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道,經驗得真知嘛,」何當歸語帶感激的一笑,「若不是四妹妹的一番調教,我又怎能發明出這種被吳老爹譽為『可傳世』的驅癢之法呢?啊,九姑你瞧湯嬤嬤,」何當歸指一下突然像壁虎一樣,四腳和頭部都貼在牆上的湯嬤嬤,娓娓解說道,「我這套四段錦是模仿四種昆蟲的動作,除了蛐蛐、蜜蜂和蝴蝶之外,還有嬤嬤正在演示的蜘蛛,於模仿之中無限貼近自然生趣,再把週身的癢意揮散到無限的自然空間中去,以達到驅癢的最終目的。」
……原來不是蛤蟆,而是蛐蛐麼?九姑腹誹了一句,轉而擔憂地說道:「難道他們要這樣跳上兩三天嗎?姐姐她的身體怎麼吃得消!」
何當歸自豪地說:「不用擔心,我的四段錦是三動一靜的,只要他們跳累了、飛累了,只需像蜘蛛一樣貼在牆上慢慢爬,就相當於休息了。」此時,老太太和吳大夫也都各自找了一面牆開始爬,何當歸搖搖頭,大聲指正他們說,「老祖宗,你的姿勢不規範,應該用腳面貼牆,額頭也要抵住牆面!吳老爹,你爬動的時候也要貼緊,不能留有縫隙!」
吳大夫聞言轉過頭來,苦著一張臉,哼哼唧唧地問:「三小姐哇,阿嚏!老夫有個關節痛的毛病,這牆實在是太涼了,我去爬那個織錦屏風行不行?阿、阿嚏!」
何當歸沉吟了一下,方頷首道:「雖然我也沒爬過屏風,不過任何事物都是在改進中進步,進而適用於芸芸大眾的,老爹你可以試著爬一爬屏風。」話音一落,同樣嫌牆太涼的老太太和湯嬤嬤也想跑去爬屏風,可是距離屏風最近的吳大夫已經佔了一面兒了,而屏風的面積太小,不夠兩個人同時爬一面兒……老太太和湯嬤嬤對視了一眼,然後湯嬤嬤就悻悻地重新回去爬牆,把另一面屏風讓給老太太用了。
何當歸又對九姑細心解說道:「其實我在爬的時候,還會添加一些向上爬的動作,可他們三位都上了年紀,因此只能橫著爬了,當然,止癢的效果也會打個折扣。對了九姑,你找到止嗝的辦法了嗎?我看老祖宗打嗝打得快撐不住了!」
九姑點頭道:「三小姐你先把火爐子燒旺,我去給他們分止嗝之物!」說著上前,讓每人噙了一個黑乎乎的大藥丸子,並囑咐他們含而不咽。
老太太一邊爬著屏風,一邊流著眼淚問:「九姑,這丸子是什麼東西做的啊,又苦又辣,又腥又臭的!真難吃啊!」
九姑遲疑一下,委婉地回答說:「姐姐你還是……莫知道的好,我已經盡量挑乾淨的拿來了。」
湯嬤嬤一邊爬著牆,一邊面壁大喊道:「老太太啊,老奴說了讓你不能再繼續縱容四小姐,你偏不聽老奴之言,如今你也有切膚之痛了吧!再放著她不管,日後還有更後悔的事等著你呢!你瞧瞧吧,往後咱們家裡還有誰能治得了四小姐那個小魔星!阿嚏!」
老太太往屏風上撞了一下頭,恨聲道:「這就是二兒媳婦教出來的好女兒!如今看來,不送進水商觀裡調教調教,真要叫她翻了天了!」
何當歸幾下子將火爐撥旺,九姑走過去把一個陶罐燉在爐子上,又把陶罐的蓋子拿走,轉頭對老太太他們說:「這是我調製的能緩解哈欠之症的酸草湯,用火爐煮沸之後,氣味散播到空中,就可以解一時之困。我和三小姐沒中毒,因此不宜聞太多這個酸味,否則晚上會興奮異常,難以成眠,不如這樣吧,我二人就在耳房門口候著,姐姐你們有何需要再喚我們便是。」
老太太應允之後,九姑就拉著何當歸退出耳房,放下一道軟簾阻隔住酸草氣味,然後轉身去找來兩個小板凳、兩塊濕布巾跟何當歸一人一份。兩個人一左一右坐在簾子旁邊,各自用濕布掩住了口鼻。
