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你剛才的種種判斷中,你也一定是個很博學的人吧?可你的武功……為什麼這麼的——怪異?好似雜亂無章一般!」,李紅袖終究是沒有忍住,問道。
李紅袖,楚留香的三個最親密的紅顏知己之一。其他兩個就是蘇蓉蓉與宋甜兒了。
李紅袖博聞強記,對天下各門各派高手和武功都瞭如指掌,對他們的事跡和經歷也記得非常清楚……可偏偏面前站了個大高手,她卻難以窺探。
韓文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想著什麼,好半天,道:「我用的內功心法是道家正宗的內功心法!我的劍法博采眾長,包括巴山、海南、嶗山、武當、殺手之劍、君子之劍……各種都有,我只用最適合的招式!」
「他根本不必用那些所謂的招式了!」,楚留香在一旁歎道:「手中無劍,心中有劍,這已經不是一般人可以企及的東西了!」
「我會的東西不多!比如掌法,也只會兩種,比如這個叫做寒冰綿掌!」,韓文似乎是為了滿足李紅袖的好奇心,手上一點,那幾具屍體,已經被他封成了冰雕。
李紅袖輕掩小嘴兒,吃驚不已:「世間竟有這等掌法?」
「這並不奇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韓文搖了搖頭,道:「除了這套掌法,我另外的一套掌法,其實也不算是掌法,大概算是一門武功吧,專門用來對付一些用毒高手的!」
李紅袖打量著韓文那隻金色的左手,或者說是左臂,思慮了好久,喃喃道:「這好像是少林派的不傳秘籍,金剛不壞神功,可又不像,至少金剛不壞神功沒有只練一條手臂的法門!」
「這你可就說錯了!」,韓文搖了搖頭,道:「你的眼光不錯!這的確是金剛不壞神功。不過是改良了一下而已!百毒不侵。如果是練毒砂掌,亦或是七修指一類陰毒功夫的人,可會倒霉的!再有就是爪法,九陰神爪!」
五道凌厲的指風直接破開了海面一般,正在海中優哉游哉的游過來的大海龜可就倒了霉了,它身上那層厚厚的龜甲登時被劃破,血跡染紅了海面,它也浮了上來!
「這至少是百年老龜!龜甲硬如金鐵啊!」,李紅袖喃喃道。
楚留香卻是順手把大海龜撈了上來,笑道:「還真是有口福了!上一次吃還是很久前呢!甜兒!把這個做了。給我喝韓兄下酒喝!話說,我最好奇的還是你的輕功。這又是什麼來路?」
「猜你也猜不到!電光疾行步,或者電光神行步!」,韓文笑了笑,朝著李紅袖,道:「你也不用想了,就算你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我到底是什麼來路,什麼師承的!至少武當派與少林派的不傳之秘不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
李紅袖像是被看破了小心思。吐了吐舌頭,笑道:「這倒是!」
但她笑容立刻消失,皺眉道:「這件事竟將『沙漠之王』與『神水宮』門下引動,可見關係必定不小,而此刻連『沙漠之王』都死了,可見……」
楚留香截斷她的話,笑道:「你又想勸我罷手,是麼?」
