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憎~啊那個~惡?」廖青兒睜大眼,「怎麼會?就算你後娘他們不待見你,可你爹一見了你,他肯定會喜歡你的!」
何當歸還是搖頭,眼中是滿滿的疏離和倔強之色,廖青兒心疼地一把熊抱住她,引來對岸幾下倒吸冷氣聲,廖青兒推心置腹地說:「你的人品心性容貌和本事,沒有一樣不是出類拔萃的,就是朱老頭兒家裡也教不出一個你這樣的公主來,如今你的出身是你唯一的缺憾,你為什麼不嘗試著去修補呢?」
「小姐,你們要酒嗎?」書院負責煮梅子酒的小童拎著個提籃站到她們後面,何當歸要了一壺酒、一碟漬酸梅和一碟醬花生仁,給了小童半吊賞錢,小童開心地接過錢串跑遠了。
兩人對酌一杯,廖青兒還是勸:「京城何家住著那一位是你的親爹爹,你不要太小看了父親對女兒的愛,那種比海深比金子沉的愛,可能連他自己都沒發覺,那愛究竟有多深,要你自己面對面親自去感受一下。如果你願意的話,咱倆下個月年節的時候回一趟京城,我陪你一起上何家,給你討一個屬於你的身份去!有了嫡女身份,你就能隨便挑對面那群公子哥兒了!」說著像點鴨子一樣點著對面的男學子,「宗喬太迂腐了,不要!翰太花了,不要!關墨和關棄都有通房丫頭了,不夠純潔了不要!孫志澤?孫家的都閃一邊兒去!韓放?這個還不錯。啊,他看了我一眼,啊啊心跳加速……」
何當歸夾起一顆酸梅含在口中,酸得她凝起了眉頭,取笑閨蜜說:「男子還要求純潔?你的選婿標準真是多樣化,這一條標準可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了,你或許不清楚,在我們這兒公子哥到了十一二歲,他母親或祖母就會挑幾個年齡大些的丫頭放在他房裡,雖然沒什麼名頭,但其實就是通房丫頭。你只住過關府,因此只看見關墨和關棄有,其實不獨他們,連你覺得很不錯的韓放,十有**也有通房。」
「真的假的?」廖青兒將信將疑,「我哥就沒有啊,他娶我嫂子之前還是處男吶!據他自己聲稱,他連去喝花酒的時候也從來沒那個什麼過,乃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君子一枚。咦不對不對,我娘真的送過一個丫鬟給他!呀呀,沒想到喜嬋居然是我哥的通房丫頭,太隱蔽了,我住廖家這麼久都沒看出來……怪不得她看我哥的眼神都是那種含羞帶怯的……話說孟瑄有沒有通房丫頭啊?」
何當歸白她一眼:「每天都找各種各樣的由頭提他十幾遍,你不嫌累得慌?」
廖青兒用雪瓷小勺舀一口醬花生仁大嚼,含混道:「誰讓你那麼不痛快,喜歡那小子幹嘛不去爭取一下呢?怎麼樣,我陪你回何府找你爹去吧?」
「噓,安靜一下,那邊不太對勁兒。」何當歸一邊舉手制止她的愛心手術刀,一邊側耳作凝聽狀。
廖青兒知道何當歸這是在用高手專用的「千里耳」去探聽別人的談話了,於是緘口等待,片刻之後,何當歸回過頭來斟酒,滿臉沉思的樣子。廖青兒迫不及待地問:「怎麼樣?聽到了什麼好料?」見何當歸但思不語,廖青兒撇嘴道,「你該不會是故意岔開話題吧?既然你都有耐心跟董心蘭、羅白瓊那些小人周旋,為什麼沒有勇氣去見一見你爹呢,我覺得他那個人還不錯,有一回還在大街上幫別人追小賊吶,在屋簷上飛來躍去的,跟拍武俠片一樣,太拉風了!」
何當歸沉默片刻,鄭重道:「青兒,據我前世所知,這個何校尉絕非善類,用你形容大宦官曹鴻瑞的那個詞講就是『心理變態』,以後你回京城遇見了他,只把他當成第二個曹鴻瑞,能離多遠就離多遠,切切不要跟他講話,更不要提起與我相熟,記住了沒有?」
