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和湯嬤嬤都想不到她會答應的這般順利,兩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湯嬤嬤按照之前跟老太太約定好的話,回答說:「既然三小姐如此明理,不如就定在後天早晨吧,到時把家裡各房的人招齊,三小姐你認下『曾對西跨院鬧鼠患而知情不報』的事,去給大少奶奶磕個頭認個錯,我再出來息事寧人,這一篇兒就算是揭過去了。」
何當歸贊同地點點頭說:「這樣再好不過,表嫂進門的時候,我未有幸親眼得見,也未跟她行過姑嫂之間的平禮,如今幾年過去了,平禮也滾了幾圈的利息,本就該給磕兩個響頭的。」
老太太把佛珠往桌上一擱,欣慰地對湯嬤嬤笑道:「我一直都說,咱們家最乖巧懂事的孩子就是逸姐兒了,如今看來,這話真是一點都沒錯!呵呵,家裡有這麼一個好孩子,省了咱們多少麻煩!」兩人商討了一下午,準備了三車子的話要勸說何當歸認下「誤傷表侄」的罪名,如今才只說了小半車,何當歸就痛快地答應下來了,老太太如何不開心?
湯嬤嬤也笑道:「是啊,三小姐最會為老太太分憂。」何當歸亦垂眸淺笑。
看著乖巧懂事的外孫女,老太太想了一刻,又吞吞吐吐地囑托她說:「逸姐兒啊,你表嫂出閣之前也是個嬌慣的千金小姐,有時候也會有點小脾氣……你去琉璃堂道歉的時候,倘或她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又或者……輕輕打你兩下,那也是她愛子心切,逸姐兒你莫跟她一般見識。等合適的時候我把真相告訴她,再讓她悄悄來給你道個歉,你們兩下裡就算扯平了,姑嫂之間親親密密的,你說多好!」
見乖巧的外孫女又是一通點頭,老太太終於講到了她想說的重點:「總之,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把老神仙顯靈救竹哥兒的事講出來,否則會對咱們羅家很不利,逸姐兒你也是羅家的一份子,須得謹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大樹底下好乘涼』的道理,將來你議親的時候,不是也要靠著羅家這課大樹麼?」
「我省得了,老祖宗請放心,我不會生表嫂的氣,也不會當眾亂說話。」滿室的燭火恰巧在此時攢燭花,讓室內有一瞬的暗淡,也讓說話之人的面容打上了一層陰影,「從今以後,無論如何我都絕口不提夢遇神仙之事,就當從來沒有這回事。」
老太太鬆了一口氣,拍著女孩兒的肩頭說:「好孩子,你這樣聽話,回頭外奶奶要好好地獎勵你。如今你也會寫字了,再和瓊姐兒她們一起跟著上官嬤嬤學些時日的禮儀,然後我就托一托魏副院長讓你們免試進入澄煦書院讀書,那對你們將來的議親是大有好處的。」
何當歸上一世沒讀過這所傳說中兼收男學子和女學子的書院,聽得羅白瓊羅白芍談論書院的趣事時,她還心生羨慕。不過,如今的她諸技傍身,經史子集和奇門雜學的書更是讀了一籮筐,如何肯去跟一群不學無術的千金小姐學那一套禮樂射御書數,抑或是什麼琴棋書畫女德女紅。
她還要設法溜出羅府做生意賺錢呢,前世她曾想出很多的商業構思,講給朱權聽時,全數都被當場駁回了。最奇怪的事是,好幾次遇上了漕幫名下的利場生意,她發現他們用的內部構架和營銷策略,都跟自己之前的構思驚人的相似。最後,那個跟她想法類似的漕幫化身作商業八爪魚,財勢廣大,漸漸就成了江湖第一大派。
如今她擁有滿腹的經商構思,前世被漕幫驗證過都是很成功的,另外她還有了賣香木棺淘得的第一桶金……躍躍欲試的心情每天都在悄然發酵,這一世的生意場上,她要跟漕幫一較高下,財富和尊榮,她都要盡收囊中!
