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覺得柏煬柏變得有些怪異,卻想不清楚具體是哪裡怪,當下也未做計較,對他面授機密道:「你既然敢在眾人面前用風揚的面目示人,想必你跟他的關係不錯,你去找到他把前因後果講一講,讓他關注著風夫人那頭的情況,一旦老太太去風家提起此事,就讓他把親事攔下來,或者提出要羅白芍不要我,你明天就去找風揚吧。」
柏煬柏慢吞吞地說:「對不起,我跟風揚交情沒多好,恐怕會把這件事辦砸了,不如我把他約至你的桃夭院,你給他沖杯茶,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細細講給他聽。風揚是個心軟的人,若是有美人香茶相求,你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會給你摘下一片來,你說呢?」
何當歸搖頭道:「一則我不想跟此人打交道,每次應付這個人都要費去我不少心神,所以只要他發善心不來找我,我絕對不會主動約見他。二則,我跟他是敵對面,你跟他卻是一派的,再加上你跟寧王的師生關係,你去找他阻攔這門親事,會比我去管用十倍。只因我擔心他會順水推舟接受老太太的議親,先用納妾的名義將我帶出羅家囚禁起來,再當做禮物送給寧王。」
柏煬柏越聽眉頭皺得越深,聽到最後一句時,他的眉心已經皺成的川字形,脫口而出道:「不,他不會那麼做的,你把他想得太壞了!」
何當歸翻了個白眼,為他分析道:「風揚的品行好壞我心裡有數,可他是寧王的心腹和臂膀,寧王想要的東西他都會雙手奉上,連他自家的龐大產業都不例外,何況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我呢?他見寧王想得到我,將我捆起來送給那人有什麼可奇怪的。」
柏煬柏搖搖頭:「你太看輕你自己了,他和寧王都不會這樣對待你,若是他們真有這樣的謀算,那三年前為何不這樣做呢?」
何當歸理所當然地分析說:「三年前我又瘦又小,哪能當成美人送給寧王享用呢?你有所不知,那個化名寧淵的人三年前離開羅府的時候留下一幅畫,前幾日那畫被我的丫頭給弄壞了,收拾廢品的時候從畫軸中找出一封信,上面就清清楚楚地寫道,讓我在羅府好吃好睡,把自己養胖一點。可見那人就是把羅府當成豬圈,把我當成待宰的小豬,只待養肥就拉去屠宰。」
柏煬柏撲哧一笑,露出跟風揚一模一樣的深深梨渦淺漩,邊搖頭邊歎道:「好一個比喻。」
「原本以為風揚一整年沒露面,或許那二人已將我拋諸腦後了,可是發現那封信之後,我這幾天左眼皮就一直跳,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來了,大年節下的見到那種信,真是晦氣。」
何當歸苦惱地望著柏煬柏的眼睛,咦?這雙眼睛怎麼沒有往日的熟悉感了,通常她看他的眼睛,他都會同樣直視著她,怎麼這一次,他會不自在地躲開她的目光呢?何當歸皺眉問:「柏煬柏你從剛才開始就很奇怪,你不會又闖什麼禍了吧?」見對方張口難言的樣子,她不禁生氣了,「你真的闖禍了?我都叫你少在羅府亂走動了,別把別人都當成傻子,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你到底惹出了什麼麻煩?」
柏煬柏沉默片刻,不答反問道:「你特別討厭風揚嗎?巴不得他一輩子都不要在你眼前出現?」
何當歸揚高一對眉毛,實事求是地說:「我討厭的不是風揚本人,而是他背後的那個人,當然了,對於風揚那樣的野心家,我自然也是能避多遠就避多遠,以免被傘沿水澆到。」
「傘沿水?」年輕男子好奇地問,「那是什麼?」風揚面具之下的常諾心道,呵,這丫頭還是第一次打開心扉,跟自己講出這麼多的真心話,他定要稱這個機會多多瞭解她才是。原來,她也是個帶著面具過日子的人,這一位名為何當歸的少女,對他隱藏了不少真性情呢。
何當歸解釋道:「從前我在地裡幹活,六月天娃娃臉,傾盆暴雨說來便來,一望無際的田野中又沒有遮擋之物,於是我就站在有傘的農夫身後避雨,因為那時節的我非常瘦小,只要一個窄窄的邊緣就夠避雨了。可人家又不是專門給我撐傘的,不把我攆出去就夠和善了,不可能把傘照顧到身後的我,時不時的,那傘沿邊緣的涼水就像瀑布一樣灌下來,把我澆得東倒西歪,隔天就要大病一場。」
常諾感到奇怪,問:「你怎麼不自己帶傘呢?」
何當歸對柏煬柏竟問出這樣的問題更感到奇怪,反問道:「我不是跟你提過麼,我小時候寄住的那家農戶是整個莊上最窮的一家,家徒四壁,家裡什麼都沒有,當然沒有雨傘那種奢侈品了。」
常諾打哈哈說:「呃,一時忘記了,我不打岔了,你繼續說吧!」
何當歸露出回憶的神色,慢慢道:「我瞧著別的窮人家都是自己編雨笠戴在肩上避雨,於是自己也編了一個不成形的斗笠,又從家裡找到一個豁口粗瓷碗,將它們一起帶去田里。只要逢上颳風下雨,我再也不去擠別人的傘,而是取出我自備的一套簡易雨具,頭上頂個碗,肩頭披雨笠。雖然兩樣都不保險,碗經常滑到地上,雨笠也是漏雨的,可再也沒有那種傘沿水澆下來,我也不再發愁下雨天會生病了。」
