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之遠一抬手腕,袖口飛出一道耀眼的銀光,然後頭頂的錦盒就突然出現在他手中。打開盒子後,七八個拳頭大的藥罐出現在眼前,何當歸取出來一一辨認。看到她把瓶口湊在鼻子上嗅了嗅,段曉樓多嘴地囑咐一聲「這個不能吃」,惹來所有人的白眼。
何當歸點頭道:「沒錯,這三瓶都是五石散,根據赤石脂的含量多少,分成上中下三種檔次。而且除了太塵說的那三種藥散之外,另外還有合歡丹與怡情露,也都是同一類型的禁藥。」
段曉樓好奇地盯著她的小臉,彷彿想看出點什麼來,口中探問:「你怎會認得這些藥?羅家就算教自家女兒識別藥材,總不會連這種藥也讓你……咦,還有你怎會知道房樑上有藥?咱們大夥兒找了這半天也沒發現。」廖之遠也點頭附和,同感好奇,同時抓過一瓶金風玉露散細細研究。因他從沒有涉獵過迷.情.藥,所以根本無法識別,怎麼一個姑娘家反而認得這個?
何當歸娓娓道來:「兩位因為天黑,可能沒看見藥廬外面有兩口水井,還是難得的甘泉泉眼。平日裡整個道觀的用水大多從這裡打,實在不夠了才去山澗中挑溪水,打水的人來來回回灑得滿院都是水。因此,這座藥廬水氣氤氳,其實是不適合存藥的。而五石散和興陽散中的石英、石脂等成分最是嬌貴了,絕不能受潮,必須要藏在一個乾燥通風的地方。」
高絕反駁她:「既然藥廬水氣重,那藏在別處不行麼?為何你能肯定,就藏這裡呢?」
何當歸垂眸一笑,道:「藏樹葉於森林,藏露珠於湖泊,把藥藏在藥廬才是最保險的,即使被不懂藥的人發現也不會露餡。何況藥廬是太塵一手把持的,旁人連接近都不行,對太塵而言最放心不過了。」
高絕冷喝:「旁人無法接近?你這算是在為其他人求情嗎?沒門!」
「求情?」何當歸無辜地攤攤手,「一則我沒有那樣大的面子,讓錦衣衛的大將軍賣我人情,二則……諸位有所不知,這觀裡的姑子實在刻薄得緊,自我甦醒之後待我十分不好,不止衣食不周,背後還多加詛咒。現在她們倒了霉,我拍手稱笑還來不及,哪會為她們求情?」
陸江北和段曉樓聽得呆了呆,心道,還從沒見到過這麼心直口快的女孩子。通常一些女子就算心裡恨得緊,嘴上還會淚水盈盈地為仇人求個寬大處理。最終求情不成,白做一個順水人情,也能落下好名聲……
何當歸話鋒一轉:「若我是官差,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那些姑子抓起來再說!可惜我不是——各位大人個個都處事公正,辦案神明,當然不會像我一樣亂抓人。陸大人,你說對不對?」
陸江北被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重點照顧」了一下,忽然感覺像有一雙看不見的小手抓弄他的胸口,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當然了。」
何當歸站起身,解下斗篷還給高絕,告別道:「小女子只懂認藥,查案之類的事就真的使不上勁兒了。只一件,我聽說太塵為人小氣刻薄,最喜歡記賬,一分一毫都沒有差漏。大人若能找到她的黑賬本,保不齊上面就記著她的同夥,那就能既不錯殺無辜的,亦不放過有罪的——阿嚏!更深露重,小女子先告辭了。」
段曉樓眼疾手快地奪回高絕手裡的斗篷,重新披回何當歸身上,嘴裡埋怨她:「你瞧你,才脫下來就著風寒了,既知自己的身子骨弱,怎麼不仔細著點!跟我們還客氣什麼,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廖之遠「撲哧」一笑,氣流吹起他手中瓶子裡的一些粉末。那粉末像有眼睛一般,不偏不倚地落進高絕打著哈欠的大嘴裡,還被不知情的高絕吞了下去。
一切發生在須臾之間,旁邊的陸江北阻止不及,眼睜睜地看著高絕吃了藥粉,「呃,高、高絕,你、你中招了……」高絕自己也覺出了不妥,臉色瞬間變得又紅又紫,引得罪魁禍首廖之遠再次「撲哧」一笑,嚇得旁邊的陸江北連忙閉緊嘴巴,屏住呼吸。
段曉樓的目光,終於從何當歸這裡轉移到他的哥們兒那邊,見幾人一個個神色古怪,段曉樓天真無邪地問:「喂,你們怎麼了?不是困了吧,要不大夥兒先回去睡一覺?」
高絕猛地撥開眾人,一把將何當歸的手腕捉住,粗聲粗氣地問:「那一瓶是什麼藥?」
何當歸眨巴眨巴眼睛,小小聲地回答道:「大概是……金風玉露散吧。」還好心地補充一句,「這種藥散沒有解藥,只有解法。」
陸江北也慌慌張張地跳過來,垮著臉湊到何當歸的面前:「剛剛我因為太吃驚,就大張著嘴巴,然後廖之遠突然一吹……我覺得自己好像也吃到一點!何小姐,我只吃了一點點,藥性可以化解嗎?」
段曉樓後知後覺,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頓時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哈!有趣,真有趣!你,你們兩個,哈哈哈……」廖之遠這個害人精也無良地捂嘴偷笑。
高絕顧不上找他們算賬,嘶聲問道:「有什麼解法?快說!」
何當歸撫著袖口上的一朵梅花,脆生生地答道:「北宋秦少游有詞曰:『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大人你就是那牛郎,再找一個織女就解得了……哦對了,大人和陸大人都吃了藥散,兩人搭個伴兒也能解得。」
段曉樓和廖之遠生生止住笑,面面相覷,俊朗的容顏都扭曲了。怎、怎麼一個十歲的女孩會知道這麼多?怎麼還能一本正經地講出口?!
