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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94章 孔方兄你好哇 文 / 汶滔滔

    這時候,在路邊等馬車的湯嬤嬤一瘸一拐地跑過來,抓住老太太一番慰問。剛才湯嬤嬤被人群擋住了,沒瞧清楚事故發生的具體經過,只看見老太太撲到三小姐的「屍體」上哭叫的一幕,於是老太太就把之前那最驚險的一幕繪聲繪色地講給她聽。

    那一邊,風揚得不到何當歸的回答,於是又換了一個話題,咧嘴笑道:「今天真是抱歉,差一點兒就害死了你,不過你的運氣真好啊。羅家妹妹你可能不知道,一匹馬一旦飛跑起來,它的四蹄就會輪換著有『上揚』和『下踏』的時候,」他摘下了胸口前襟的扇子,用扇子自顧自地比劃著說道,「『上揚』的時候,整匹馬就如同飛在半空中一般,飛到最高點的時候,那馬蹄都是不著力的,即使踏燕而過,過去之後那燕子也毫髮無損,照樣能張開翅膀飛走!哈,有意思吧!」

    何當歸默默地戴上了面紗,背上的痛處依然是火辣辣的很難過,外面的痛楚,加上裡面那些不服管束的真氣,二者同時在消耗著她的體力,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不倒下,好累好想睡一覺啊。

    那一邊,風揚卻說的正帶勁兒,「呼啦」一下揮開了他的扇子扇一扇風,用扇子遙點著不遠處被馬蹄踏碎的一塊青石台階,笑道:「你瞧那裡吧,當一匹馬的四蹄『下踏』著力的時候,那馬蹄鐵簡直堪比最霸道的殺人凶器,像你這樣纖弱的女孩子,哪裡還能有命在?不是我嚇唬你,趕上『下踏』的時候,一蹄下去你就斷氣了,連交代遺言的力氣都沒有!」

    何當歸低頭走到老太太身後,輕輕拽一拽她的袖子,想喚起她的注意力,催促她快點上車趕路。可是,老太太兀自在跟湯嬤嬤說著自己受到的驚嚇有多深,逸姐兒的運氣有多好,連頭都不曾回一下。湯嬤嬤聽得也是一會兒驚呼連連,一會兒又嘖嘖讚歎。

    何當歸的心中哀歎一聲,老祖宗,其實我的運氣一點兒也不好,我被那馬蹄踩了個正著!

    唯一慶幸的就是背上的傷是抽痛而非刺痛,應該是血氣淤滯造成的瘀傷,沒有擦破皮或者淌出血,否則血一旦洇出了衣服來,老太太肯定要親自察看她的傷口的,那她背部的潔白膚色肯定就會讓她的易容裝扮露餡了……瀅瀅粉的配方之中雖沒什麼特別珍貴的藥材,不過製作起來也是非常繁瑣的,所以為了省著點用,她只擦了臉部、頸部、雙手和小臂,脫下衣服後各交接之處的黃白對比十分明顯,傻子看了都會覺得不尋常。此時此刻,她突然很能理解柏煬柏當眾被自己扒衣服的時候的心境了……

    那一邊,風揚的話還沒講完,所以他尾隨了幾步,也走到老太太的身後,繼續誇讚著何當歸的好運:「羅家妹妹,既然你除了吐一點血之外什麼事都沒有,那證明當時那一隻馬蹄踏過你的瞬間,大部分還是處在不著力的『上揚』狀態的。不過話說回來,你跳起來可真高啊,比我家的十八個妹妹跳的都高,說不定你是個習武的好材料呢,年齡也合適……」

    何當歸在面紗之下打了個哈欠,又拽一拽老太太的袖子,這一次終於得到了被對方拍一拍頭的特別待遇。

    風揚把扇子「呼啦」一收,又笑道:「羅家妹妹,你是個深閨小姐,學那些打打殺殺的武功也沒有用,不如我贈你一套輕身口訣,你依法練習,我相信以你的資質,不出一年半載,像爬樹、爬牆、爬屋頂、爬房梁這樣的事你都可以隨便去做!嗯,就當是我為剛才差點害死你的事賠罪了,你覺得行不行?你別瞧不起這套口訣,不知有多少人打破頭的來搶這個呢,喂,羅家妹妹,為什麼你都不跟我說話啊,是不是……」