李紅袖也笑了,道:「我也不想勸你罷手。只望你能小心一些就是了,更何況……更何況現在還有個大大的高手幫你的忙兒,天下之大,哪裡不可去?」
楚留香凝望著天上一朵白雲,微笑道:「這倒也是!聞得『神水宮』門下,俱都是人間的絕色,卻不知比起咱們的三位姑娘來又如何?韓兄!有興趣兒見見嗎?」
韓文咧嘴一笑,道:「好看不當飯吃!無所謂!我更期待的是神水宮的宮主,水母陰姬!據說她的武功登峰造極,我可是很想與她一戰呢!但願不要讓我失望的才好啊!」
「真是無趣兒!我也聽人說,那水母陰姬可是大名鼎鼎的美人兒!你偏偏想找她打架?真是有煞風情!」,楚留香連連搖頭,似乎在痛恨韓某人的不解風情。
李紅袖搖頭苦笑道:「你難道永遠不能規矩些麼?」
這一次直過了將近一個時辰,海上還是沒有動靜。
李紅袖悠悠道:「你只怕等不著了。」
楚留香道:「若沒有人死了,那麼,這件事要著落在『神水宮』使者身上,這些人若是在爭奪一件寶藏,那麼,這寶藏便落在『神水宮』使者手上。」
李紅袖道:「若是有死人呢?」
楚留香道:「無論還有多少人死,只要瞧最後一個人是死在誰手上,就有線索可尋。」
李紅袖歎道:「這些高手們難道真會為了爭奪寶藏而死?」
楚留香笑道:「人為財死,這些人總也是人呀!」
李紅袖極目遠眺,緩緩道:「能引動這許多絕代高手起了貪心的寶藏,想必一定驚人得很。」,這件事的確越來越有趣了,她眼睛裡也在閃著光。
艙下的宋甜兒又叫道:「你兩個知唔知蓉姐有個表姑人佐『神水宮』?」
楚留香道:「哦,蓉蓉竟有個表姑是『神水宮』門下麼?這兩天,她身子不知道是否已好些?不知道是否還在流鼻涕?」
李紅袖笑道:「你可是要她上來見見客人?」
韓文笑道:「算了,傷風的人,還是多躺躺的好。」
只聽一人柔聲道:「沒關係,我的病反正已快好了,來者是客,雖然說算不得這裡的主人家,可避而不見,終究不是待客之道啊!」
話音未落,一個窈窕的人影,隨著語聲飄飄走了上來。
她穿著件柔軟而寬大的長袍,長長地拖在甲板上,蓋住了她的腳,滿天夕陽,映著她鬆鬆的髮髻,清澈的眼波,也映著她那溫柔的笑容,她看來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久已不食人間煙火。
李紅袖跺腳道:「蓉姐,風這麼大。何必上來?小心又病倒在床上爬不起來。又害得我們這位多情的公子拿我們出氣。」
蘇蓉蓉嫣然道:「上面這麼熱鬧,我還能在艙裡呆得住麼,何況,我也想瞧瞧,是不是真的會有『神水宮』使者到這裡來。」,她手裡拿著件厚絨的衣服,輕輕披在楚留香身上,柔聲道:「晚上冷,小心著涼。」
楚留香含笑道:「你總是只知關心別人,卻不知道自己……你若有一分關心自己。又怎會病倒?」
李紅袖撇了撇嘴,道:「是呀!像我們這些不生病的人。都是從來不關心他的。」
蘇蓉蓉輕輕拍了拍她的臉,笑道:「這麼多心,人容易老的。」
李紅袖一把抱住了她,格格笑道:「我真是個又會多心,又會吃醋的小壞蛋,蓉姐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
蘇蓉蓉纖細的身子,竟被她抱了起來。
