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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暴雨梨花釘 文 / 天琊海礁

    韓文之所以會發出一些低沉的笑聲,那是因為的確有很可笑的事情,為何?因為他親身見證了一句話,叫做,「人生何處不相逢」;

    他沒想到的是楚留香竟然也在,這對兒夫婦早先已經請到了他!

    不僅如此,楚留香所經歷的事情,竟然與他自己又是何其的相似,也是被這對兒夫妻引到了墳地,用紅糖澆汁兒的藕當做死人的手臂,嚇唬了一下。

    還不止這些,就連楚留香乖乖的跟這對兒夫妻走的理由也是一樣的。

    唯一不同的是,韓文僅僅是想要救李紅袖,畢竟他承受了李紅袖的恩惠,與楚留香的另外兩個紅顏知己蘇蓉蓉、宋甜兒並無交集,而楚留香則是——要救她們全部。

    笑聲過後,也該說一些正經事兒了,楚留香默默的說道:「你眼光實在不錯,李玉函夫婦使的的確是『金絲綿掌』,方仙客素無傳人,卻和李觀魚是生死之交,所以就將一身絕技傳給他的兒子。」

    韓文更為惋惜的則是——「令人想不到的是,昔日的第一劍客,如今竟已成了廢人,武林前輩日漸凋零,實在令人可悲可歎!韓某人可是很想跟他過過招呢!」

    楚留香只當韓文是嗜武成癡,自顧的歎道:「好在他還有這麼一個好兒子,『九九八十一式凌風劍』,再加上『金絲綿掌』,擁翠山莊還怕不在他手裡更發揚光大。」

    韓文終於不再糾結與李觀魚的問題,摩挲著下巴。道:「依我看來,柳無眉的武功非但不在她夫婿之下,而且還像是比李玉函高些。尤其是她的輕功身法,更高出許多。」

    楚留香深以為意,點頭道:「三大武林世家的絕技俱是傳媳不傳女,她既然做了李觀魚的媳婦,武功自然也絕不會差的。」

    韓文蹙眉道,道:「抓住重點,她嫁到李家去。絕不會超過十年,而這種武林世家的子弟,大多從三五歲時就開始練武。李玉函自也不會例外。」

    「不錯,我看他身上最少也有著十年的苦功夫。」,楚留香也是個眼力很高之人,轉了轉眼睛。他就知道韓文要說的事情了:「也就是說。柳無眉的武功本不該比李玉函高,除非她的娘家也是武林名家,但環顧天下,又有幾個人教徒弟能比李觀魚教得好呢?」

    韓文點頭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想法,我對江湖上的事情知之甚少,你呢?總該知道些蛛絲馬跡吧?」

    楚留香咧了咧嘴,道:「我幾次想探問她的師承,她總是岔了開去。由此可見,她絕不會是四大幫、七大派的門下。我也想不出當今武林中有什麼姓柳的前輩高人。」

    「想來,你這幾天也一定是在想畫眉鳥的問題吧?」,韓文悠然的問了句話,突然間,卻是不再說話,因為他們已經到了下榻的時間,車子停在了客棧前,不方便討論了。

    開了幾間房間,韓文與楚留香湊在一起,正在琢磨著畫眉鳥的問題,韓文卻是蹙起了眉頭。

    楚留香也是不再說話,閉起了眼睛,耳朵微動。

    一陣叫喊聲音自隔壁屋子傳了過來。

    楚留香皺眉笑道:「如此恩愛的小兩口子,難道也會打架麼?」

    只聽那叫喊聲越來越尖銳,而且像是充滿了痛苦,正是柳無眉發出的,楚留香嘴裡說著話,人已衝了出去。

    韓文也只有隨後而出,只見院子裡靜悄悄的,跟著這夫婦兩人的家丁侍女們,竟沒有一個人出來探望。

    他們若不是聾子,就必定聽到這叫喊聲,卻為什麼竟沒有人出來瞧個究竟呢?難道他們已聽慣了不成?