    「恩人啊恩人啊大恩人啊!」

    剛才那個黃發小娃娃的娘親突然跑過來,一下擠開了風揚,她眼噙著熱淚,握住了何當歸的雙手,上下搖晃著說:「我已聽旁邊的路人說了,全靠你救了我家的黃毛兒!恩人啊,你救了他就等於救了我們全家的命啊,小姐你的心真善,我給你磕頭了!」說罷她就「咚」地一聲跪下,「砰砰砰」地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何當歸的背部剛被對方搖晃雙手牽動得一陣劇痛,此刻哪還有力氣去拉她起來,於是轉頭對風揚說:「風公子,勞煩你把這位大嬸扶起來。」

    風揚撫掌一笑:「哈哈,終於跟我說話了,我還以為你因為剛才的事還生我的氣呢。」說著用扇柄一托那個灰衣婦人的手肘,只見那婦人的頭還在一頓一頓地做著磕頭的姿勢,整個人卻已經不自覺地站起來了。然後,風揚突然伏到何當歸的耳邊,低聲說:「我的那個朋友……他不喜歡女人,羅家妹妹你以後別那樣盯著他看了。」

    婦人彎腰拉過腳邊的竹筐,掀開蓋子拎出她的兒子,對著何當歸哭道:「黃毛兒是個遺腹子,我懷著他的時候他爹就死了,如果今天他死在這裡了,我還有什麼臉回去見公公婆婆!小姐你是我們全家的大恩人啊!」她邊哭邊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白包,遞給何當歸說,「都怪我太貪心,這才差點害死了我家的黃毛兒,這銀子全還給你們了!對不起,都是我黑心騙領了你們的錢!」

    原來,這婦人帶著兒子來趕集買菜,恰逢上老太太的馬車在街市上衝撞,雖然母子二人沒受什麼傷,卻也被嚇了一大跳。

    後來馬車停下,貨物受到損失的小販們嚷嚷得震天響,於是績姑娘跑去大聲向眾人道歉,並說請大夥兒稍候,她家主人一定會照價賠償他們的損失。小販們一聽肇事者願意賠償,又看見前面那輛馬車很大很氣派,一瞧就知道是有錢人家坐的馬車,於是他們的情緒都平復下來。

    績姑娘回去取了錢袋,開始挨個兒攤子的根據東西受損的程度賠錢,也有不少小販已經自己估好了賠償價,績姑娘也都二話不說立刻按照對方開出的價給錢。一則是她們的車撞了人家的攤子,有錯在先,多給一些錢也好平息眾怒;二則她在擔心湯嬤嬤和老太太的傷病,沒有心情一家一家的討價還價,反正羅府也不在意這兩個錢。

    一些過路人見到有一些小販只是菜掉在地上了,拾起來照樣能賣,根本沒有蒙受任何損失,這樣的情況下也能得到三四弔錢的賠償費,頓時有不少人眼紅了。後來,一個路人上去對績姑娘說,剛才他為了躲她們的馬車扭到了腳,要求賠償三弔錢,績姑娘立刻掏出錢給他,並告訴他,稍後她家會送來幾大瓶跌打酒,就放在這條街上李家客棧的櫃檯上,他可以去那裡隨便取用了療傷。

    然後,績姑娘又揚聲對圍觀的路人重複了一遍這番話,她的本意也是心懷著對受害者的抱歉,以及希望能安撫平息眾人受驚的心緒。羅家是揚州大族,一言一行都備受關注,假如傳出什麼「縱馬亂市」的不好流言那就糟了,名譽是花多少錢也買不回來的,相信換了是嬤嬤來處理,她也會這麼做的。

    可不少人頓時覺得,這家人看樣子真是非常有錢,這回真是碰到冤大頭了!於是,他們紛紛圍上去說撞到了頭,扭傷了脖子,閃到了腰……績姑娘朗聲告訴大家,不要擠,排好隊一個一個來,就這樣她又繼續從錢袋裡掏出錢賠給「受傷」的路人。不久,錢袋裡的銅錢用完了,她就開始賠兩錢重的小銀錁子,兩錢重的小銀錁子用完,她就開始賠五錢重的大銀錁子……

    等排隊領到黃毛兒的娘的時候,大銀錁子也已經用完了,於是績姑娘就給了她一粒碎銀。黃毛兒的娘拎著裝有兒子的竹筐往路邊的台階上一坐,掂了掂那碎銀的重量,只怕有一兩還多!

