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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兩個很像的人 文 / 天琊海礁

    屋子很大,被單是新換的,洗得很白,漿得很挺,茶壺並沒有缺口,茶杯也乾淨得很。*****但屋裡卻冷清清的,總像是缺少了些什麼!

    林仙兒正坐在床頭,在一件男人的衣服上縫鈕扣,她用針顯然沒有用劍熟悉,時常會紮著自己的手。

    阿飛站在窗口,望著窗外的夜色,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仙兒縫完了一粒扣子,抬起頭來,輕輕地捶著腰,搖著頭道:「我實在不喜歡住客店,無論多麼好的客店,房間也像是個籠子似的,我一走進去就覺得悶得慌。」

    阿飛道:「嗯。」

    林仙兒道:「我常聽別人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無論什麼地方總不如自己家裡舒服,你說是不是?」

    阿飛道:「嗯。」

    林仙兒眼波流動,道:「我把你從家裡拉出來,你一定很不開心,是不是?」

    阿飛道:「沒有。」

    林仙兒歎了口氣,道:「我知道李尋歡是你的好朋友,也不是不願意你跟他交朋友,但我們既然已決定忘記過去,從頭做起,就不能不離開他,像他那種人,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會有麻煩跟著他的。」

    她柔聲接著道:「我們已發誓不再惹麻煩了,是不是?」

    阿飛道:「是。」

    林仙兒道:「何況,他做人雖然很夠義氣,但酒喝得太多,一個人酒若喝得太多,就難免有些毛病,毛病犯的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她又歎了口氣,緩緩接著道:「就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會撞破我的門,要對我……」

    阿飛忽然轉回頭。瞪著她,一字字道:「那件事你永遠莫要再說了,好不好?」

    林仙兒溫柔地一笑,道:「其實我早已原諒他了,因為他是你的朋友。」

    阿飛目中露出了痛苦之色,垂下頭,緩緩道:「我沒有朋友……我只有你。」

    林仙兒站了起來。走過去拉住他的手,將他拉到自己身旁,輕輕撫摸著他的臉,柔聲道:「我也只有你。」,她墊起腳尖,將自己的臉貼在他臉上。低語著道:「我只要有你就已足夠了,什麼都不想再要。」

    阿飛張開手,緊緊地抱住了她。

    林仙兒整個人都已貼在他身上,兩人緊緊地擁抱著,過了半晌,她身子忽然輕輕地顫抖起來,道:「你……你又在想了……」

    阿飛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林仙兒道:「其實我也想……我早就想將一切都給你了。可是我們現在還不能這麼做。」

    阿飛道:「為什麼?」

    林仙兒道:「因為我還不是你的妻子。」

    阿飛道:「我……我……」

    林仙兒道:「你為什麼不肯光明正大地娶我,讓別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妻子,你為什麼不敢?我以前做錯的事,你難道還不能原諒我?你難道不是真心地愛我?」

    阿飛面上的表情更痛苦,緩緩鬆開了手。但林仙兒卻將他抱得更緊,柔聲道:「無論你對我怎樣,我還是愛你的,你知道我的心早已給了你……我心裡只有你。再也沒有別人。」

    她的身子在他身上顫抖著、扭動著、磨擦著……阿飛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兩個人突然倒在床上。林仙兒顫聲道:「你真的這麼想?……要不要我再替你用手……」

    阿飛躺在床上,似已崩潰。他心裡充滿了悔恨,也充滿了痛苦。他恨自己,他知道不該這麼做,但他已無法自拔,有時他甚至想去死。卻又捨不得離開她。

    只要有一次輕輕的擁抱,他就可將所有的痛苦忍受。林仙兒已站了起來,正在對著鏡子梳頭髮,她臉上紅紅的。輕咬著嘴唇,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裡彷彿還帶著**。