就在這時。韓文又動了,身子一閃,又帶回來一具屍體,嚴格說來,這已不能算是「一」具屍身──這屍身的左面,赫然竟已被人連肩帶臂削去一半。
幸好,她臉還是完整的,還可瞧得見她娟秀而美好的面容,這殘忍的殺人者。似乎也不忍破壞她的美麗。她身上穿著的是件美麗的紗衣,腰間繫著根銀色的絲帶,纖美的腳上,穿著雙同樣質料的銀色鞋子。
此刻,剩下半件的紗衣已被血染,若不是那絲帶,只怕已為海水沖脫──饒是如此,她身子看來也已幾乎是完全**的。
蘇蓉蓉扭轉了頭,美麗的眼睛裡,已滿是淚水。
李紅袖也閉起了眼睛,道:「蓉姐,你看她是不是『神水宮』門下?」
蘇蓉蓉黯然點了點頭。
楚留香歎道:「這樣的美人,是誰忍心向她下如此毒手?」
李紅袖道:「下這毒手的人,自己也死了。」
楚留香道:「你是說札木合?」
李紅袖道:「自然是札木合,除了他外,誰有這麼快的刀?」
楚留香道:「嗯!」
李紅袖道:「札木合發覺自己中毒,臨死前拼盡餘力,給了她一刀,他自然是滿懷憤恨,所以這一刀才會這麼毒,這麼重。」
楚留香悠悠然道:「聽起來到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李紅袖歎了口氣,道:「現在,所有的線索都已斷了,咱們也沒事了。」
韓文搖了搖頭,道:「真的沒事了嗎?那豈不是讓我很失望?」
李紅袖道:「人已全都死光了,還有什麼事?」
韓文笑了道:「你以為她真是死在札木合之手?」
李紅袖眼波一轉,道:「難道不是?」
楚留香插言道:「你莫忘了,札木合死後,他的『大風刀』已落在別人的手上,這人拿了『大風刀』殺死了她,正是要別人以為這件事已完全結束了。」
李紅袖失聲道:「呀!不錯。」
楚留香緩緩道:「他既要別人認為此事結束,那麼,此事就必定沒有結束,在我說來,這件事正還未開始哩!」
蘇蓉蓉突然道:「這件事,他是不願別人插手的,是麼?」
李紅袖道:「那麼,他為何不將這些屍身完全毀去,別人若是根本瞧不清這些屍身,又怎能插得下手?」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這些人全都是江湖中的知名之士,而且甚至可說已有宗主的身份,他們若是突然一起失蹤了,他們的門人子弟,不去追查明白麼?」
蘇蓉蓉皺了皺眉,道:「所以……」
楚留香道:「所以他才要這樣做,叫別人以為這五人乃自相殘殺而死,而且都死光了,這樣,他們的門人子弟連報仇的對象都沒有,還查什麼?」
韓文笑瞇瞇的說道:「但他卻未想到,這世上還有個專門喜歡多管閒事的人!」
楚留香笑道:「他只怕實在沒有想到。」
李紅袖道:「但『他』究竟是誰?每個人都可能是『他』……現在,所有的線索都沒有了,你要查,豈非真的像是要在海裡撈針?」
楚留香道:「不錯。」
身子突然飛起,向海水中躍了下去。
李紅袖大聲道:「你要幹什麼?」
楚留香笑道:「撈針去。」
只聽「噗通」一聲,他身子已像魚似的在海中消失了。被夕陽映成金紅的海水,甚至沒有濺起一點水花。
李紅袖跺腳道:「蓉姐,你……你也不管他。」
蘇蓉蓉幽幽道:「這世上,有誰能管得住他?」