簾子裡面傳來老太太的聲音:「逸姐兒啊,水商觀的環境和伙食如何,那裡道姑的修為如何?老身記得你曾說過,那裡出了個私制禁藥,被官差抓走的罪人?」
何當歸用濕布按壓著自己的迎香穴,一板一眼地回答道:「環境麼,那裡山明水秀景色宜人,早晨山花爛漫,傍晚倦鳥歸巢,空氣更是清涼沁脾,實在是個難得的修養身心的世外桃源。伙食麼,自然是跟家裡沒得比了,不過吃的素淨一點兒,腦子就不會迷糊,讀書寫字之時是極有精神頭的,何況我住在那裡的半個月中,也沒對彼處的伙食產生過一句抱怨之言(因為從來沒吃到過彼處的伙食),說到那裡道姑的修為……」
突然,屋內傳來「光當」一聲屏風倒地的聲音,然後是湯嬤嬤的聲音:「三小姐你們不用進來!是老太太把屏風壓倒了,不過吳大夫已經及時躲開了,沒有人受傷!」再然後又是老太太的聲音:「逸姐兒你繼續說你的,我聽著呢。」
何當歸撓一撓頭說:「說到出家人的修為,我一個十歲的小丫頭,涉世未深,更兼目不識丁,怎敢去品評太息、太善等遠近聞名的師太之道行深淺呢?不過,我聽說兔兒鎮附近的百姓們,幾乎人人都知道水商觀有個(專門放高利貸的)太善師太,呀,真是一個有口皆碑的大人物啊!至於那一個煉製五石散的太塵師太,聽說早已被押赴京城,如今整個道觀也被官府整頓肅清了一番,想來是最清淨不過的了。可是老祖宗,你真的非要立馬就把四妹妹送去水商觀嗎?好歹讓我們兩個跟大姐二姐她們聚一聚會,交流一下新近的見聞,其實,我們都對四妹妹的收藏品格外好奇呢……」
「不行!聚什麼會!你們還打算聚會?阿嚏!」老太太怒嚷道,「在她改好之前,你們都不許跟她講一句話!哼,逸姐兒你不用替她求情了,我就是要立刻將她送走,回頭豈不把家裡這幾個都帶壞了!九姑,你快去把潘景陽和廣航都叫來!」九姑從小板凳上跳起來,應聲而去。
哦?羅府四大護院隨行?何當歸挑眉,如此興師動眾,萬一讓孫湄娘得知了此事,只怕又生波瀾。等九姑走遠了之後,她囁嚅地勸說道:「老祖宗,好歹等四妹妹的癢症好了再送走嘛,萬一她在路上撓癢不止,耽誤行程不說,讓人瞧見了豈不有損閨譽……」
「不能等了!」老太太嚴厲地打斷她說,「此事我自有主張,無需復議了!還有,逸姐兒你的嘴巴要嚴實一點,絕不能對外洩露半個字,尤其是跟你二姐和二舅母!」
何當歸不禁驚呼道:「老祖宗,您要送走四妹妹,竟然不知會二舅母嗎?這聽起來不大妥當吧?」
老太太連打了兩個噴嚏,先是抱怨口中之物味道太怪太難吃,抱怨空中的酸味兒太刺鼻,最後又抱怨這四段錦實在太勞累,湯嬤嬤的一番軟聲安撫才讓她鎮靜了下來。然後老太太的聲音又隔著軟簾傳過來:「老吳,反正你也不是外人,此事我就當著你的面來佈置了,你、逸姐兒、九姑、潘景陽和廣航,是除我和紅姜之外知道芍姐兒將被送去道觀的知情人,他們三個我一會兒再囑咐,你們兩個先各自給我發個誓,不得跟任何人透露這個秘密。」
「秘密?」何當歸詫異的聲音隔著簾子傳過去,「四妹妹一個大活人不見了,二舅母還不得急的把羅府整個兒掀過來,怎麼可能成為秘密?」
老太太沉聲道:「紅姜昨天已跟我提了一個妥當的辦法,原本我拿不定主意把芍姐兒送走,沒想到,她竟然劣性難改到如斯地步。紅姜說的很對,這一次必須下重手管一管她,而且要秘密行事,不能讓老二他們兩口子知道,否則他們一心疼女兒,三天兩頭地往道觀裡跑,送吃送喝送那套雜耍的玩意;若是那邊芍姐兒一喊日子清苦,喊道觀裡悶得慌,他們就忙不迭的給接回來,那我們的良苦用心就一點作用都不起了!昔年我曾在三清觀住過一段時間,因此我清楚,道觀是個最磨練人心性的地方,對於她這樣誤入歧途的小孩兒再合適不過了!」