廖青兒滿臉不可置信,一驚一乍地問:「曹鴻瑞第二?你哄我的吧!那個人是你爹,為什麼要這樣說他呢,他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了?」
「我也只是聽說,從未見過他本人,」何當歸淡淡道,「正因是生身父親,所以有些話不便出自我口,你若真的好奇,回京城之後讓你哥去查查好了,他們長夜閣的探子不是最喜歡挖別人隱秘的麼。至於我的庶女之名,是當年何校尉的父親何晉鵬老先生過世的第三日上,何校尉將一把鋼刀架在前來弔唁的何家族長,也就是其堂叔何晉州的脖子上,逼著他從何家祖祠中取來了族譜,把我娘改成羅姨娘,把我改成庶女,你說他會再發善心幫我改回來麼?」
廖青兒聞言張大了嘴巴,不過她驚訝的卻是另一點:「何晉鵬老先生?汗,那不就是你親爺爺嗎?一口一個何校尉的叫,看來你對你爹的怨很深啊,是你娘灌輸給你的嗎?」
何當歸似歎非歎:「我娘是個癡人,從前跟著何校尉的時候,就整顆心在他身上;後來對何校尉徹底死心,被我祖母撮合著嫁給了何阜,又篤信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道理,不管那個人多冷漠多絕情,她都一心一意的撲在他身上,像照顧弟弟一樣為他操持一切,饒是如此,也沒能留住那人的心。聽說那人如今在京城還以羅府女婿自居,納妾生子,逍遙得很。你說,像我娘這樣傻的人,心無城府又寡言少語,她會灌輸我什麼呢?這些故事,有的是我上一世偷偷聽壁角,從老太太等人的閒談中聽來的,有的是通過伍櫻閣的渠道探來的,其實我對何家人並無多少怨念,只不過是一些不相干的人罷了。」
「伍櫻閣?就是你上輩子給你老公打工的地方?哦,不提不提,我堅決不提朱老頭家的老十七的名字!」廖青兒連連擺手,「每次一提你的臉就陰了!來,喝酒,酒後吐真言,好妹妹啊,跟姐姐說說,朱老頭兒的接班人到底是誰啊?他大孫子嗎?」
何當歸捶她一拳:「你撂開這檔子事吧,我死也不會告訴你的,免得你又做出什麼驚人之舉,跑去參選秀女或太子嬪妃。」
「你以為我是羅白瓊啊?」廖青兒先是不滿的嘟嘟囔囔,忽然眼珠突然一亮,悄悄貼著她問,「跟姐姐說說,羅白瓊上次用迷藥色誘彭時,兩個人發展到什麼程度了,你有沒有飛到屋頂上去瞧一瞧?她還有沒有那個貞操去選秀女啊?」
何當歸嚼著酸梅子鄙視她:「虧你還是來自未來的大學士,不讀史書不知明史也就罷了,連興趣愛好也如此鄙俗,我都替你羞愧了。」
廖青兒滿不在乎道:「我初中那段時間有點兒叛逆,手裡又有我老豆給的大把鈔票,所以就花錢雇同學給我寫作業,一科兩塊五,呵呵,所以歷史課本一學期下來都是新的,連鄭成功跟鄭和都分不清楚,還一直以為『鄭和,字成功』呢,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
何當歸歪頭:「鄭和?依稀聽過這個名字,他是做什麼的?」
廖青兒撓頭:「好像是個將軍吧,民族英雄之類的,還坐船去過大西洋。後來上了高一,我翹課去我老豆的辦公室要錢,那小秘書死活攔著不讓我進,說老豆在開一個重要會議,我就坐在外邊兒的沙發上等著。過一會兒裡面就傳出來哼哼哈哈的怪聲,我就跟那小秘書大眼瞪小眼的聽完了全過程,最後門打開了,一個水蛇腰的女人扭出來,搭眼看見我,就回頭朝我老豆冷笑,要錢的又來了。我從門縫裡一瞧,老豆上身穿著西裝,下身穿個褲衩,辦公桌上的東西滾了一地,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說不出來誰更尷尬。這時候正好旁邊的電梯叮的一聲開了,我就立馬鑽進去按了個一樓,出來後直接打車回學校上課,從那以後我再也不翹課了,後來就考上大學考上研究生了,可是還沒來得及孝敬我娘,就突然穿了。而且我是魂穿,不知道我娘看見我的屍體,怎麼個難過法兒呢。」