湯嬤嬤聽得老太太也打算送三小姐去澄煦書院,附耳低聲問老太太:「可大老爺不是說,至多能要到兩個名額嗎,您不是已經定下來要讓二小姐和四小姐去了嗎?」
老太太也對湯嬤嬤咬耳朵說:「沒關係,今年先讓逸姐兒在家學女德和針線,臨摹一年的字帖,等明年再去討要個名額。」
何當歸的耳力絕佳,把這一番對話聽得分明,如果她沒有記錯,明年澄煦書院的女子學院會再一次提升入學考試的門檻,羅家也沒能再討到新的「免試名額」,因此前世她最終也沒能進書院鍍金。不過,她心下也樂得被排除在外,於是明智地選擇了緘口不言。
那邊的兩個人咬完了耳朵,回頭沖何當歸訕訕一笑,老太太清一清嗓子總結說:「那就這麼決定了,這兩日咱們閉門謝客,為羅家和竹哥兒唸經祈福,到了後日逸姐兒你跟著紅姜去琉璃堂,向你表嫂負荊請罪。好孩子你不用害怕,蘭姐兒她一向是個賢惠人,何況她對竹哥兒床下之物的來源也是啞巴吃水餃,心中有數,她不會過分難為你的。」
「太好了,那就這麼辦吧!」何當歸口中答應著,轉而擔憂地看著老太太的面色問,「看老祖宗這一副透不上氣來的蒼白模樣,莫非是諸虛不足和風疾凝滯的舊患又發作了?」
老太太了卻了一樁心事,伏在案上,瞇眼按著太陽穴說:「這幾年一直悉心調理,所以久不曾發作了,可還是沒把病根兒除去,你瞧,家裡一出事就氣喘起來。」
何當歸憂鬱地說:「都怪我自己貪玩去爬那假山,從上面落下來殞命不說,還讓老祖宗跟著傷心了一場,當歸無以為報,只好拿這個來孝敬老祖宗。」說著從袖中拿出一顆拳頭大的蠟丸,遞過去說,「老祖宗請吃吃看這個,當時我從道觀中醒來時只得了半條命,吃了一個就恢復如初了。」
老太太接過後把蠟丸剝開,詫異地問道:「這是水果?是紫李子嗎?從哪兒來的?」
何當歸微笑道:「這是棗不是李子,老祖宗你快吃了吧!」說著把老太太手中的大棗推到她的嘴邊,像上次給她灌藥時一樣半強迫的讓她吃下。老太太還從來沒接受過這樣的灌食待遇,丫鬟們是絕對不敢的,孫女也沒有一個親近到給她喂東西吃的程度,心頭覺得這大概是外孫女對自己的親暱和愛意的一種表現,於是就囫圇地吃下了那個雞蛋大小的怪味兒紫棗。
「呀,老太太,你的臉有血色了!眼睛也有光彩了!」湯嬤嬤驚奇地像看變戲法一樣,看著老太太的面部瞬間發生了變化,連連叫道,「怎麼會這樣?老太太你感覺怎麼樣?三小姐那究竟是什麼棗?你從哪兒得來的?」
老太太突然覺得自己的頭也不暈了,胸口也不發悶了,說話的後勁兒也足了:「我覺得腹中暖洋洋的很舒服,逸姐兒,那究竟是什麼棗?」
何當歸解釋道:「就是我死而復生的夜裡,那個不能提名字的贈給我『復生藥丸』的人一併給我的,藥丸被我當場吞下,等醒來之後,那一捧棗就沉甸甸地揣在我的懷裡。」
湯嬤嬤瞪眼:「你是說……這是壽星翁送的棗?!」
何當歸點頭:「對啊,聽那個不能提名字的人說,這是他住的院子里長的野棗,吃三枚,可以治百病;吃六枚,可以增福壽;吃十枚,就可以……」
「可以怎樣?」老太太和湯嬤嬤齊聲發問。
「哦,是這樣的,」何當歸抓一抓腮幫,無奈道,「他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好把藥丸吃下去,所以不小心醒了,這最後一句沒聽見。」
「你適才說有『一捧棗』?」老太太坐直身子問,「那一共有幾枚?」
何當歸怯怯地說:「是這樣的,那夜我醒之後全身乏力,又冷又餓,見這棗子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就拿起吃了一枚,吃後覺出此棗的神奇功效,因此不敢獨自享用,就把剩下的九枚按照那個不能提名字的人教我的保存方法,泡進了一壇烈酒中。」