蘇蓉蓉尋了塊很大的帆布,將五具屍體都蓋住了。宋甜兒這才敢走上來。她右手提了盞製作精巧的燈。左手提了籃果子。
星光漸漸升起。海水亮得很像是緞子,她們舒服地坐在清涼的海風中,心裡可一點也不覺得舒服。
有五個陌生人的屍體在旁邊,沒有人能感覺舒服的。
楚留香已去了很久,遠處海面,有點漁火,就像是海上的星光,李紅袖呻吟的笑了一聲道:「我只希望他莫要被人當做魚捉去就好了。」
宋甜兒嘻嘻笑道:「如果有人將他當魚捉去,那個人一定系你哥哥。」
李紅袖瞪了瞪眼睛,道:「有件很奇怪的事。我總是不懂,蘇州話明明最好聽了。蓉姐卻不肯說,廣東話明明像鳥叫,但有人偏偏要講。」
宋甜兒扮了個鬼臉,笑道:「我知道你唔鍾意聽,所以偏要講,氣死你。」
話未說完,整個人突然跳了起來。在甲板上又叫又跳,一樣東西滑出了她袖子,那是條魚。
李紅袖拍手大笑道:「妙極妙極,總算有人替我出氣了。」
只見楚留香不知何時已笑嘻嘻站在那裡,左手抓著條魚,右手裡本也有條魚,卻已在宋甜兒的領子裡。
宋甜兒臉都嚇白了,跺著腳去擰他。
楚留香笑道:「剛剛我瞧見了一個你最想見的人,你若擰疼了我。我就不說了。」
宋甜兒去擰他的手已摟住了他脖子,道:「快說是誰?」
楚留香眨著眼睛,他的眼睛就像是海上的星光。」他笑著道:「你最想見的人是誰?當今天下,誰的琴彈得最好?誰的畫畫得最好?誰的詩作得令人**?誰的菜燒得妙絕天下?」
他話未說完,李紅袖已拍手道:「我知道了,你說的是那『妙僧』無花。」
「哦?妙僧無花?這又是誰?」,韓文瞇著眼睛似乎是向院方觀看,喃喃自語道:「這個人的武功如何?」
楚留香面皮抽搐,像是看見白癡了一樣,道:「你該不會連他都不知道吧?」
韓文點了點頭,道:「你認識他?」
楚留香道:「我只見過他三次,第一次,我和他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第二次,我和他下了五天五夜的棋,第三次,我和他說了七天七夜的佛。」,他笑著接道:「說佛我自然說不過他,但喝酒他卻喝不過我。」
李紅袖忍不住道:「下棋呢?」
楚留香歎口氣,道:「我說和了,但這個和尚偏偏不肯。」
李紅袖格格笑道:「除了喝酒打架外,你只怕什麼都比不過人家。」
楚留香正色道:「胡說,至少吃飯我比他吃得多些。」
李紅袖笑得直不起腰來。
宋甜兒直拉他衣袖,道:「你怎麼不請他來坐坐?」
楚留香道:「他本要來的,但我剛對他說這裡有幾個女孩子想見他,他就像是只中箭的兔子般跑走了。」
宋甜兒嘟起嘴,道:「他已經系和尚,怕女仔做乜野?」
楚留香笑道:「就因為是和尚才怕,若不是和尚,也就不怕了。」
李紅袖嬌笑道:「他若不是和尚,我保險他來得比兔子還快。」
蘇蓉蓉溫柔笑道:「我聽說此人乃是佛門中的名士,不但詩、詞、書、畫,樣樣妙絕,而且武功也可算是高手。」
楚留香歎道:「豈只是高手,簡直可說是少林弟子中的第一高才,只可惜他……他實在太聰明了,精通的實在太多,名也實在太大,是以少林天湖大師冊立未來的掌門時,競選了個什麼都比不上他的無相。」
韓文連連搖頭,有人戲言,一個女人等於五百隻鴨子,感覺這裡幾乎沒有他說話的位置啊!這算不算是在打醬油呢?