    「任何人都可以,只有阿飛不可以。」

    林仙兒嘴角漸漸露出了一絲微笑,笑得的確美麗,卻很殘酷,她喜歡折磨男人,她覺得世上再也沒有更愉快的享受。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在用力地敲門。

    一人大聲道:「開門,快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面,我早就看見你了。」

    阿飛霍然長身而起,厲聲道:「什麼人人?」

    話未說完,門已被撞開,一個人直闖了進來。

    這人的年紀很輕,長得也不難看,全身都是酒氣,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盯著林仙兒,似乎根本未見到屋裡還有第三個人。他指著林仙兒,神經質的笑道:「你雖然假裝看不見我,我卻看到你了,你還想走麼?」

    林仙兒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冷冷道:「你是什麼人?我不認得你!」

    這少年大笑道:「你不認得我?你真的不認得我?你難道忘了那天的事?……好好好,我辛辛苦苦替你送了幾十封信,你現在卻不認得我了。」

    他忽然撲過去,想抱住林仙兒,嘶聲道:「但我卻認得你,我死也忘不了你……」

    林仙兒當然不會被他抱住,輕輕一閃身,就躲開了,驚呼道:「這人喝醉了,亂髮酒瘋。」

    少年大喊道:「我沒有喝醉,我清醒得很,我還記得你說的那些話,你說只要我替你把信送到,你就跟我好……」

    他又想撲過去,但阿飛已擋住了他,厲聲道:「滾出去!」

    少年叫了起來,道:「你是什麼人?憑什麼要我滾出去!你想討好她,告訴你,她隨時隨刻都會將你忘了的,就像忘了我一樣。」,他突又大笑起來,吃吃笑道:「無論誰以為她真的對他好,就是呆子,呆子……她至少已跟過一百多個男人上床了。」

    這句話未說完,阿飛的拳頭已伸出!

    只聽「砰」的一聲,少年已飛了出去,仰天跌在院子裡。

    阿飛鐵青著臉,瞪著他,過了很久,他動都沒有動,阿飛才緩緩轉過身,面對著林仙兒。

    林仙兒突然掩面痛哭起來。哭著道:「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做錯了什麼……為什麼這些人要來冤枉我,要來害我……」

    阿飛長長歎了口氣,輕輕摟住了她,柔聲道:「只要有我在,你就用不著害怕。」

    良久良久,林仙兒的哭聲才低了下來,輕泣著道:「幸好我還有你。只要你瞭解我,別人無論對我怎樣都沒關係了。」

    阿飛目中帶著怒火,咬著牙道:「以後若有人敢再來欺負你,我絕不饒他!」

    林仙兒道:「無論什麼人?」

    阿飛道:「無論什麼人都一樣!」

    林仙兒「嚶嚀」一聲,摟得他更緊。但她的眼睛卻在望著另一個人,目中非但全沒有悲痛之色。反而充滿了笑意,笑得媚極了。

    院子裡也有個人正在望著她。這人就站在倒下去的那少年身旁。他的身材很高、很瘦,身上穿的衣服彷彿是金**的,長僅及膝,腰帶上斜插著一柄劍!

    院子裡雖有燈光,卻不明亮,只有隱隱約約看出他臉上有三條刀疤。其中有一條特別深,特別長,正由他的髮際直劃到嘴角,使他看來彷彿總是帶著種殘酷而詭秘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慄。

    但最可怕的,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竟是死灰色的,既沒有情感,也沒有生命!他冷冷地盯著林仙兒瞧了半晌。慢慢地點了點頭,然後就轉過身,向朝南的一排屋子走了過去。

    又過了半晌,就有兩個人跑來將院子裡那少年抬走。這兩人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杏**的,行動都很敏捷,很矯健。