「酒在哪兒呢?」老太太握住了何當歸的雙手。
「那邊,」何當歸一指拐角,「剛剛我搬到那裡,不夠力氣搬了,又聽見嬤嬤和老祖宗喚我,就把罈子放在過道……」沒等何當歸說完,老太太和湯嬤嬤已經雙雙躍起,把那個暗棕色的大酒罈合力搬到了桌上。
「我剛吃了,一枚,」老太太累得氣喘吁吁地說,「呼,如今還有八枚……你這孩子也真是的,這麼沉重的罈子,你應該讓我們去搬啊,呼,你摔壞了怎麼辦?」
「那不能提名字的人說我前世是個善人,最後卻被人害死了,因此今生得到了這些獎賞跟補償。可是天上的東西不能隨意拿到人間來,因此這棗是加過封印的,只有我自己吃時才管用。非要與人分享時,必須要齋戒焚香三日,再捧著一枚棗念一百遍那不能提名字的人授我的心經,這棗才能送給別人吃,否則吃後會把人毒死的。」
看到老太太臉色一變,何當歸拍拍她的背安慰道:「老祖宗你吃的那個棗,自然是已這般處理過的,你瞧你現在不是很好嗎,十多斤的酒罈子也搬得動了!然後那人還說,這棗在人間也算是至寶,因此為了防止惡人覬覦,他還加過一重禁製法術,若不是我自願把棗送出的,而是被別人奪走的,那奪棗之人就會,呃,死於非命……」看到老太太的臉色又是一變,何當歸又安慰她道,「老祖宗放心,我自然是十分願意把棗送給你的,你瞧我這不是整罈子都搬過來了嗎?」
老太太緊張地問:「可是尚有幾步路你沒有親自搬過來,用不用重新搬一次?」
「不用不用了,」何當歸擺擺手說,「那不能提名字的人說此事全在於我的心意,只要我是出於自願,形式什麼的倒是次要的。不過老祖宗,這壇中的其他八個棗吃之前別忘了讓我『處理』一下啊,而且只有處理之後的三日內吃才有用,過期了還要重新處理,老祖宗你還要再吃幾個嗎?我再幫你再處理啊!」
老太太撫摸著罈子,感歎道:「這可是南極仙翁賜給咱們羅家的至寶啊,我吃一個已經是造化了,哪能再多享這仙棗?以後這就是羅家的傳家之寶了!」
何當歸忍不住笑出了聲,為了補救,連忙咳嗽了好幾聲以作掩飾。湯嬤嬤關懷道:「三小姐,你哪裡不舒服嗎?」如今,三小姐就等於是開啟這傳家之寶的鑰匙了呀,她有什麼三長兩短可怎麼辦?
何當歸擺手道:「可能是剛才搬酒罈累的,對了,老祖宗你吃的這個棗還會有另外的好處,具體有什麼好處是因人而異的,所以你這兩天要吸露辟榖,才能把好處放到最大。」
老太太環抱著罈子,問:「那這泡棗的酒,會不會也沾染上一點兒仙氣呢?」
何當歸微笑答道:「應該會吧,不過只有吃過棗子的人才能喝,旁人喝了會出什麼狀況,我也不好說。那老祖宗你略喝一點就快去休息吧,我回房為羅家和竹哥兒唸經祈福去了。」
湯嬤嬤攔住她,吞吞吐吐地說:「三小姐,你把仙棗交公之事,日後老太太定會好好嘉獎於你……可是去琉璃堂請罪的那個事……咱們好歹還是該去一趟的。」怕三小姐存著什麼獻寶有功的心態,不肯再為這次的事堵窟窿,如今老太太肯定不會深責於她,也不會強迫她去做,畢竟她是傳家寶的附帶品。可是這次的事還沒解決,其他方面都是死結,只有三小姐這一環最活絡,最能講通道理。
果不其然,湯嬤嬤聽得對方笑嘻嘻地回答說:「那自然是要去一趟的,嬤嬤放心,我省得的,為了咱們羅家著想,如今這些棗也是不可向外人道的機密之事,而我獻棗,跟我去請罪是兩碼事,斷斷不能抵消的。嬤嬤你在此細心伺候老祖宗,我先告退了。」
湯嬤嬤欣慰地看著那個盈盈而去的桃粉身影,對老太太笑道:「三小姐深明大義,真是難得。」
老太太撫摸著冰涼的罈子,自言自語地說:「吃三枚,就可以治百病……要是早幾年有了這個,羅杜仲那個沒良心的人也不會走得那樣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