咳嗽了一聲,韓文道:「聽你們這麼讚揚他。想來他跟這件事情沒什麼關係吧?你還見到什麼了?」
楚留香道:「這些屍體都是從東面飄來的。東面海上的每一條船,我都瞧過了,除了無花外,只有一條船是武林中人。」
韓文道:「什麼人?」
楚留香道:「那條船上是『丐幫』的四大護法,四大長老,以及他們新任的幫主,你可知道任老幫主去年已死了,新任幫主你猜猜是誰?」
「我要是知道還用得著問你?」,韓文搖頭道:「到底是誰?武功如何?」
楚留香笑道:「大概算是我的一個朋友吧!酒量和我差不多,飯量也和我差不多。有一天,還為蓉蓉畫了幅像。至於他的武功……嘖嘖!我也不大清楚!」
蘇蓉蓉道:「呀,莫非是南宮靈?」
楚留香笑道:「就是他。」
蘇蓉蓉嫣然道:「他居然會做丐幫幫主,可見江湖中風氣已改,不以老成持重為美,也不再講究年齡大小,已開始注重人的才氣,這倒是可喜可賀的事。」
李紅袖道:「南宮靈自然也不會和這件事有任何關係。所以……」
楚留香苦笑道:「所以我也沒法子了。」
「妙僧無花,南宮靈……為什麼說到這兩個人,你們說是不能呢?豈不知查案首要,任何人都是可以懷疑的對象啊!」,韓文一邊記住了這兩個名字,一邊問道。
李紅袖歎了口氣,道:「你有時候的表現,就像是一個遊走江湖二十年的老江湖,可有的時候……卻像是個初出江湖的毛頭小子。竟然連這麼兩個人物都不知!」
「哦?我這算是被鄙視了嗎?」,韓文無奈的搖頭。
李紅袖道:「當然啦!南宮靈是江湖上有名的孝順徒弟,任老幫主有這麼個徒兒,這麼個繼承者,含笑九泉也不為過,至於妙僧無花……你隨便找個人打聽打聽也知道他是什麼人啊!」
「哦!」,韓文咂了咂嘴,突然間,眉毛一挑,喝道:「誰!出來!」
沒有動靜,韓文蹙著眉頭走了過去,他絕對是聽到了聲響!而且絕不是他們五人當中的任何一個人發出的聲響!
船艙,建造得精巧而華麗,絕沒有一寸地方浪費,也絕沒有一件東西讓人瞧不順眼的。
走下樓梯,是間精緻的居室,燈光慢慢照下來,這黝黑的船艙裡,漸漸有了光亮。走在前面的韓文,突然停住了腳,就好像突然被一根釘子釘在地板上,再也動不得了。
這艙中竟有了人,女人!
只見她背向著門,坐在楚留香平日最喜歡的椅子上,從後面望過去,只瞧見高挽的雲鬢和一隻手,那是只絕美的手。此刻,這手上拿著只杯子,杯子裡倒的是楚留香平日喜歡喝的酒──她倒是一點也不客氣。
楚留香、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四個人都怔在甲板上,張大了嘴,都說不出話來。
這女子是何時進來的,他們竟全不知道。也許,她是在楚留香已下海時進來,但能瞞得過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的耳目,這本事可也不小,可惜,她沒能瞞住韓文。
只聽一個優美但冷漠的語聲緩緩道:「進來的,可是『盜帥』楚留香?相隔七丈遠,你卻能聽到我的腳步聲,不愧是輕功高手,還有人說你是輕功天下第一呢!」
楚留香尷尬的摸了摸鼻子,笑道:「不錯,在下可是走錯門了?不過……卻不是我聽到了你的腳步聲!」
那女人冷冷道:「你沒有走錯,這是你的地方!不是你聽到的腳步聲,又是誰?船上只有四個人……」
「錯了!是五個!」,韓文低沉的說道。
那女人一驚,還沒說什麼,楚留香卻是笑道:「既然是我的地方,姑娘你卻又怎會坐在這裡?」
那女子道:「因為我高興。」
楚留香大笑道:「這理由不錯,實在不錯。」
那女子道:「此外,我還聽說楚留香對女孩子是從來不會拒絕的。」
她突然轉過椅子,面對著楚留香。燈光,就照著了她的臉。
若說世上有一種女子的臉能使男人停止呼吸,那麼就是這女子的臉了,若世上有一種女子的眼波能使男人的心跳停止。也就是這女子的眼波。現在,這雙眼波正凝注著楚留香。
