是惡霸貪官,她只是一個柔柔弱弱的倔強少女而已,就算是拒絕了王爺的求愛,並將王爺的一顆真心踏在腳下,她也罪不至死。不行,她絕對不能死,更不能死在他的手中,否則讓他如何面對至交好友,他殺了他最愛的女人!

    如此狂風驟雨式的真氣傳輸維持了一個多時辰,常諾漸漸也有些力不從心了,前段時間他劫奪長夜閣傳信的時候,被一早埋伏於彼處的高絕和段曉樓合圍,拚力逃出生天卻也受了重傷,在這個山洞中療養了半個月才好利索,如今大量透支真氣,讓他實在有些吃不消了。

    於是他撤手收功,把昏迷中的少女放在火邊暖著。眼下也只好盡人事聽天命了,他還要參加一月後的上元節武林大會,保存實力才是上策。若她不幸死於摧心掌,只能說明這是上天要絕了王爺對她的念想,要剔除這一塊橫在他征途上的攔路石……可惜了如此一位清麗佳人,要怪只能怪她太不識好歹。

    何當歸在他傳功剛一結束的時候就甦醒了,摧心掌的可怕疼痛似乎沒有帶來什麼後遺症,身體是溫暖而舒適的,經脈間溢滿了充沛而和暖的真氣,彷彿剛才那種地獄一般的剜心之痛只是一個不留痕跡的夢,又或者,那些心痛根本不來自於那一記摧心掌,而來自於半夢半醒之間她女兒的哭聲,忽高忽低,響徹整個水牢,夾帶著水和牆壁的回音。

    儘管她和那孩子只有短短幾個月的母女緣,可那種牽絆之深刻,連她都是始料未及的。自從她從水商觀中獲得新生,一切重新洗牌後,那個孩子也跟來了。

    那嬰孩活在她的睡夢中,出現得雖不算頻密,每個月大概只有兩次左右,可是這樣的夢從未斷絕過。而且那孩子在慢慢長大,跟她一樣接受著時光的洗禮,當她在從女孩兒變成少女的時候,那孩子也從襁褓中掙脫出來,手腳並用地在白茫茫的霧裡爬著,後來又學會了蹣跚地走路,偶爾也會衝她揮手笑,脆生生地喊著「娘親」。

    那些分外真實的夢境,常常讓她夢醒後的一整天都沉浸在悲傷裡,她總覺得會不會是因為那孩子死得太慘,又或者和她一樣受到了那一池逍遙蠱的毒害,至今不能輪迴轉世,還孤零零地飄散在這片天地間,偶爾光顧著她的夢?

    朱權的那一首《秋蓮》,那一堆何嬪的人偶,把塵封在她心間的恨意全數喚醒。原本,她明白自己跟他之間的差距有如雲泥,也明白向他討回上一世的血債既不理智,也不現實,去摧毀強大的朱權,就算能夠僥倖成事,她也要搭上她自己,無異於抱著仇人一起跳懸崖。

    她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也感激上蒼給了她重新來過的機會,讓她可以跟小游、蟬衣和青兒一起開開心心吵吵鬧鬧的那樣從早到晚。於是,她拚命地後撤著自己的腳步,想要從那道懸崖邊離開,可是冥冥之中好像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推動著她,她後撤一步,那手就推著她,迫使她往前走兩步,讓她離那道有朱權在旁的懸崖越來越近。

    老天給她重新來過的機會,難道只是讓她跟朱權同歸於盡,一起跳崖嗎?她不相信,也不認命,所以她極力地掙脫著那只看不見的手,一直掙脫了三年。就在她以為那隻手已經離她而去的時候,朱權的信使風揚又出現了,這一次,他帶來了讓她前所未有的驚怖的訊息——不是朱權要來揚州的訊息,而是,現在的朱權不是一個「普通」的朱權,他可能收到了上一世朱權的「傳信」,他可能知道她上一世做過他的何嬪!