    柳無眉的屋子裡,燈還是亮著的。只聽柳無眉顫聲道:「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楚留香臉上變了顏色,剛想衝進去,又聽得李玉函道:「忍耐些,忍耐些,莫吵醒了別人。」

    柳無眉嘶聲道:「我實在忍耐不住了,與其這樣受苦,倒不如死了的好。」

    楚留香這才知道他們夫婦並不是打架,忍不住道:「莫非她忽然得了急病?」

    韓文搖頭沉聲道:「這病只怕並不是突發的,而是宿疾,而且還必定時常發作,所以連他們的傭人都已聽慣了,否則怎會一個個躲在屋裡不出來。」

    楚留香歎道:「這痛苦一發作想必就很厲害,否則像柳無眉這樣的人絕不會喊出聲來的,卻不知她生的究竟是什麼病呢?」

    韓文眨了眨眼睛,道:「她平時看來倒也和常人無異,想不到一發作就如此可怕,我看,她這也許並不是病,而是中了什麼極厲害的毒也說不定呢!」

    楚留香變色道:「毒?她若中了毒,李觀魚為何不想法子救她?久聞李觀魚醫道極高明,擁翠山莊中來往的又都是前輩高人,方仙客更是解毒的名家,這許多人難道都無法解得了她的毒?都眼見著她受苦麼?」

    韓文沒有回答,楚留香歎了口氣,也不說話了。

    屋子裡不斷傳出柳無眉的呻吟喘息聲、李玉函的低語安慰聲、床板被壓得吱吱格格聲。顯見柳無眉的痛苦並未減輕,她受苦不過,正在不停的掙扎,而李玉函正在努力壓制著她。

    韓文忽然道:「你為什麼不進去瞧瞧,或許你能解得了她的毒也未可知!我可是聽說你楚香帥對解毒也是有一套的!」

    楚留香歎道:「柳無眉是個很好強的女人,必定不願意被人看到她如此狼狽的模樣,有什麼話,還是等到明天再說吧!」

    突聽「撲落」一聲,院子裡的梧桐樹上。一隻宿雁驚起,楚留香眼角似乎瞥見木葉中有銀光一閃。就在這時,已有一蓬銀雨自樹叢中暴射而出。直打楚留香,來勢之急,絕非言語所能形容。

    若不是那只驚起的宿雁,此番楚留香就得喪生在這一蓬銀光之下,只因等他聽到風聲時,再閃避已來不及了。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間,韓文出手了。一把將楚留香拽了過來,左手變成了金剛手,強大的氣勁噴湧而出。像是形成了一堵牆一般,擋在了兩人的身前。

    只聽「叮叮叮」一陣急響,如暴雨敲磚,數十點銀星已釘在他身旁的地上。直沒入土。

    接著。一條人影自樹中的牆頭上衝天而起,凌空一個轉折,向牆外的沉沉夜色中竄了出去。

    楚留香還未弄清是怎麼回事,韓文的身形也已掠出牆外,楚留香瞧了滿地的銀星一眼,忽似想起了什麼,變色大叫道:「韓先生,小心了。這好像是『暴雨梨花釘』。」

    呼聲中,他的人也追了出去。

    淒迷的夜色中。有薄霧升起,韓文的身形還依稀可以分辨,前面那人卻連影子都瞧不見了。霧,本來還是輕輕的、淡淡的,但片刻間就已濃得像是白煙,漸漸連韓文的人都已瞧不見。

    遠處本來還有點點燈火,但現在連燈光也沒入濃霧裡,楚留香簡直快急瘋了,卻又不敢出聲呼喚。

    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只要一出聲,就可變成暗器的靶子,楚留香知道這時若有暗器射來,他是萬萬躲不開的。

    他不禁更替韓文著急,因為韓文的處境更危險。

    就在這時,他忽然瞥見前面的地上有亮光閃閃的東西,撿起來一看,竟是個扁扁的銀匣子。這銀匣子七寸長,三寸厚,製作得極為精緻,匣子的一旁排列著三行極細的針孔,每行九孔。