她悠悠道:「現在,這理由夠好了麼?」,一邊說著,她一邊打量著,不過,打量的人卻是韓文,蹙著眉頭,似乎在回想江湖上有沒有這號人物。
楚留香訥訥道:「不錯,這理由突然變得夠好了。太好了。」,他眼光終於自這女子臉上移開。才發現她穿的是雪白的輕紗長袍,才發現她腰間束著銀色的絲條。
那女子緩緩道:「現在,你只怕已知道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了。」
楚留香歎道:「我寧可不知道。」
那女子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世上若有我不願打交道的女孩子,那就是『神水宮』門下。」
那女子突然站起來,轉了個身,自架上取下了銀壺,又滿滿倒了杯酒。
楚留香心痛地歎了口氣。道:「我很想知道,你到這裡來,除了喝酒外,還有什麼別的事?」,他一面說,一面拉過那張椅子,趕緊坐下來。
那女子側著頭,盯著他的臉,一字字道:「傲慢、無禮、冷酷。但卻也有一兩點能令小姑娘著迷的地方……你果然和傳說中的樣子分毫不差。」
楚留香道:「多謝……卻不知道江湖傳說中有沒有提到我另一件事?」
那女子道:「什麼事?」
楚留香道:「若有陌生的女子跑進我的船艙,坐我的椅子,喝我的酒,我常常會將她拋下海裡去的,尤其是這女子自以為很美,其實卻不太美的時候。」
他舒服地伸長了腿,準備欣賞這女子生氣的模樣。
這女子果然氣白了臉,手也在抖。
李紅袖趕緊走過去,自她手裡輕輕取過了那金盃,嫣然笑道:「姑娘若要摔杯子,我去換個鐵的來。」
那女子臉色由青轉白,自白轉紅,突然又展顏而笑,道:「很好,你們都很有趣,但現在說笑的時候已過去了。」
楚留香道:「你準備哭了麼?」
那女子冷冷道:「你若不還我東西,只怕連哭都哭不出來。」
楚留香道:「還你?難道我借了你什麼?」
那女子道:「你沒有借,自然沒有借,天下的人都知道,楚留香從不會向任何人借任何東西的。」
她冷笑一聲,道:「你是偷。」
楚留香皺眉道:「偷?我偷了你什麼?」
那女子道:「天一神水。」
楚留香眼睛突然圓了,失聲道:「你說什麼?」
那女子一字字道:「天……一……神……水。」
楚留香動容道:「你是說,你們宮裡的天一神水被人偷去了?」
那女子道:「我千里迢迢,來到這裡,總不會是騙你玩的吧?」
楚留香眼睛裡射出愉快的光芒,喃喃道:「妙極妙極,一切事情都變得更有趣了,卻不知你們的『天一神水』被人偷了多少?」
那女子冷冷道:「不多,才不過幾滴,但卻已足夠使三十幾個武林一流高手不明不白地一命嗚呼,假如用法正確的話,三十七個。」
蘇蓉蓉輕輕抽了口氣,道:「你認為那是他偷去的?」
那女子笑道:「除了『盜帥』楚留香,還有誰能自『神水宮』中偷走一草一木?不過……現在卻要增加一個人了!」
韓文搖頭道:「我不喜歡偷人家的東西!」
「為何?」,那女子問道。
韓文笑了,笑得似乎有些靦腆,好半天道:「我喜歡搶!」
眾人愕然,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突然他徑直走了過去,拉住了那女子的手,道:「至少,你得先讓我帶你去瞧樣東西,我可以保證這樣東西很有趣……非常有趣。」
那冷漠而驕傲的少女,也不知怎地,居然就這樣被拉了出去,一直到船艙外,帆布被掀了起來。五具被凍成冰雕的屍身,在星光下看起來更是猙獰可怖。
韓文道:「你先看她。你總該認識她吧?」
那女子目光凝注著被人砍去一肩的少女屍身。就像是瞧著塊石頭似的,面上木然全無表情,冷冷道:「這不是神水宮門下弟子。」