    林仙兒的輕泣聲這才完全停止了。

    夜更深。

    屋子裡傳出阿飛均勻的鼻息聲,鼻息很重。他顯然又睡得很沉了──林仙兒倒給他的一杯茶之後,他就立刻睡著。

    院子裡靜得很,只有風吹著梧桐,似在歎息。

    然後。門開了。

    只開了一條縫,一個人悄悄地走了出來,又悄悄地掩起門,悄悄地穿過院子,向朝南的那排屋子走了過去。這排屋子還有一扇窗子,裡面燈火是亮著的。

    昏黃的燈光從窗子裡照出來,照在她的臉上,照著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眼睛迷人極了。

    是林仙兒。

    她已開始敲門。

    只敲了一聲,門裡就傳出一個低沉而嘶啞的聲音,冷冷道:「門是開著的。」

    林仙兒輕輕一推,門果然開了。方才站在院子裡的那個人,此刻正坐在門對面的一張椅子上,動也不動,就彷彿一尊自亙古以來就坐在那裡的石像。

    距離近了,林仙兒才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幾乎分不清眼球和眼白,完全是死灰色的。他的瞳孔很大,所以當他看著你的時候,好像並沒有在看你,他並沒有看著你的時候,又好像在看你。

    這雙眼睛既不明亮,也不銳利,但卻有種說不出的邪惡妖異之力,就連林仙兒看了心頭都有些發冷,似乎一直冷到骨髓裡。

    但她臉上卻還是帶著動人的甜笑。遇到的人越可怕,她就笑得越可愛,這是她用來對付男人的第一種武器,她已將這種武器使用得十分熟練,十分有效。

    她嫣然笑道:「是荊先生嗎?」

    荊無命冷冷地盯著她,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

    林仙兒笑得更甜,道:「荊先生的大名,我早已聽說過了。」

    荊無命還是冷冷地盯著她,在他眼中,這位天下第一美人簡直就和一塊木頭沒什麼兩樣。

    林仙兒卻還是沒有失望,媚笑著又道:「荊先生是什麼時候來的?方才……」

    荊無命突然打斷了她的話,冷冷道:「你在我面前說話時,最好記著一件事。」

    林仙兒柔聲道:「只要荊先生說出來,我一定會記著的。」

    荊無命道:「我只發問,不回答,你明白嗎?」

    林仙兒道:「我明白。」

    荊無命道:「但我問的話,一定要有回答,而且要回答得很清楚,很簡單,我不喜歡聽人廢話……你明白嗎?」

    林仙兒道:「我明白。」

    她低垂著頭,看來又溫柔,又聽話。這正是她用來對付男人的第二種武器──她知道男人都喜歡聽話的女人,也知道男人若是開始喜歡一個女人時,就會不知不覺聽那女人的話了。

    荊無命道:「你就是林仙兒?」

    林仙兒道:「是。」

    荊無命道:「是你約我在這裡見面的?」

    林仙兒道:「是。」

    荊無命道:「你已替我約好了韓文?」

    林仙兒道:「是。」

    荊無命道:「你為何要這樣做?」

    林仙兒道:「我知道上官幫主一直在找韓文。因為他是個異數,攪屎棍。」

    荊無命道:「你是想幫我們的忙?」

    林仙兒道:「是。」

    荊無命的瞳孔突然收縮了起來,目光突然變得像一根箭,厲聲道:「你為何要幫我們的忙?」

    林仙兒道:「因為我恨韓文,我想要他的命!」

    荊無命道:「你為何不自己動手殺他?」

    林仙兒歎了口氣,道:「我殺不了他,在他面前時。我連想都不敢想,因為他一眼就能看穿別人的心事,一劍就能要別人的命!」

    荊無命道:「他真有那麼厲害?」

    林仙兒歎道:「他實在比我說的還要可怕,想殺他的人都已死在他手上,除了荊先生和上官幫主外,世上絕沒有別人能殺得死他!」。她抬起頭,溫柔地望著荊無命,柔聲道:「荊先生的劍法我雖未見過,也能想像得到。」

