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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5章 最遠最冷最傷 文 / 汶滔滔

    「清逸姐姐,」小游歡快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來,「俺找到你要的烈酒了,有滿滿一壺呢。」

    何當歸一邊用手哆哆嗦嗦的拔走所有銀針收回針套,一邊咬著後牙槽從牙縫中吐出一句,「用不著了,你拿走吧。」那些銀針收得太急,還未及碼整齊,幾根突出的針尖全都刺在了她的指頭上,滲出一顆顆晶亮的血珠,洇在了黑色的絲絨針套上。十指連心,她卻感覺不到痛,只是冷得發抖。

    「姐姐你沒事吧?」小游也覺出了不對勁。

    而平躺在地上的寧淵更是滿面詫異,剛才兩人還談的有說有笑的,自己講錯了什麼話了嗎?她怎麼說惱就惱了?可是,之前他們的幾次相處中,他曾講出過更多更過分的話來,她都是面不改色,也沒有絲毫受到冒犯的羞惱,只是用機智靈巧的方式與他周旋到底,這也是他對她越來越感興趣的原因之一……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不是想說見一見宋友嗎?自己只是順著她的話說,她為何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丫頭?」寧淵試探地低聲問,「你生氣了嗎?是在生我的氣嗎?」

    何當歸此刻全身都在發抖,根本講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也不想再多看那個人一眼,只是悶著頭收拾好她的針,又悶著頭拽起站在一旁的小游,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座黑漆漆的花園,只想離得這裡越遠越好。

    寧淵雖然受傷不輕,可是也不至於躺在地上站起不來,他原本可以去追她問個明白,可是他心中實在猜不透她的前後反差,所以一時也躺在那兒沒有起身,只是望著那個漸行漸遠的纖細身影,在心中反覆回思著他們間的對話,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他冷了臉的呢?

    之前還好心地為他診脈,讓他吃治療水土不服的藥散,後來他對她的醫術和茶藝表示好奇,她的眼神好像就有點不對了,尤其是在聽說宋友住在他家裡的時候……她跟宋友有仇嗎?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她剛剛的神態和動作在他看來,與其說是在「生氣」,倒不如說是「恨」更恰當一些。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能讓她恨到全身都在不自覺的發抖?羅家那一班子人他也都見過了,有的人公然打她罵她,有的人曾把她推下假山,有的人欺侮她折辱她,有的人對她用上了歹毒的藥粉,面對那樣一幫人,他也未曾見她恨成這樣,事實上,那一次她的表情是漠然而冷淡到極點的……想不通,想不透。

    何當歸拖著小游往桃夭院走,一邊低埋著頭走一邊噙上了一絲諷笑,枉她還自以為兩世為人,處處都比別人棋高一著,竟然跟那個披著人皮的狼相處了多日都未發現一點端倪,她真是全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誰會成日配著裝有龍涎香的香囊,誰會連枕頭旁邊都放上一塊龍涎香?誰會有如此精妙的易容工夫,誰又能使喚得動柏煬柏給假風揚做那張人皮面具?諸皇子皇孫中,又有誰會城府深沉到成日裡用一張假面和假聲音過日子?只有他!只有那個一心謀劃著怎麼去當皇帝的朱權!

    太可怕了,沒想到朱權竟有這樣高強的武功。如今他不過十五歲,就有跟高絕不相上下的輕功,還能帶著一身內傷跑去火並段曉樓,並刺傷了段曉樓的手,可想而知五年、十年、十五年之後的朱權武功有多麼高!

    可是上一世她跟了他十四年,為他做著各種機密事務,為他謀劃著各種陰謀陽謀,讓他進能跟惠帝和燕王一爭天下,退能偏居一隅做個閒王。她二十二歲時為救他性命而小產,失去了腹中一對四個月大的龍鳳胎,二十八歲又為他生下女兒朱語湉,她一直自認為是他的心腹中的心腹,愛人中的至愛,可她一直到死的那天,都不知他有這樣高強的功夫!

    上一世的朱權雖然也常常出入軍中校場和伍櫻閣,雖然也上過戰場殺過敵,也打過擂台行走過江湖,可他在所有人面前、包括她的面前,顯露出的武功都不及如今這個十五歲的「寧淵」的三成功力,而且進進出出之時還常帶著一群護衛保護他的安全,現在想來這些全部都是他的韜光養晦之計!