後來的楚留香終於吃了一驚,失聲道:「不是?」
那女子道:「我一生中從未見過這個人。」,看著這五具冰雕一樣的雕像,她目光閃動了幾下,像是在想著什麼。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像是剛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苦笑道:「我們本以為神水是被你們自己宮裡的人偷出來的,我本來以為就是她。但是現在──」
那女子冷冷道:「現在你還覺得有趣麼?」
韓文第一次覺得查案竟然這麼難,忍不住喃喃道:「這女子既非神水宮門下。為何要作這樣打扮,這自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而是『他』將她扮成這模樣,來引起別人的錯覺。」
那女子道:「什麼錯覺?」
韓文道:「他要別人都以為札木合就是被這女子害死的,那麼,現在她既也死在札木合手中,一切事便都可結束。他顯然不想別人再對這件事繼續追究,這可憐的女子就做了他的代罪羔羊。」
那女子悠悠道:「你這樣說,想必一定知道他是誰了?」
韓文聳了聳肩膀道:「我要是能知道就好了!」
那女子嘴角泛起一絲惡意的微笑,但韓文卻不讓她說話,他手拉著她的手,眼睛瞧著她的眼睛,道:「冷姑娘,你若想將這件事謎底揭穿,就必須信任我。哦!當然,你也可以信任一下楚留香!」
那女子終於赧然一笑,道:「我不姓冷。」
韓文眼睛閃著光,道:「那麼,我該叫你什麼?」
那女子臉色突又沉下來,冷冷道:「就叫我冷姑娘吧!」
韓文輕輕歎息了一聲,道:「第一,我們先要研究的是,那『天一神水』既不能換取財富,也不能助長武功,他為什麼要偷呢?」
那女子冷笑道:「這該問你才是。」
韓文伸出一根手指,道:「那『天一神水』唯一的用處,就是害人,而且不知不覺的將人害死,他費了許多力氣,來偷這『天一神水』,顯然只有一個原因。」
那女子道:「這原因已足夠了。」
韓文道:「由此點我們便可以斷定『他』所要害的人,必然不是普通毒藥所能害死的,也不是『他』自己的力量所能殺死的。」
那女子點頭道:「不錯,否則『他』又何必冒險盜水。」
韓文道:「但他若是真的能自『神水宮』將水盜去,世上還有幾個他殺不死的人?能自『神水宮』中盜水,那要像你這等身手。」,他微微一笑,接著道:「由此可見,『他』盜取神水,定有人在暗中相助。」
那女於道:「你的意思是在說誰?」
韓文目光凝注著她,道:「神水失竊以後,你們宮中可有人失蹤?」
那女子冷笑道:「原來你的意思是說本宮弟子有人在暗中助『他』盜水,所以盜走了神水之後,自己也畏罪潛逃了,是麼?」
韓文道:「這難道不可能?」
那女子道:「自然可能,只可惜數十年來本宮的弟子卻從無一人逃走,更絕不會有人失蹤。」
韓文皺了皺眉,想了想,又道:「神水失竊以後,你們宮裡難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麼?譬如說,是不是有人自殺而死……」
那女子神情立刻變了,道:「你怎會知道?」
韓文眼睛亮了起來,大聲道:「的確有人自殺而死,是麼?她為什麼自殺的?」
那女子厲聲道:「本宮中的事,也是你隨便問得的麼?」
韓文捧起她的手,緩緩道:「冷姑娘,這件事你一定得告訴我,只因這件事就是關鍵,你……你一定得相信我。」
那女子將手抽了出來,背轉身,默默許久,一字一字道:「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子,既美麗,又多情。年紀也最輕。她……她既已死了,我不能再說她……」
韓文目光閃動,道:「她是不是因為有了身孕,自覺無顏見人?」