    匣子的上面,雕刻著極細的花紋,仔細一看,才知道這花紋竟是兩行字,似是小篆,又似鐘鼎文。

    楚留香還未細看,正想再往前走,忽覺一陣急風自身旁掠來,一隻手切向他的軟肋下,另一隻卻去搶那銀匣子。

    楚留香暗道:「好小子,我正愁找不著你,你卻送上門來了。」,心念一閃間,已擊出一拳,踢出一腳。

    這一拳一腳說來簡單,其實卻大不簡單,只因這人自他左邊撲來,他一定要將整個身子都扭轉過去,才能避得開對方的攻擊,才能反擊,由此可見楚留香的酒雖喝得不少,但腰身仍靈活如蛇。

    誰知對方的身形卻比他更靈活,輕輕一閃已到了他身後,楚留香這才真吃了一驚,剛想轉身。

    那人竟沉聲道:「楚留香,是你?」

    楚留香忽然間鬆了一大口氣,苦笑著道:「你現在怎地也和我一樣,連招呼也不打就出手了。」

    韓文哼了一聲,道:「我見到你手上有銀光閃動,自然認定了你必定是那發暗器的人,又誰想得到這東西竟會到了你手上呢?」

    楚留香眨了眨眼睛,道:「這你都想不到麼?我三拳兩腳,將那小子打得狼狽而逃,這東西自然就到了我的手上了。」

    韓文怔了怔,道:「真的?」

    楚留香道:「假的。」

    韓文也忍不住笑了,道:「其實我也知道你是萬萬追不著他的。」

    楚留香道:「哦?我雖然不是號稱輕功天下第一,但也未必比任何人差了……嗯!換個說辭,你的輕功與我所差無幾,甚至略高於我,還沒喝酒,那為何……你卻追不到呢?」

    韓文摸了摸鼻子,道:「若不是這場霧,我也許還能追得上他的,但此人的輕功也實在不弱,我追出牆外時,他的人已掠出去有四五十丈了,我的劍氣也夠不到啊!」

    楚留香動容道:「就那麼一眨眼的功夫,他已掠出去四五十丈,如此說來,他的輕功豈非比李玉函夫妻還高麼?」

    韓文道:「只怕是要高出一籌。」

    楚留香道:「比我呢?」

    韓文又笑了,忍住笑道:「你若少喝些酒,他輕功也許不如你的,但現在……」

    楚留香板起臉道:「現在又怎樣?現在我難道連李玉函夫妻都不如麼?」。他不等楚留香說話,自己卻先笑了,道:「你用不著回答我的這句話。也免得我聽了傷心。」

    韓文道:「其實你的輕功比李玉函夫妻、一點紅、南宮靈都要高很多,都已可算是一等一的功夫,但這人的輕功卻已和無花不相上下,你若不喝酒或許稍勝他一籌,可你,喝的多了些!況且,這人主要針對的是你。如果你不是說親眼看見無花被利箭穿喉而死,我還以又是他在搞鬼呢!」

    楚留香道:「如此說來,江湖中能有他這樣輕功的人並不多。是麼?」

    韓文道:「實在不多。」

    楚留香搖頭歎息,似乎在感歎時運不濟:「我為什麼總是會遇見一些厲害的對頭?」

    韓文默然半晌,才問道:「你手上這東西是哪裡來的?」

    楚留香道:「撿來的,上面還刻著字。你瞧瞧認不認得?我還沒來得及細看!」

    韓文接著那銀匣子。臉色就變了變,道:「這是小篆。」

    楚留香也湊了過去,喃喃道道:「明明是殺人的利器,卻偏偏要文縐縐的刻些人家不認得的字在上面,這簡直好像明明是妓/女,卻偏偏要穿七八條褲子。」

    頓了頓,他輕咦一聲,道:「這倒並非是故意賣弄。只因這暗器實在是件古物,而且還是個不會武功的人製成的。『暴雨梨花釘』的傳聞……果然——出必見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韓文看著這東西,失笑道:「文人都會說大話,看來果然不錯,還用小篆……真是秀逗了!」