    荊無命道:「你憑什麼能想像得到?」

    林仙兒道:「就憑荊先生這份沉著和冷靜,我雖然不會用劍,卻也知道高手相爭時,劍法的變化和出手的快慢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沉著和冷靜。」

    荊無命道:「為什麼?」

    林仙兒道:「因為劍法招式的變化,基本上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差異,武功練到某一種階段後,出手的快慢也不會有太大分別,那時就要看誰比較冷靜,誰比較沉著,誰能夠找出對方的弱點,誰就是勝利者。」

    她望著荊無命。目中充滿了仰慕之色,接著道:「當代的劍法名家,我也見得不少,若論冷靜和沉著,絕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比得上荊先生的。」

    要恭維一個人,一定要恭維得既不肉麻,也不過分。而且正搔著對方的癢處,這樣才算恭維得到家。林仙兒恭維人的本事的確已到家了。這正是她對付男人的第三種武器。

    她知道男人都是喜歡被人恭維的,尤其是被女人恭維,要服侍一個男人的心。女人的一句恭維話往往比千軍萬馬還有效。

    荊無命面上卻還是連一點表情也沒有,冷冷道:「你約的日子是明天?」

    林仙兒道:「是,因為我算準荊先生和上官幫主在那天一定可以趕到的。」

    荊無命道:「但你怎知韓文一定會到呢?」

    林仙兒道:「我知道他一定會接到那封信,只要他接到那封信,就一定會到。」

    荊無命道:「你有把握?」

    林仙兒笑了笑,道:「是!他喜歡與高手過招!」,她笑容忽又消失,柔聲道:「為了與高手過招,他連命都不想要了,所以才可怕,你武功雖然比他高,和他交手時也要小心些。」

    她目中充滿了關懷和體貼,這正是她對付男人的第四種武器──你若要別人關心你,就得先要他知道你在關心他。一個美麗的女人若能很適當地運用這四種武器──一百個男人中最少也有九十九個半要拜倒在她腳下。

    只可惜林仙兒這次遇著的卻偏偏是例外──她遇著的非但不是個男人,簡直不是個人!幸好她還有樣最有效的武器。那是她最後的武器,也是女人最原始的一種武器,女人有時能征服男人,就因為她們有這種武器。