何當歸安慰她道:「你娘有你留下的五萬塊巨款,她一定會衣食無憂,平安喜樂的。」
「巨款個屁,跟你說了我們那邊一塊錢不是這邊的一兩銀子,算起來一塊錢也就相當於三四個銅錢,五萬塊只合四五百兩銀子,你不知道,我們天朝房價奇貴,我媽到現在還住我姥姥留下的一套老房子,真想把我的兩萬兩銀子寄給她買房啊……」廖青兒露出一個令何當歸感同身受的落寂表情,何當歸正想寬慰她時,廖青兒搖一搖何當歸的胳膊,笑道,「咱講點兒開心的事,上個月的詩茶會之後,羅白瓊跟彭大帥哥進行到哪一步了,我不信你真的沒去看那場好戲!」
何當歸研究著酒盅上的白梅,輕笑道:「看倒是沒特意去看,不過我路過那間廂房時,剛好在外面賞了半晌梅花……」廖青兒發出響亮的倒噓聲,何當歸毫不在意地繼續說,「倒是也沒聽見什麼大動靜,要是真鬧大發了,就算彭時不樂意,死活不肯娶她羅白瓊,羅白瓊寧可做姨娘也會賴著他啊。所以我猜,大概就是親了兩下就把那彭時弄醒了吧,幸好只是如此,否則那彭時醒後一股子邪火竄上來,沒準兒會掐死她呢。堂堂羅府嫡女跑去給表兄做姨娘,多麼屈辱的一段婚嫁,多麼引人遐想的背後原因,光彭家那邊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咦,那你娘呢?」廖青兒跟廖之遠不愧是一世兄妹,很有尋根究底的求知慾和探索精神,托腮道,「她也是羅府嫡女啊,羅府論門第還比何府略高一些,她為什麼要忍辱負重的去當什麼龜毛姨娘,離婚就離婚唄,把族譜上的名字一刪就走人!幹嘛要改成姨娘?不做美大叔的妻,當然也不做他的妾!」
何當歸微笑:「我娘人傻,想不通這層道理,一開始聽說何校尉外面有了個外室,還把那個妾寵上了天,要星星有星星,要平妻有平妻,我娘她就一味的哭鬧,求丈夫回心轉意,但從未想過跟何校尉決裂。後來外面的那位被接進了何家門,何校尉領著她去給重病的老父磕頭,還將她是風塵女子一事詳細道出,立刻氣死了老父,彼時我娘也在那裡侍奉公公湯藥,莫名其妙就頂了一樁疏忽照料,致令公公斷藥而死的罪名,當場就收到一紙和離書。」
廖青兒張口結舌:「美大叔這麼陰險!跟這種男人還多說什麼,離婚離婚,協議離婚吧!」
何當歸一曬:「你大概以為,我們這裡的『和離』跟你們的『協議離婚』差不多吧?其實不然,和離與休妻實際上差別不大,都是由男方說了算,自古以來,女方在夫家不論受了多大委屈,最多回娘家住幾天訴訴苦,斷斷不會主動提出『和離』二字。在她們的眼中,夫就是天,夫就是根,她們既不能高過天去,亦不能自斷其根,就像何阜,他對我娘那般絕情,我娘至今也寫不出一封和離書去寄給他,我娘迂腐懦弱也就罷了,羅家中老太太是個有主意的人,也真心心疼我娘,可她也講不出讓我娘『休夫』之事。去年我曾探過老太太的口風,你知道老太太說什麼嗎?」
「她說什麼?」
何當歸平靜道:「她說,她和我娘之所以跟何阜這麼乾耗著,全是在為我打算,想讓我出嫁的時候有一個掛牌爹爹。若是跟那何阜和離了,我娘兩次嫁人,又兩次和離之事傳出去,我的身價也跟著又貶了一層,將來議親就更難了,好人家的公子恐怕連收我為妾都不行,因為就算那公子喜愛我貌美,想擺在家裡觀賞,他的父母也不敢讓出身不清白的人進門,玷污了他們家門庭和祠堂。」
「哈?這是什麼見鬼的道理?你娘沒嫁著好男人,干你什麼事?」廖青兒不忿道,「為什麼他們和離,你就跟著貶值?誰定的這條規定,真欠扁!」