    楚留香歎道:「這倒也不是他在故意說大話駭人。此暗器製作之精巧,發射力量之猛,實在不愧為『暗器之王』四字,當今武林中幾件有名的暗器,和此物一比,速度至少要相差兩成,而暗器一物,決勝傷人,就在一剎那間,縱然是毫釐之差,也差得太多了。」

    韓文歪了歪頭,道:「此物難道比石觀音所制的針筒還強得多麼?我前幾日可是聽胡鐵花吹噓的厲害!」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石觀音那針筒射出來的毒針雖急,但我等它發射後再閃避,也還來得及的,而這『暴雨梨花釘』發射後,天下卻無一人能閃得開,或許……好吧!你的方式已經不算是躲開的範疇了!」

    韓文道:「可是你方才卻閃避開了。」

    楚留香苦笑道:「那是你在身邊兒幫忙,實在是運氣,只因我在它還未發射前,就有警覺,但縱然如此,那人發射的位置若再近幾尺,我還是避不開的。」

    「連你也沒有信心?」,韓文皺眉道:「如此說來,這暗器豈非珍貴已極?」

    楚留香道:「在武林中人眼裡看來,它實在可說是無價之寶。」

    韓文道:「既是如此,那人為什麼要將它拋在地上呢?他既然有那麼高的功夫,難道連這小匣子都拿不穩麼?」

    楚留香道:「這的確是件很奇怪的事。」

    柳無眉屋子裡燈已熄了,這對夫妻像是已睡著。

    楚留香和韓文悄悄回到了屋子裡,他們屋裡的燈卻還是亮著的,只是燈芯也已將燃盡。

    楚留香將燈芯挑大了些,歎道:「咱們窮追了半夜,卻連人家的影子也未見見著,再不快喝杯酒,我簡直就要活活氣死了。」

    桌上有一隻茶壺,一隻酒壺,楚留香心中氣悶,卻嫌酒杯太小,一面說著話,一面已在茶杯裡倒滿了酒。

    韓文搖了搖頭,道:「你遲些喝酒也一定死不了的,咱們還是先到院子裡瞧瞧那些『暴雨梨花釘』是否還在那裡。」

    他拿起了燈,與楚留香一起出去了。

    屋子裡有只小蟲,也隨著燈光向外飛出,但飛過酒杯上面時,竟忽然掉了下來,掉進酒杯裡。

    這小蟲難道是被酒氣熏醉,才飛不動了?但酒氣又怎會有如此強烈?

    韓文此刻若還沒有走出去,就可發現小蟲掉進酒杯後,酒杯裡竟發出「嗤」的一響。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煙。

    再看那小蟲已無影無蹤,就在這一霎眼的功夫,竟已完全溶化在酒裡。變成一片泡沫。

    再一霎眼,連泡沫都瞧不見了,一杯酒還是一杯酒,而且看來也還是那麼清冽,連一點渣滓都沒有。

    這杯酒若是喝到楚留香的肚子裡去,楚留香的五臟六腑豈非立刻就要被它腐蝕得稀爛?

    開封城裡不常下雨,院子裡的土地又乾又硬。簡直和石頭差不多,就算用鐵錘敲,也要敲半天才能將釘子敲下去。

    但此刻在燈光映照下。楚留香卻發現這二十七枚「暴雨梨花釘」,竟,全都釘入地下,連一點頭都沒有露出來。不免咋舌道:「你看他發射暗器的地方。距離這裡有多遠?」

    韓文打量了一會兒,道:「只怕有四丈七尺五!」

    楚留香面皮抽搐了一下,要不要這麼嚴肅?但他很快就歎道:「這些梨花釘在四五丈外射過來,居然還能直沒入土,這種暗器的力量是何等強猛,你就可想而知。」

    韓文對這種武器也有了些興趣兒,笑道:「我真想將這匣子拆開來看看,看看裡面的機簧究竟是怎麼做出來的。這匣子簡直就好像有二十七個小鬼在拉著弓弦似的。」

    他嘴裡說著話,已用一柄小刀將地上的「暴雨梨花釘」挖出了兩枚。只見這梨花釘名雖是「釘」,其實卻和繡花針差不多,只不過尾端比較粗些,但放在手裡還是輕飄飄的,似乎連風都吹得走。