何當歸無聲地打了個哈欠,接話道:「悶得慌倒不至於,水商觀的師傅們一個個都很熱心的,定然不會讓寄住在她們那裡的客人嫌悶。不過老祖宗,您還是把嬤嬤跟您提議的那個辦法詳細講一講吧,我們對好了口徑,到時才不至於在二舅母面前穿幫,您是知道我的,我對說謊一事不太在行。」
老太太堅持地說:「那你們先保證,不可將此事洩露出去!老吳,你先發誓!」
吳大夫的聲音喘得厲害,不知正在操練四段錦中的哪一種,高聲道:「呼,老夫保證,不把四小姐進道觀的事告訴別人,呼,否則老夫就再抓一次那個有毒粉的帕子!阿嚏!」
何當歸怯怯的聲音也斷斷續續地說:「那我也發誓……嗯,若是將四妹妹之事說了出去,就讓我……再回到那個鬧過鼠患又被燒燬了的西跨院去住!」
「呀,老太太!」湯嬤嬤的聲音響起,「三小姐的住處被燒燬了,咱們還沒給她安排新的住處呢!」
老太太悶了片刻工夫,突然說:「就讓她去住芍姐兒的桃夭院吧,日後等芍姐兒她改過自新回來了,再讓她娘為她另擇別處的院落。」
這一回,何當歸倒是真的吃了一驚:「桃夭院?那個院子坐擁三十畝常年不謝的桃花林,是羅東府最詩意盎然的居所,哪裡能輪到我去住?再說,我怎敢霸佔下四妹妹的院子?回頭讓二舅母知道了,她豈不要把我……」話說到此處,她的語聲轉弱,漸至無聲,耳房中的老太太等人幾乎能看見三小姐那一副謹小慎微的怯怯之態。
「逸姐兒你莫怕,你二舅母雖然心直口快一些,但她對你的心和對芍姐兒她們是一樣的,你不必有什麼顧慮,這是其一。」老太太勸慰的聲音傳過來,「其二,我聽紅姜捉來的那個桃夭院下人說,除了刁山藥和啞藥,芍姐兒她還在桃夭院裡收藏了其他各種各樣的毒藥,有的甚至深埋於地下,哼,這次我一定要把那些藥全部銷毀!阿嚏!可是,明面上攤開了去搜那些下三濫的東西,咱們家裡人多口雜的,難免不利於你妹妹的閨譽,因此逸姐兒啊,你就委屈一下搬進桃夭院去住,我也好藉著給你翻新院落和裝修屋宇的機會,讓人把那些毒藥起出來……你二舅母若是來找茬子生事,我就替你罵她,好不好?」
呵,原來是這樣,何當歸不禁微笑了,她原道,天下間沒有白來的好事,這一座羅府最好的桃夭院,當年孫湄娘費了不少心思才幫她女兒弄到手,怎麼老太太卻肯奪走其孫女的院子,白白地送給自己呢?不過,為了桃夭院後面那一片可以用來練武的桃花林,提前跟孫湄娘別上苗頭,聽起來倒也不算壞……於是何當歸低聲道:「一切但憑老祖宗安排,我是無敢不從的。」
這時,堂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九姑領著潘景陽和廣航進來,九姑走近簾子說:「姐姐,潘護衛他們來了,而且他們也有事要向你稟報呢。」此時,何當歸端著自己的小板凳坐到了一邊,給他們讓開路。
「阿、阿嚏!又出了什麼事?」老太太現在已經有些杯弓蛇影了,聽見「有事稟報」四個字,心頭就是一跳。
潘景陽對著簾子微笑道:「老夫人勿驚,是京城羅府的兩位彭少爺來了,二夫人剛把他們送去了南苑的客房休息,可是他們此次赴揚是來澄煦書院讀書,定然是要在此長住的。二夫人想問問您安排在哪一處院子合適,又不敢擅自來聽竹院打擾您靜修,她聽說我們要過來這邊,就捎帶著讓我問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