    何當歸又打了一個寒顫,忍不住去雙手抱住小游的手臂取暖。

    若是朱權有這樣的功夫,在她二十二歲那年,根本就不必挺著一個大肚子去為他擋那刺客的一劍!他為了韜光養晦,為了不讓人知道他的武功底細,竟然任由她撲過來為他擋劍,竟然眼睜睜地看著那劍鋒送進她的腹中!回想到自己那一對已經長成人形的兒女從自己的身體中滑出,最後被裝進一對小小的香木棺的情景,回想到朱權那時候的那一副眼神閃爍不定、略帶幾分愧疚的表情,何當歸就恨得全身發抖,為她的那雙不能出世的兒女心痛得想要放聲狂呼幾聲。

    小游緊張地拍一拍她的肩膀,問:「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俺背你去藥廬抓副藥吃吧?那裡俺熟。」

    何當歸忽而淚如雨下,抬眼瞧著這個有些傻氣的少年,上一世裡他是生生被自己連累慘死的,死後還被鞭屍,而罪魁禍首也還是那個朱權……還有自私自利的自己……若不是那時候的自己鬼迷心竅的對朱權死心塌地,也不會為了幫朱權辦事而犧牲了小游,不會為了幫朱權保守秘密而不去給小游收屍,任由惡人鞭笞幾天。

    可憐的她的三個孩子!可憐的小游!可憐的自己!

    何當歸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巨大悲痛,一把摟住小游抱頭痛哭起來。愛情從希望開始,也由絕望結束,死心之後,便不再存著任何她曾經對那人有過的期待。

    最遙遠的距離,最寒冷的秋夜,最傷痛的回憶,朱權負她何其之深!她為了一個朱權又失去了何其之多!縱使能夠重來一次,她又如何能面對午夜夢迴之時,常常出現在她夢裡的三個血淋淋的孩子,如何面對這個被自己虧欠良多的傻弟弟,如何修補自己那一顆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

    這一切,全都是朱權欠了她的,她要讓他全數還回來,她要讓他以血償血,以命抵命!

    何當歸突然不哭了,淚眼朦朧地抬起頭來,死盯住小游那淚濕了一片的胸膛發呆,現在的朱權身受重傷又毫無防備,現在就是自己殺死他的最好時機,錯過了這一次她就再也不能報仇了!

    ※※※

    大雪,漫天紛飛的大雪,雪花像撒鹽般在空中散開。天地之間一片銀白,一隻蒼鷹突然抖落了身上的浮雪,一飛沖天,轉眼間只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這裡是長白山,積雪終年不化,寂靜常年守一。然而誰又能想到,在這個碎玉地中,竟然有五個嬌小的少女正在拄著拐棍登山,她們走走停停,似乎走得非常吃力,讓人不禁替這些女孩子們捏把冷汗。

    細看之時,其中四個都梳著圓圓的丫鬟髻,而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少女則梳了一個怪異之極的髮型,她的一頭長髮很簡潔的在腦後束成了一個馬尾狀的長長髮辮,走起路來東甩西甩,時常會甩到走在她後面的那個梳著丫鬟髻的少女臉上。馬尾辮少女仰頭看天色不早,於是拍拍手對後方的四個丫鬟髻少女說:「甲乙丙丁,別磨磨蹭蹭了,來!大家都跑起來,等到了山上,我請你們吃紅燒元蹄!」

    金甲撇嘴說:「小姐你好會騙人,紅燒元蹄都在山下面冬瓜鎮的酒樓裡,這峰頂子上有紅燒元蹄才怪!」

    銀乙耷拉著眉眼說:「好小姐,莫說是跑,咱現在連走也走不動了,求你讓大夥兒歇一歇吧,再走要出人命了!」

    滿丙連忙擺手道:「銀乙你莫說胡話,這裡哪是個歇腳的去處,又冷又濕不說,漫山遍野都是那些虎豹豺狼和毒蟲毒蛇!」

    內丁突然仰天驚呼:「呀——有毒蛇!」說著揚手指向不遠處。

    其他四人齊齊扭頭看去,果然見一條斑斕大蛇立在那裡,張著口吐著信子彷彿在笑,為了這送上門來的美食。平心而論,它確實有挑戰這些少女的資本,不只口中獠牙尖尖,而且立起來的時候個頭兒有半人之高,蛇身中斷最粗的地方賽過人的手臂。

    「都別動!」馬尾辮小姐沉著冷靜地說,「見了蛇是絕對不能亂動的,因為胡亂移動只會讓蛇感應到獵物的位置,其實,它們蛇類的視力並不好,跟青蛙一樣對移動的目標更敏感!」於是,四個丫鬟都像突然被點了穴一樣不動了。