    韓文嘖嘖稱奇,道:「這麼小的一根針也能釘入地下,我若非親眼瞧見,隨便怎麼我也不會相信。」

    楚留香道:「就因為它的速度,所以力量才大。」

    說完,他蹲在地上又饒有興趣兒的說道:「這小小一根釘打在地上,便直沒入土,若是打在人身上,那還得了……我一定要將它們裝回去,試試它們射出來時究竟有多快?」

    他果然將二十七枚梨花釘都挖了出來,捧在手裡。

    韓文道:「此物看來極為鋒利,你要小心了。」

    楚留香笑道:「沒關係,我知道這『暴雨梨花釘』從來不上毒的,只因它用不著上毒,已足夠要人家的命了。」

    兩人回到屋裡,楚留香就將梨花釘全倒在桌上,端起酒杯笑道:「現在我總可以喝杯酒了吧!你要不要也來一杯?」

    韓文笑了笑,道:「我喝茶。」

    他放下燈,去拿茶壺。

    這時楚留香已將酒杯舉到嘴邊。他既未瞧見那只被毒氣熏得掉下來的小蟲,自然也不知道只要這杯酒一下了肚,他這人就算報銷了。這已是他最後一杯酒,眼見他就要喝下去。

    誰知就在這時,韓文忽然一揮手,將這杯酒打得飛了出去。楚留香嚇了一跳,失聲道:「你發了羊癲瘋麼?」

    韓文也不理他,卻道:「你瞧見這茶壺嗎?」

    楚留香有些奇怪,道:「怎麼了?」

    韓文道:「位置不對!我出去的時候,不是這麼放著的!」

    楚留香覺得很驚訝,道:「你……疑神疑鬼吧?你還能記得住出去的時候茶壺是怎麼放的?」

    韓文看了他一眼,道:「行走江湖,少不得會被人暗算,這是我練就的小竅門兒!」

    楚留香神色一變,蹙眉道:「你是說你我方才出去時,一定有人進來動過茶壺,他無緣無故的進來動這茶壺幹什麼呢?」,豁然動容道:「他莫非是在茶壺裡下了毒?」

    韓文道:「不錯,他算準我們回來時一定會口渴,一定會喝茶,喝酒,想把我們一網打盡,卻忘了我有自己的竅門兒來記住這些東西!」

    楚留香聽得呆住了,過了半晌,才說道:「他既在茶裡下了毒,酒裡自然少不了也有毒了。」

    韓文笑了笑,道:「否則我為何要將你的酒打翻?天下雖有各式各樣的酒鬼,但每個酒鬼都有個同樣的毛病,那就是將酒看得比命還重,你燒了他的房子他都不會生氣,但你若打翻他的酒,他就要氣得發瘋。」

    楚留香苦笑道:「罵得好,罵得好……」

    韓文笑道:「我並不是罵你,只不過要你知道我並沒有發羊癲瘋而已。」

    他將半壺茶都倒入酒壺裡。只聽「嗤」的一聲,青煙驟起,就好像將冷水倒入熱油鍋裡一樣。

    楚留香倒抽了口涼氣。道:「好厲害的毒,看來竟和石觀音使的毒差不多。」

    韓文沉住臉沒有說話,心中已然是動了殺機。

    楚留香道:「如此看來,放暗器的人和下毒的人必然是一路的了!」,他忽似想起了什麼,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見,失聲道:「李玉函的屋子裡連一點聲音都沒有。莫非已遭了他們的毒手?」