    他們全家如今只靠公公和小叔子打魚賣魚賺錢,起早貪黑的幹,干三四個月也就賺一兩銀子,還要刨去一家人的吃用。她和婆婆很想開一家豆腐作坊貼補家用,可買下一個像樣的作坊至少要二兩銀子,家裡面攢了很久還是攢不到……

    黃毛兒的娘低頭看了一眼正蹲在筐子裡面,很快樂地玩耍溜溜寶的兒子,眼看他就要長大了,等到了五六歲能說話走路的時候,如果不送他去私塾讀書認字,那肯定就要去跟著公公和小叔子去賣臭魚……

    只要有二兩銀子,她就能開一個豆腐作坊,她的黃毛兒就能去私塾上學,長大了就能去北大街那邊兒代寫書信,一個月就能賺二兩銀子……

    想到這裡,黃毛兒的娘激動地站起來,雙眼發光地轉頭看一眼那邊排著隊領錢的長龍,生怕去晚了銀子就發完了,於是她連竹筐的蓋子也顧不上放回去,丟下筐中的兒子,頭也不回的去排隊了。

    不久就又排到她,績姑娘對她還有一些印象,於是就多問了一句怎麼不是領過了嗎?於是黃毛兒的娘指一指遠處的竹筐,大聲說,我是帶兒子來趕集的,我自己撞傷了胳膊所以來領了一次,剛才我打開竹筐一看我那兩歲的兒子,發現他撞破了頭,呼呼地在淌血呢,不知還活不活的成!嚇得績姑娘立刻摸出了一塊比較大的銀角,遞給她說,請她快把孩子送去三清堂,她們一定讓最好的大夫為孩子治傷!

    黃毛兒的娘接過銀子一掂,這回有四五兩重,她心中又喜又怯,支支吾吾了一番就從人群中擠出來,這才發現竹筐裡不見了她的黃毛兒,而遠處有人在大喊,馬踩死小孩兒啦!踩死小孩兒啦!死小孩兒啦!

    黃毛兒的娘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事故現場,一眼就看見了自己兒子的溜溜寶。於是她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哭叫,心頭著實痛悔難當,只因為她的貪婪之心,竟活活地咒死了自己的黃毛兒!正當黃毛兒的娘痛的抓心撓肺,哭的呼天搶地,突然從地上坐起來一個瘦瘦的小姑娘,伸手就遞給了她一個活生生的黃毛兒,說讓她以後看好自己的兒子。

    黃毛兒的娘捧起自己失而復得的寶貝疙瘩,蹲在路邊上就跟一臉笑呵呵的黃毛兒抱頭痛哭,等哭完了一場,她才聽旁邊的路人說,剛才就是那個小姑娘趴到黃毛兒身上,生生地替他擋了那匹大馬的一記重蹄。黃毛兒的娘認得,他們就是剛剛馬車鬧市、然後賠錢給所有人的那一家人,那家人救了她的黃毛兒,她還騙走他們的錢!當下,這五兩多的銀子揣著比石頭還沉,摸著比烙鐵還燙,她再也拿不下去了,這才撲上去向他們道謝、賠罪和還銀子。

    不少之前騙領了銀子的路人和小販看到這一幕都深受感動,對比起那個「捨命救幼童」的小姑娘的閃光人格,他們的人格已經被映射得無限灰暗,心頭也浮現起慚愧的羞紅和改過之後的雲淡天藍。於是,沒等因背傷而變得虛弱的何當歸弄明白這位灰衣婦人是怎麼一個情況的時候,道路兩旁的路人就哄聲一片,爭先恐後地跑上來給她送錢。

    有的是一把銅錢,有的是幾粒銀錁子,還有的是大粒的碎銀子……她的小手只兩下就被放滿了。

    路人們心道,這幾個衣衫華貴的人都站在一處聊天,一副顯得很熟稔的樣子,他們幾個大概都是一家人吧!於是,從老太太和湯嬤嬤,到風揚和關白,他們的手上、衣袖上、前襟上,乃至折扇上,都塞滿和掛滿了一串一串又一串的孔方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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