高絕臉上的表情只能用「精彩萬分」來形容。本來他好端端地查著案子,居然誤食了情.藥,現在還讓一個女娃娃教自己怎麼「解毒」——高絕只覺得他一輩子的衰事都在今晚攤上了,比在戰場上血戰三百回合之後大敗還衰上一百倍。想起此事全因廖之遠而起,高絕憤憤地扭頭去瞪廖之遠,卻不小心撞上了陸江北的目光。高陸二人平時是焦不離孟的至交好友,可是聽了何當歸方纔的話,現在再去看對方的眼睛,他彆扭得簡直想去一頭撞牆。
何當歸的心底幾乎笑成內傷,臉上卻依然正兒八經的說:「大人不必過分悲傷,小女子或許也能幫上忙。」
「你?!你……」段曉樓和廖之遠的俊臉進一步扭曲。
何當歸點頭:「不過我從來沒試過,不知成不成,如果出了什麼岔子,還請兩位節哀順變——那麼,你們還想治嗎?」
陸江北瞪大眼睛:「你會治病?解毒?」高絕也充滿希望地看著眼前的小小丫頭。
何當歸再點頭:「不過,小女子治前有兩個條件。第一,我醫術粗淺,現在是死馬當活馬醫,治好了不敢要報酬,治不好也莫要怪罪。第二,我醫治的時候,只能有病人在場,事後四位也不得對別人提起我會醫術的事。」
段曉樓見她說的一板一眼,疑惑不已:「你真能幫他們解毒,用『旁』的法子?」
「行或不行,只有試一試了,」何當歸微笑,「段大人和這位投毒的大人,煩你們二位出去守住門,記住,我讓你們進來的時候才能進來,如果因為別人打擾而出了什麼問題,我概不負責的。」
段曉樓和廖之遠只好一步三回頭地走出藥廬,心中有些忐忑。剛剛嬉笑歸嬉笑,現在想一想,高絕和陸江北畢竟是吃了烈性藥物的大男人,難保他們不被藥物控制……留下何小姐和他們獨處有危險嗎?
兩人隔著門仔細聽了片刻,裡面一點動靜也沒有,喂,那姓高的混蛋該不會點住了她的穴道吧?廖之遠此刻心中大悔,怪自己不該拿著個藥瓶把玩,現在居然將何小姐置於險地。時間過得很慢,慢得好像時間不會往前走了,段曉樓再也按捺不住,想要進去瞧瞧情況。
「吱呀——」門突然開了。高絕和陸江北一前一後地疾奔而出,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段曉樓慌忙走進藥廬,眼睛四下搜尋,最後在一堆藥材旁邊找到了一個活生生而且穿戴整齊的小人兒,這才鬆了一口氣。
「怎麼樣?他們沒有對你無禮吧,藥性解了嗎?」段曉樓開口確認她是否安然無恙。
何當歸拍拍手站起來,笑道:「我只能幫他們緩上半日,又開了一張不知道管不管用的方子,不過藥廬的藥材不太全,他們現在下山抓藥去了。你別擔心,即使我的方子不頂用,他們那樣子高速狂奔半天,也能去一去藥性。實在不行,兔兒鎮上還有四五家秦樓楚館……他們總會找到一種方法救自己的。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段曉樓看何當歸又要把斗篷脫下,連忙制止她:「慢著,不要脫了!在屋裡你還打噴嚏,出去不就更冷了?斗篷雖然是那黑面神的,看著十分扎眼,好歹也能御寒,你先將就著用一回吧。走,我送你回去。」看著何當歸的晶瑩蒼白的小臉,段曉樓忍不住又問了一遍:「喂,你怎會認得那些藥?羅家就算家學淵源,也不會把那種藥拿給你學習吧?」
女孩的一抹笑容照亮了她疲倦的面容,彷彿冷月照江般的風華讓段曉樓的呼吸一窒。
「段公子,救人的方法是不分上等、下等的。有人染了哪種病,中了哪種毒物,那麼身為醫者就應該知道哪種病和毒物,無論它們有多麼不堪。如果對它們一無所知,那就不能救人。還有,我的醫術並非出自羅家,教我醫術的人讓我不得洩露他的身份。所以關於此事還請二位守口如瓶,小女子將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