「這就是鐵一般的規則,自古已然,無人能去動搖,女子三從四德,以夫為綱以夫為天,既要順從夫君,輔助夫君,又不能太能幹,讓夫君的威嚴受到損傷,」何當歸仰頭望天,於是那一行直上碧霄的白鷺就倒映在她的一雙黑瞳裡,「我前世衝撞了這條規矩,不就被撞得頭破血流麼?」
廖青兒摸著下巴思忖了片刻,突然問:「曾岳蓮,呃,就是你那個後娘,聽說當年是個紅極一時的花魁姑娘,你的出身比起她來是小巫見大巫了,她怎麼能進何家的門庭和祠堂,當了美大叔的正妻呢?美大叔的老爹被氣死了,他老娘還硬朗得很呢,經常跑去明佳坊聽戲和看連續劇,她怎會同意讓兒子娶那個曾花魁?」
何當歸收回看天的目光,隨意望向了對岸,不意間撞上了翰帶幾分邪氣的目光和微勾的唇角,她暗道一聲晦氣,偏頭去看溪流中的木杯,此時已經流到了錢家姐妹那邊。「這一點我也是偷聽老太太跟湯嬤嬤的對話,兩個人罵罵咧咧的絮叨出來的,她二人是站在羅家的立場上講話,難免會失之公允。據說,那何家老太太心胸狹隘,一直不喜歡我娘,為了將我娘攆走,寧願弄一個風塵女子進門。而且據說那位曾姓女子比我娘伶俐百倍,又有一手絕妙的鬆骨手法,何校尉第一次把她帶回家,就把何老太太哄得鬼附身了,求什麼就應什麼。」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哪,」廖青兒感歎道,「這樣說來何家沒有一隻好鳥,怪不得你不願意回去,可是你的身份就美大叔一句話的事,我看你還是回去一趟吧,我保證他見到了你,一定會喚起內心的良知和父愛的。因為你跟他長得真的挺像的,尤其是鼻子和嘴巴,眼神也有點兒像,偶爾會閃過一道深不可測的光,嘖,他一見你就能認出你是他女兒,而你再張一張尊口叫他兩聲爹,他心情一好恢復你嫡女的身份,你就能……咦,他為什麼要用刀架著族長改族譜?他如果不愛你娘,直接踢出門就好了,不是已經和離了嗎?」
何當歸解釋道:「青兒你有所不知,和離與休妻的區別,一則是女方的嫁妝可以發還,二則是女方可以繼續待在夫家住,不過要降格為妾,所以我那癡心不改、只盼著夫君能回心轉意的娘親……含淚接了他的和離書,又自請降為小妾。何校尉聞言氣惱,他遞和離書的本意是不想為了兩個錢跟羅家和我娘糾纏不清,讓我娘快快收拾東西走人,並無意讓我娘再做他的妾,於是他就想方設法攆她走,當著數十位弔唁的來客大改族譜,用『姨娘』和『庶女』來羞辱她,只是一個小小前奏而已。」
廖青兒蹙眉:「啊?他還能做出什麼更過分的事?你娘也是有後台的人,有個硬背爺爺羅老神醫撐腰,美大叔不怕把羅家得罪死了?」
「羅家百年前跟何家結過一段深仇大怨,我外祖父羅杜仲與何晉鵬老先生促成這門親事,就是為了化解那段仇怨。何家族長何晉州也深知這一點,因此那日在何晉鵬老先生靈堂上,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何晉州也堅決不肯修改族譜,去將羅家嫡女改成姨娘,使兩家交惡,」何當歸頓了頓,「但我娘為了挽回丈夫的心,突然撲通一聲跪在族長何晉州面前,自請改為羅姨娘。」
廖青兒瞪眼:「不是吧,這麼犯賤?呃,對不起。」
「更『犯賤』的還有呢,這些都是我娘的陪嫁嬤嬤,李嬤嬤後來告訴老太太她們的,」何當歸似笑非笑地嗤了一聲,「幾日後何校尉和新夫人洞房花燭,不要貼身丫鬟伺候,反而叫我娘去旁邊捧那個盛著挑喜帕的喜秤的漆盤,去給新郎新娘遞鴛鴦交頸時的怡情物品,而我娘就很犯賤的伺候著這二人,很犯賤的目睹了他們洞房花燭的全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