    韓文搖頭笑道:「不會的,無論誰要害死這夫婦兩人,都不是件容易事。」

    楚留香道:「但他們來的時候。柳無眉正在發著病,只怕已沒有抵抗之力……無論如何,我都得瞧瞧他們去。」

    韓文點了點頭道:「去瞧瞧也好,也許他們會聽見什麼聲息……」

    楚留香不等韓文話說完。已衝了出去。

    這時天雖還沒有亮。但遠處已有雞啼。

    楚留香呼喚了兩聲,李玉函已燃起燈,開了門,披著衣服走出來,面上雖有些驚奇之色,卻還是帶著笑道:「兩位起來得倒真早。」

    楚留香見到他活生生走出來,已鬆了口氣,笑道:「我們倒不是起得早。而是還沒有睡哩!」

    李玉函目光閃動,道:「莫非出了什麼事麼?」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說來話長,你既已起來,索性到我們屋裡去聊聊吧!」

    李玉函回頭瞧了一眼,悄悄帶起房門,也歎了口氣,道:「內人有些不舒服,小弟其實也剛睡著。」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嫂夫人的……病不礙事麼?」

    李玉函苦笑道:「這是她的老毛病,每個月都要發作兩次,倒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只不過麻煩得很。」

    楚留香瞧了韓文一眼,好像是對他說:「你猜錯了,她並沒有中毒,只不過是老毛病發作而已。」

    韓文笑了笑,卻道:「閣下既然剛睡著,不知可曾聽到了什麼響動?」

    李玉函歎道:「內人一直在翻來覆去的叫苦,就像小孩子似的,我只好想盡法子去哄她,別的事倒沒有留意到。」,他剛停住口,忽又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莫非……」

    韓文笑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是有兩個人想要楚留香的命而已,這也是他的老毛病了,每個月都要發作幾次的。」

    李玉函動容道:「有人想來暗算楚兄?是什麼人有如此大的膽子?」

    楚留香苦笑道:「我和他追了半天,卻連人家的影子都沒追上,江湖中功夫高的好手,看來竟像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這時他們已走回屋裡,李玉函瞥見桌上的銀釘,忽又變色道:「這桌上的暗器莫非就是那人要用來暗算楚兄的?」

    楚留香凝注著他的臉,道:「這暗器李兄莫非也認得?」

    李玉函道:「這看來竟似是暴雨梨花釘。」

    楚留香道:「不錯。」

    李玉函歎息著微笑道:「楚香帥果然是名下無虛,據小弟所知,這暴雨梨花釘勢急力猛,可稱天下第一,每一射出,必定見血,江湖中至今好像還沒有一人能閃避得開,連昔日縱橫南荒的一塵道長,都是死在這暗器下的,而楚兄能安然無恙,由此可見,楚兄的武功竟比昔年那位一劍平南荒的大劍客還高出一籌。」

    楚留香鬱悶的看了一眼韓文,歎道:「我只是有一點點運氣罷了!」

    李玉函道:「在這暴雨梨花釘下,絕無『運氣』兩字,除了楚兄外,別人的運氣就算再好,也是萬萬避不開這二十七枚銀釘的。」

    韓文不願就此多做糾纏,問道:「你對這暗器倒好像知道得還不少。」

    李玉函道:「這是天下最有名的暗器,家父在小弟啟蒙學武時,就曾將有關這暗器的一切告訴了我,還叫我以後分外留意,他老人家說,天下有六樣最可怕的東西,這『暴雨梨花釘』就是其中之一。」

    「哦?」,韓文目光閃動。道:「李觀魚前輩見識淵博,想必也曾將這暗器的出處告訴過閣下了。」

    李玉函道:「製造這暗器的人,也是位武林世家的子弟。叫做周世明,他的父親就是當時極負盛名的南湖雙劍。」

    楚留香插言道:「據我知道,製作這暗器的人,一點武功也不會,『南湖雙劍』的兒子,又怎會不通武功呢?難道傳聞有誤?」

    李玉函道:「楚兄聽到的傳聞並沒有錯,這周世明的確不會武功。只因他從小就患了一種極奇異的軟骨麻痺症,非但不能學武,而且根本連站都站不起來。」

    楚留香歎道:「可憐!」

    李玉函道:「他們家一共有五兄弟。周世明排行第三,他的智慧本比另四個兄弟都高得多,只恨身子殘廢,眼見他的兄弟們都在江湖中成了大名。心裡自然難免悲憤。就發誓總有一天要做件驚人的大事給別人看看。」