那女子沒有回答,但一隻垂下來的手卻緊緊捏住了衣帶,顯見得她心裡充滿了悲憤與激動。
韓文大聲道:「這就對了,她一定是已被『他』騙去了身子,然後,又在『他』脅迫之下,盜出了神水。但『他』卻沒有遵守諾言將她帶走,所以她只有死這一條路!」
那女子身子忽然顫抖起來。大聲道:「住口!」
韓文歎道:「這本是千古以來,多情的少女們都難免遭遇到的悲慘命運,你與其為她傷心,倒不如設法找到『他』,為她報仇。」
那女子霍然轉回身子,顫聲道:「要怎樣才能找出『他』來?」
韓文沉吟道:「她臨死之前,可曾說了什麼話?」
那女子眼睛滿是淚水。黯然道:「她只說……她對不起肚裡的孩子。」
韓文歎道:「在這種情況下,她為何不肯說出『他』是誰,仍然深怕別人傷害到『他』……唉!『他』究竟有什麼魔力,竟能令少女為『他』如此癡情?」
那女子慘然道:「她的確從來沒有提起過『他』。她根本從未提起過任何男人,我們實在做夢也想不到這種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韓文道:「平時,她有沒有相識的男子?」
那女子斷然道:「她幾乎從來沒有和男人講過話。」
韓文道:「怪事,今天怎會有許多怪事……五個素不相關的人,竟會在同一時間裡死在一個地方!『神水宮』中的神水,竟會神秘的被竊!一個端莊淑靜。從不與男人說話的少女,竟會有了身孕,而這三件事看起來也絕不會有什麼關係的,竟偏偏又糾纏到一起……」
他抬起頭,喃喃道:「這種事,誰能解釋?」
那女子道:「他!」
順著這女子手指指著的方向,卻是楚留香滿臉的苦笑,真是躺著也中槍的典範,歎了口氣,他悠悠的說道:「我……」
那女子盯著他,厲聲道:「對!為了你自己,你必須將這謎底揭開!」
楚留香道:「但線索呢……我幾乎完全沒有線索。」
那女子道:「線索必定有的,你自己找出來。」,她又轉過身,看著韓文,一字一字道:「還有你!我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你們若找不出來,神水宮就要來找你!」
她只說了「還有你」三個字變轉過身去,剩下的話全都是背著韓文說的。
韓文眨了眨眼睛,道:「你為何要轉過身去?難道你面對著我時,就說不出這麼不講理的話?」
那女子再不理他,從船旁,緩緩走到船尾。船尾的陰影裡,有只精巧的小艇。她飄身掠下去,小艇竟立即滑開。
韓文倚在船舷上,靜靜地瞧著她。
星光燦爛一輕舟彷彿蕩漾在星海裡,風舞的輕紗,更像是仙子的羽衣,她忽然回過頭,嫣然一笑,道:「我的名字叫宮南燕!你叫什麼名字!」
韓文眼睛轉了轉,道:「你可以叫我韓先生!」
佳人遠去,某人還依靠著欄杆兒,神情恍惚一般。
楚留香看著他喃喃道:「你確定你抓人家的手不是佔人家的便宜?」
韓文嘴角抽動了一下,道:「我這是唱黑臉兒,懂不懂?我要是不這麼故意激怒她,她怎麼會說出那些話來呢?目標,查案!恩!查案最重要!咱們什麼時候動身?」
李紅袖插言道:「我發現……韓先生來了之後,至少有一個好處!」
宋甜兒在一旁幫腔道:「什麼好處?」
李紅袖搖頭晃腦的說道:「至少我們這位多情的公子,不會再去多情了!」
宋甜兒眼睛一轉,道:「為什麼?」
李紅袖笑嘻嘻的說道:「因為啊——人家覺得他太老了!咯咯咯……」
就連蘇蓉蓉也忍不住笑了,三個姑娘頓時笑作一團。
從表面兒上來看,韓文的確是比楚留香小了不少。
楚留香鬱悶不已,自己竟然被嫌老了,摸了摸鼻子,他慢慢的說道:「要管閒事兒,當然是要理出一個頭緒,總不能胡亂去管啊!否則的話,咱們會被人直接幹掉的!讓我想一想,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