    但這種武器對荊無命是否也同樣有效呢?林仙兒遲疑著。若非絕對有把握,她絕不肯將這種武器輕易使出來。

    荊無命的瞳孔在漸漸擴散,漸漸又變成一片朦朦朧朧的死灰色,對世上任何事都彷彿不會有興趣。

    林仙兒暗中歎了口氣,對這男人,她實在沒有把握。

    荊無命緩緩道:「你要說的話已說完了麼?」

    林仙兒道:「是。」

    荊無命慢慢地站了起來,走到桌子旁,背對著她,慢慢地倒了杯茶。竟再也不看她一眼。

    林仙兒只有苦笑道:「荊先生若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告辭了。」

    荊無命還是不理她,自懷中取出粒藥丸,就著茶水吞下。林仙兒也看不出他在幹什麼,等了半天,荊無命還是沒有回過頭來,她也沒法子再呆下去。只有走。

    但她還未走到門口,荊無命忽然道:「聽說你很喜歡勾引男人,是不是?」

    林仙兒怔住了。

    荊無命冷冷接著道:「你一走進這間屋子,就在勾引我,是不是?」

    林仙兒眼波流動,慢慢地垂下頭。道:「我喜歡能沉得住氣的男人。」

    荊無命霍然轉過身,道:「那麼,你現在為何放棄了?」

    林仙兒抬起頭,才發現他的瞳孔突又縮小,正盯著她的身子,那眼神看來就好像她是完全**著的。她的臉似已紅了,垂首道:「你的心就像是鐵打的。我……我不敢……」

    荊無命緩緩道:「但我的人卻不是鐵打的。」

    林仙兒再抬起頭,凝注著他,眼睛漸漸亮了起來。

    荊無命道:「你要勾引我,只有一種法子,最直接的法子。」

    林仙兒紅著臉道:「你為什麼不教我?」

    荊無命慢慢地向她走了過來,冷冷道:「這法子你還用得著我來教麼?」

    他忽然反手一掌,摑在她臉上。林仙兒整個人都似已被打得飛了起來,倒在床上。輕輕地呻吟著,她的臉雖已因痛苦而扭曲,但目中卻射出了狂熱的火花……

    荊無命緩緩轉過身,走到床前。

    林仙兒忽然跳起來,緊緊摟住了他,呻吟著道:「你要打,就打吧。打死我也沒關係,我情願死在你手上……」

    荊無命的手已又落下。屋子裡不斷傳出呻吟聲,聽來竟是愉快多於痛苦。難道她喜歡被人折磨,被人鞭打?

    林仙兒走出這屋子的時候。天已快亮了。她看來是那麼狼狽,那麼疲倦,彷彿連腿都無法抬起,但她的神情卻是說不出的滿足、平靜。

    每次她燃起阿飛的火焰後,自己心裡也燃起了一團火,所以她每次都要找一個人發洩,將這團火熄滅。

    她喜歡被人折磨,也喜歡折磨別人。

    晨霧已稀。

    門扉濺開

    他身上穿著套青布衣服,本來很新,但現在已滿是泥污、汗垢,肘間、膝頭已也被磨破。他身上也很髒,頭髮更亂。但他遠遠站在那裡,林仙兒都能感覺到一股逼人的殺氣!

    他整個人看來就如同那柄插在他腰帶上的劍。一柄沒有鞘的劍!是阿飛!

    林仙兒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可她很快也看到了那個穿著狐裘大氅的男人,他正在打哈欠,模樣慵懶,良久,他像是沒睡醒一般,喃喃道:「現在感覺如何?」

    阿飛抿了抿顯得很薄的嘴唇,緩緩地說道:「很不好!」

    的確不是很好,他先是被韓文胖揍了一頓,隨後又是被點了穴道,就在這房間外聽了一晚上,他最心愛的女人是什麼樣的人,他終於瞭解了,所以他拿起了劍。

    拿起了劍的愛妃,這才是真正的阿飛。只有這樣,才能顯出他那種彪悍、冷酷、咄咄逼人的野性!一種沉靜的野性,奇特的野性!

    林仙兒想要說些什麼,一粒石子兒打了過來,她張不開嘴,又一粒兒石子打了過來,她的人仰面倒在了地上,隨之而來的聲音便是——「不要說話,我厭惡你的聲音,閉上你的眼睛,不要用你噁心的眼睛看不該看的東西,最後,你現在一點利用價值都沒有,可以去死了!」

    阿飛還是冷冷地瞧著這一切,一絲表情都未有,他的眼睛明亮、銳利,經過兩天的追蹤,似乎又恢復了幾分昔日那種劍鋒般的光芒。

    那和荊無命死灰色的眼睛正是種極強烈的對比。

    阿飛的眼睛瞧著從房間中走出來的荊無命。

    荊無命也在瞧著他。

    兩人的目光相遇,就宛如一柄劍刺上了冰冷灰暗的千年岩石。誰也猜不出是劍鋒銳利,還是岩石堅硬!兩人雖然都沒有說話,但兩人的目光間卻似已沖激出一串火花!

    阿飛的目光這移向荊無命的劍。

    荊無命的目光幾乎也在同一剎那間移向阿飛腰帶上插著的劍!

    這也許是世上最相同的兩柄劍!這兩柄劍既不是神兵利器,也不是名匠所鑄。這兩柄劍雖然鋒利。但太薄,太脆!都很容易被折斷!

    劍雖相同,兩人插劍的方法卻不同。阿飛的劍插在腰中央,劍柄是向右的。荊無命的劍卻插在腰帶右邊,劍柄向左。

    這兩柄劍之間,似乎也有種別人無法瞭解的奇特吸引力!