    楚留香道:「他的兄弟莫非就是昔年人稱『江湖四義』的四位前輩麼?」

    李玉函道:「正是。」,他接著又道:「這周世明終年纏綿病榻,除了看書之外,就以削木為戲,他不但天資絕頂,而且一雙手更巧得很,據說他住的那間屋子裡,到處都是極靈巧的消息機關。而仿造諸葛武侯的木牛流馬,做出許多可以活動的木人。只要他一抓機簧,這些木人就會為他送上茶水。」

    楚留香笑道:「這屋子一定有趣得很,若非這位周先生早已物故,我們真想去拜望拜望這位奇人。」

    李玉函道:「這麼過了許多年,他以木頭削成一個機簧匣子,要他的兄弟去找個巧手的銀匠來同樣打造一隻,他兄弟以為這又是他的玩具,也未在意,就替他在姑蘇找來個當時最著名的銀匠,叫巧手宋的。」

    他歇了口氣,才接著道:「這巧手宋在周世明那屋子裡一呆就是三年,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屋子裡幹什麼,只不過周世明每個月都令人將一筆數目很大的安家費,送回去給巧手宋的家人,所以他的妻子也就很放心。」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她只怕不知道這些錢就是周世明用來買她丈夫命的。」

    李玉函道:「不錯,三年後,巧手宋一走出那屋子,就倒地不起,據說是因為心力交瘁而亡,但真相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南湖周家在當時也是財雄勢大,赫赫有名,是以巧手宋的家人也不敢追問。」

    韓文蹙著眉頭,一邊翻著李紅袖給他的書,一邊說道:「這巧手宋既然知道製作『暴雨梨花釘』的秘密,周世明自然絕不會讓他再活在世上的,他只怕就是為『暴雨梨花釘』而死的第一個人了。」

    李玉函道:「又過了半個月後,周世明忽然發了很多帖子,將當時最有名的幾位暗器高手都請了來,那日正是中秋,月色甚明,江湖人看在江南四義的面上,到的人可不少,正在紛紛猜測,不知這位從未涉足江湖的周公子,是為什麼要請這許多英雄豪傑來赴宴的?」

    楚留香似乎想插口,但終於又忍了下去。

    只聽李玉函接道:「誰知酒過三巡之後,周世明忽然要求侯南輝來和他一較暗器。」

    楚留香還是忍不住插口道:「這侯南輝可是人稱『八臂神猿』的那一位麼?」

    李玉函道:「正是,此人不但全身上下都是暗器,據說同時竟可發出八種暗器來,而且接暗器的功夫也出類拔萃,宛如生著八隻手似的,實在可稱得上是武林一等一的暗器名家,這樣的人怎肯和一個殘廢來比暗器功夫?何況他又是『江南四義』的朋友。」

    楚留香道:「不錯,他就算勝了,也沒什麼光彩。」

    李玉函道:「大家也都以為周世明是在說笑的,誰知周世明竟非要侯南輝動手不可,而且還說了許多很尖刻的話,逼得侯南輝臉上漸漸掛不住了。」

    楚留香道:「後來呢?」

    李玉函道:「長話短說,後來非但侯南輝死在這『暴雨梨花釘』下,還有幾位暗器高手也一起送了命,大家明知道暗器是從周世明手裡一個小銀匣子裡射出來的,竟偏偏就沒有一個人能閃避得開。」

    楚留香歎道:「這位周公子好辣的手!」

    韓文道:「這人從小殘廢。性情自然難免偏激古怪,但『南湖雙劍』和『江南四義』難道也不管他麼?」

    李玉函道:「那時南湖雙劍老兄弟兩人都已物故,江南四義卻別有居心。」

    「哦?」。韓文好奇地問道:「什麼居心?」

    李玉函道:「他們見到自己的兄弟有如此厲害的暗器,竟也想藉此樹立太湖周家的威名,他們卻未想到,這麼樣一來,江湖中人人都將周家兄弟視為公敵,誰都不願這種暗器留在周家兄弟手裡,正是人人都想除之而後快。因為大家都怕他們用這種暗器來對付自己。」