    或許這樣的想法太荒誕不經,可除了這樣的想法,又有什麼可以解釋他對她異乎尋常的濃烈興趣,而且依著他的性子,想要的東西直接拿來就對了,既然他對她志在必得,為何不立刻把她收於掌握?會不會是上一世的記憶跑到了他的腦中,讓他疑惑不解之餘想更多的瞭解她,又聯想到上一世她臨死前怨恨的眼神,擔心她會對他不利,又或者,他有所懷疑但是不能確定她也是一個帶著上一世記憶的人……總之,他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或許是一小點,一個閃念,一個片段,又或許是更多,甚至是全部……

    否則,他怎會在石壁上留下這首《秋蓮》?否則,他如何能惟妙惟肖地刻畫出她上一世經常佩戴的危月燕形狀的額飾?否則,他為什麼把她畫進王府的涼亭裡,還在上面題詩說什麼「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她該怎麼辦?女兒的那一聲聲「娘親」還猶在耳畔,前世的索命人追到了今世,還在執意取她性命!

    不要慌!試想一下,若朱權知道的是前世的全部,那麼志在天下的他早就出手清除掉她這個不安定因素了。或許,他也跟她夢見女兒的情況一樣,只是在夢裡夢見過一兩次何嬪,覺得那是上天的旨意,讓她做他的妃嬪,所以他才會一直追逐她。

    不要慌,何當歸,你一個是活了兩世的人,怎麼會輸給年僅十八歲的朱權……

    常諾注意到少女的睫毛微微翕動,於是湊近問:「喂,你醒了嗎?你感覺怎麼樣?胸口還痛嗎?」把脈不是他的強項,不過他還是扣住她的脈門細探。奇怪,儘管他對脈理一項所知甚少,可也能摸出她的脈搏強而有力,簡直比大損耗後的他還穩健有力,只是她的心脈跳動得非常快,好像正沉浸在什麼激烈的情緒之中。常諾劍眉蹙緊,又問道:「何小姐,你哪裡不舒服?不如我帶你去瞧瞧大夫吧?」

    此言一落,少女的睫毛如蝶翼般顫動兩下,然後睜開一雙黑白分明的秋水目,直直看向他,問:「風公子,你說寧王喜歡我?是什麼程度的喜歡呢?你能不能把他提過我的一切詞句都給我複述一遍?我對此甚是好奇。」

    常諾聞言欣喜,先把她扶起來,然後端詳她的面色問:「現在你的身體感覺如何?我在城郊有一座別院,那裡有最好的大夫,我帶你去瞧一瞧大夫吧?」

    何當歸搖頭拒絕:「我剛才只是疼昏過去,如今醒來一切如常,還平白從你那裡得了那麼多的好處,真是前所未有的精神和健壯。我突然對寧王發生了一點興趣,風公子,你能把所有可以讓我知道的事都跟我講講嗎?寧王他是三年前在這個石洞裡呆過幾天,對嗎?那牆上的題詩和那一堆人偶,都是他當時留下的,對嗎?可他臨走前的那一夜,我還曾見過他一面,當時他並未提過對我的感情是怎樣的,我對此十分好奇,你能不能跟我詳細的講一講?」

    聽她提起那些人偶,常諾不由得來了氣,粗聲粗氣道:「那你幹嘛把那些人偶毀掉?那些全都是王爺滿懷深情,一刀一刀刻出來的,他拜託過我兩三次,讓我把這些東西捎給他!」

    何當歸挑眉:「可是,我記得適才你說過,寧王早在去年就迷上了微雕,要求你把他從前的這些雕刻作品捎過去,你人在揚州,又能飛簷走壁進羅府,而且前段時間還在這個山洞中住過,那為何時至今日,那些人偶還被丟在這個山洞裡?風公子,你不是一向對寧王有求必應,言聽計從的嗎?」

    常諾默然一刻,舉步走向旁邊地上的山雞肥兔和兩竹筒清水,一邊熟練地處理著獵物的皮毛,一邊說:「你看看那邊地上的蒲團,那暗紅的顏色不是布料的本色,而是跟你的衣裙一樣,是血染上的顏色。那血是王爺三年前染上去的,當時他被某位高手打成重傷,全靠底子好才強撐著像正常人一樣說話走路,其實他應該立馬閉關療傷才對。明月告訴我,就在他準備去閉關的那夜,撿到了當時七竅流血昏迷不醒的你,從那之後,他就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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