    銀乙擔憂道:「那小姐你說話時嘴動沒問題嗎?」話音剛落,那蛇就向她們靠近了幾丈,一邊上下擺動著扁扁的腦袋,一邊吐出細長的舌信。

    「你傻呀?」馬尾辮小姐惱怒道,「我都說了讓你別動了,你說話時嘴唇不能動——你瞧,就像我這樣。」四個丫鬟紛紛斜著眼珠子去看,果然見小姐講話時,只是嘴裡面的部位在活動,通過舌頭的各種扭動盡可能地發出清晰的聲音,而她的嘴唇只是略微翕動而已,於是四個丫鬟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哦——」

    馬尾辮小姐得意之餘,露出一個臉部僵直不動的燦爛笑容,向她們繼續普及關於蛇的知識:「蛇類對於紅色比其他顏色敏感係數更高,所以剛才銀乙的嘴唇一動它就過來了,而且看這蛇的皮膚色彩艷麗,百分百是一條毒蛇,被這樣的蛇咬上一口,除非立刻打含有相對應抗體的血清,否則就玩完了。」丫鬟們聽後發出信服的「哦」聲,小姐真是有學問啊,她一開口說話就常常給人深不可測的感覺,什麼「敏感係數、百分百、抗體和血清」,一點都聽不懂,給人感覺好厲害!

    滿丙學著小姐的樣子,「說話嘴不動」地問:「那我們難道就一直這樣站著不動,馬上就要天黑了啊小姐。」

    「放心,」小姐自信滿滿地說,「我早有準備了!」話音一落,她把手中的拐棍從堅硬的冰面上狠狠一砸,將外面的一層木皮砸得四散剝落,裡面竟露出了一把雨傘來。她迅速地將那傘撐開,並把傘面抖成一個向外翻的碗狀,徐徐地向毒蛇逼近,口中同時發出帶著勝利意味的朗朗笑聲,「哈哈,你們以為我會什麼準備都沒有就上長白山嗎?」

    小姐不愧是小姐!甲乙丙丁四丫鬟齊聲歡呼,並且跑到小姐身後避難,而小姐其人則是舉著手中的「外翻傘」徐徐地朝著那條毒蛇逼近,哼,她這傘面是用特製的布做成的,韌性堪比雨布,只要將那蛇牢牢扣在傘下,眾人合力上來狂踩大跺,一定能把那蛇ko!

    然而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雖然那傘布可能真的很堅韌,不過那傘頭卻不夠結實,一陣山風吹過去就帶走了這把傘的前半部分,只留給小姐一個光溜溜的傘柄,五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會兒,接受「保護傘消失」的這個現實之時,那一條貨真價實的大毒蛇已經離她們只有三步之遙了!

    金甲流淚看向小姐:「嗚嗚小姐又騙人,這次我們死定了!」

    銀乙問:「好小姐,這回我們說話能動嘴唇了吧?動不動它都能看到我們了!」

    滿丙回憶了她的一生:「我三歲沒爹四歲沒娘,五歲進廖家當了丫鬟,如今十年過去攢了六兩銀子的巨款,沒花掉那筆錢也沒嫁人就死了,我好不甘心!」

    內丁仰天痛哭:「呀——有毒蛇!」

    蛇頭吐了吐長而紅的舌信,展示出勝利者的微笑,上半身向前一探,獠牙瞄準的是剛剛講完了遺言的滿丙。

    可是下一刻,伴隨著一聲悶響,它那細長的蛇尾蹬直,整條蛇姿態華麗的飛到了空中,然後就消失在了五人的視野之中。咦,這是什麼?毒蛇大人進食之前的舞蹈嗎?那小姐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驚歎道:「好厲害啊,原來蛇也會飛,動物世界裡從來沒演過!」五人面面相覷地對望幾眼,這才很遲鈍地發現,就在剛剛那一瞬間,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們五個人從蛇口裡撿回了五條小命!

    甲乙丙丁四丫鬟哭著歡呼:「呀——獲救了!原來是老天爺把毒蛇收走了!嗚啊——」

    只見那粗大的蛇身扭動著,在空中劃過一道長長的弧線,最後落在了一棵枯死的老楊樹後面,只聽「咯啦、咯啦」的一陣彷彿是骨骼脫節聲,樹後面突然走出一個黑衣男人,手裡拎著那條變得像布條一樣軟綿綿的蛇,冷喝道:「吵死了,都閉嘴。」

    丫鬟們應聲閉嘴,那黑衣男人抬眼掃視了她們五個一遍,惡狠狠地問:「你們誰是廖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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