    韓文點頭,道:「尤其是那些平時和周家兄弟有些過節的人,知道他們手裡有如此歹毒的暗器。只怕晚上連覺都睡不著了。」

    李玉函道:「所以這些人就先下手為強,想盡各種方法,將江南四義一一除去,又放了把火。將周家莊燒得乾乾淨淨。周世明也葬身在火窟之中。」

    楚留香到這時又忍不住問道:「那麼後來這『暴雨梨花釘』是落到什麼人手裡了呢?」

    李玉函道:「誰也不知這暗器究竟落到誰手裡了,因為無論誰得到它,都萬萬不肯說出來的,但每隔三五個月,江湖中總有個人會死在這『暴雨梨花釘』下,而持有『暴雨梨花釘』的人,也並不能保存很久,因為只要有一絲風聲漏出。就會有人將暗器奪去,將他的人也殺死。」

    楚留香道:「如此說來。這暗器豈非已變成不祥之物了?」

    李玉函歎道:「不錯,數十年來,這暗器也不知易手過若干次,得到它的人,總是不得善終,直到多年前,這暗器忽然銷聲匿跡,想必是因為這次得到它的人,並沒有使用它,是以這一代的武林豪傑雖仍時常都會聽到有關『暴雨梨花釘』的傳說,甚至還有許多人知道它的形狀和威力,但卻已沒有一個人真正瞧見過它。」

    韓文瞧了楚留香一眼,笑道:「如此說來,咱們的運氣倒不錯了。」

    李玉函皺眉道:「此次這人想必是為了要對付楚兄,是以才設法將這暗器弄來,由此可見,這人必定和楚兄有極大的仇恨,因為他無論是借、是搶、是盜,能將這暗器弄到手都絕不是件容易事。」

    韓文道:「這就更奇怪了,他辛辛苦苦才將這暗器弄到手,為什麼又隨隨便便就丟了呢?」

    李玉函沉吟道:「這也許是因為他見到這暗器既然傷不了楚兄,留著也沒有用了,也許是因為這暗器本是他偷來的,他生怕暗器的主人找他算賬,所以索性隨手一拋,好叫別人再也查不出是誰偷的。」

    楚留香拊掌道:「不錯,一定就是這原因。」

    李玉函道:「而且聽說這暗器發出必定要見血,否則就會對主人不利,他想必也已久聞這暗器之不祥,怎敢再將之帶在身邊?」

    楚留香道:「不錯,這也有可能,可是……」

    李玉函道:「可是此人究竟是誰呢?楚兄難道連一點也猜不到麼?」

    楚留香想了想,歪著頭微笑道:「我既未能見到此人面目,妄加猜測只不過徒亂人心而已,但他既然如此處心積慮的要殺我,一次不成,必有二次,我總有一天會知道他是誰的。」

    只聽一人銀鈴般笑道:「不錯,這麼多年來,我還沒聽說過有一個人能逃得過楚香帥掌心的。」

    殺人的夜,奇詭的暗器,神秘的刺客,血腥的故事,這屋子裡的氣氛本來已沉重得令人窒息。

    但柳無眉一走進來,這屋子就似乎忽然變得有了光彩,有了生氣,連那盞已搖搖欲滅的油燈,都似乎變得明亮起來。

    她只是將頭髮鬆鬆的挽了個髻,淡掃峨眉,雖未施脂粉,但面上卻絲毫沒有憔悴疲倦之色。楚留香幾乎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這艷光照人的女人,方纔還在痛苦中掙扎搏鬥,輾轉呻吟。

    最妙的是,她手裡竟還捧著壺酒。

    楚留香的眼睛又亮了,忍不住就要去將這壺酒接過來。

    誰知他的手剛伸出,韓文忽然閃電般扣住了他脈門,掉轉他手臂,楚留香叫了起來,道:「你又犯了什麼毛病?」

    這句話還未說完,韓文出手如電,已點了他「天泉」、「俠白」、「尺澤」、「孔最」、「大陵」五處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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