聽完這個故事,常諾默然了一刻,一連串地問道:「那又說明什麼呢?你的意思是風揚是有傘的人,你是無傘的人,所以你要避開他?這是什麼怪邏輯,假如他和寧王都願意為你撐傘,你不就可以避開暴風雨了嗎?你們女子,不是都希望得到庇護,希望有強大的男人來保護你們嗎?」
何當歸還是頭一次跟柏煬柏聊到如此深入的話題上,她對於眼前這個難得正經的柏煬柏也感覺新奇,於是耐心為對方解釋道:「你說的不完全對,眼下若是和風細雨,或許風揚那種人會把傘借我撐一半,可若是有一天真有暴風雨降臨了,那麼我相信,我一定會被推出他們的傘。潛君你遊歷江湖多年,應當明白,這天下間沒有白得的午餐,他們願意為我撐傘,而不是為別的女子撐傘,那是因為我於他們而言更有撐傘的價值,而終有一天這樣一個『有價值』的我會被投入使用,像蠟燭一樣燃盡自己的光輝,最後化作一堆蠟油——假如我遂了寧王的意,等待我的就是這樣的下場。」
常諾皺眉歎氣:「你怎麼會如此尖銳和冷酷的看待世事呢?你難道不因為有寧王那般高貴完美的男人愛上你而感到歡欣?丫頭,他是真的愛你,跟了他,你將會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我保證。」
聞言,何當歸像看鬼一樣看著風揚的那張臉,然後急急地退後兩步,跟這個男人拉開距離,冷聲問道:「你是誰?你不是柏煬柏!」他聽了她的多少秘密?!何當歸雙肩微抖,呼吸急促。
常諾坦然道:「何家妹妹,我就是風揚本人,剛才我並沒有要誤導你的意思,只是你像個開閘的水壩一樣滔滔不絕的說個每完,我也想多瞭解你一些,就順著你的話說下去了。抱歉,我不是故意冒充道聖,也對你沒有惡意,你不必如此驚慌失措,我只是想聽聽你的肺腑之言,剛剛你說的那些話對寧王頗有不敬之意,我聽在耳中,藏於心底,絕對不會講出去的。」
今天夜裡,常諾扮成風揚來羅家,是特意來找何當歸一個人的,所以就選擇乘夜悄悄而來,免去撞見羅老太君和九姑那一大班人的麻煩,可一不小心就露了行藏,在半路上遇見了羅府護衛潘景陽。
對方一開始瞧見了鬼鬼祟祟的黑影閃過,非常的戒惕,大聲喝問「什麼人在那裡!」正當常諾要編造一個借口,說看著今夜月色如練,他賞玩月色,賞著賞著就賞到了羅府內院……話語已經在舌邊滾動,可潘景陽一瞧清楚了來人是他,立刻就放下了按在刀柄上的右手,鬆一口氣向他道歉說,只因那芠三婆死得太慘,所以老太太讓護院都警醒一些,不要放走了歹人。
常諾哼哼哈哈地應付了兩句,然後,潘景陽突然沉聲道:「風公子,三小姐真的一點傷都沒受嗎?在下倒是有不少刀傷藥,只是夜太深不方便拿去給她,既然公子你包攬了為她療傷一事,不如我就把藥交給你吧。」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個暗紅錦盒遞給他,一看就是一早準備好了的。
自己「包攬了為何家妹妹療傷一事」?常諾打開錦盒,一邊研究著錦盒中的四個藍瓷藥瓶,一邊在心底暗暗分析著眼前的狀況,幾乎是瞬間得出了結論:一定是道聖大人又在扮成自己的樣子四處玩耍了。
前段時間,道聖他出奇的愛耍弄自己玩,他做了張跟自己臉上這張面具一樣的風揚面具,並頂著那張臉給自己惹出了不少啼笑皆非的麻煩,讓自己焦頭爛額,疲於應付。最近這幾個月平靜下來,沒再出現「被約會」和「被斷袖」的離奇事件,他還以為道聖已經離開揚州了,沒想到他不過是又換了個坑,頂著風揚的臉跑到羅家來招搖過市,真是一個讓人頭疼的老頑童。
有了這番考慮後,常諾大大方方地將這一隻錦盒收進袖中,微笑頷首道:「何家妹妹的傷勢已經沒有大礙,我就是出去找傷藥的,如今潘護衛贈我這麼多藥,足夠給她治傷之用了,多謝!」
何家妹妹受傷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只因他發現她有不俗的內力,加之他已經把他的迷蹤步傳給她,料想像如她那般聰明靈巧的人,在深宅中好好的喝喝茶繡繡花,不至於出什麼差錯,所以這一年的忙忙碌碌中就沒顧得上來看她。而且,每次來看她,她都是不太開心的樣子,讓他也有些訕訕的不知所措,彷彿自從有了那一層說媒的關係後,他和她之間就架起了幾座高牆,再也不能像初見時那樣談笑自如。
那個少女,是小淵看中的女人,是小淵志在必得的女人,一年不見,他再來找她的時候,怎麼她就受傷了呢?哪裡受了傷?傷得嚴不嚴重?
這些話含在口中,卻不能問出聲,因為他是「包攬了為何家妹妹療傷一事」的人。
正當常諾心中略有煎熬,想要立刻飛身去察看何當歸情況的時候,潘景陽突然出聲問道:「風公子,你會好好待三小姐的對吧?你會把她受過的那些傷都治好的對吧?你會照顧她一輩子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