    兩人的目光一接觸到對方的劍,就一步步向對方走過去。但目光還是始終未離開過對方的劍!等到兩人之間相距僅有五尺時。兩人突然一齊停住了腳步!

    然後,兩人就像釘子般被釘在地上。

    荊無命穿的是件很短的黃衫,衫角只能掩及膝蓋,袖口是緊束著的,手指細而長,但骨裡凸出。顯得很有力!

    阿飛的衣衫更短,袖口幾乎已被完全撕了下來,手臂也很細,很長,但卻很粗糙,宛如砂石。

    兩人都不修邊幅,指甲卻都很短。兩人都不願存有任何東西妨礙他們出手拔劍。這也許是世上最相像的兩個人!現在兩人終於相遇了。

    只有在兩人站在一起時。仔細觀察,才能發覺這兩人外貌雖相似,但在基本上,氣質卻是完全不同的。

    荊無命臉上,就像是帶著個面具,永遠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阿飛的臉雖也是沉靜的,冷酷的,但目光隨時都可能像火焰般燃燒起來。就算將自己的生命和靈魂都燒光也在所不惜。

    而荊無命的整個人卻已是一堆死灰。也許他生命還未開始時,已被燒成了死灰。

    阿飛可以忍耐,可以等,但卻絕不能忍受任何人的委屈。

    荊無命可以為一句話殺人,甚至為了某一種眼色殺人,但到了必要時,卻可以忍受任何委屈。

    這兩人都很奇特。很可怕。誰也猜不透上天為什麼要造出這麼兩個人,又偏偏要他們相遇。

    初春。

    寒意未消,朔風呼嘯。

    風不大,但秋天並未完全落光的黃葉蕭蕭而落。難道是被他們的殺氣所摧落的?

    天地間的確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蕭索淒涼之意

    突然間,寒光閃動!

    十餘道寒光帶著尖銳的風聲,擊向阿飛!

    荊無命不是一個人來的,一個金錢幫的高手出手了,他自然也並不奢望這些暗器能擊倒阿飛,但只要阿飛因此而稍有分心,荊無命的劍就可刺他咽喉!

    劍光暴起!

    一連串「叮叮」聲音後,滿天寒光如星雨般墮了下來。荊無命的劍已出手,劍鋒就在阿飛耳邊。

    阿飛的手已握著劍柄,但劍尖還未完全離開腰帶。

    暗器竟是被荊無命擊落的。

    黃衫高手微微色變,但很快,一道黑色的影子掠過,他的人已經捂著喉嚨倒下了,看著手裡帶血的樹枝,韓文找了一個不錯的地方坐了下來,他並沒有參與進來。

    這不僅事關阿飛的尊嚴,同時他也希望阿飛這個少年人能夠成長起來,他也不知為何會有這種想法,但他就是這樣干了,沒有任何理由。

    荊無命和阿飛目光互相凝注著,面上卻仍然全無絲毫表情。

    然後,荊無命慢慢地將劍插回腰帶。

    阿飛的手也垂下。

    又不知過了多久,荊無命突然道:「你已看出我的劍是擊暗器,而非刺你?」

    阿飛道:「是。」

    荊無命道:「你還是很鎮定!」

    從暗器擊來至荊無命的刺出,阿飛除了伸手拔劍,絕未慌張閃避。

    荊無命沒有等阿飛答那句話,接著又道:「但你反應已慢了……」

    阿飛沉默了很久,目中露出了一絲沉痛淒涼之色,終於道:「是!」

    荊無命道:「我能殺你!」

    阿飛想也不想道:「是!」

    荊無命突又道:「但我不殺你!」

    阿飛凝視著荊無命死灰色的眼睛,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不殺我?」

    荊無命道:「我不殺你,只因你是阿飛!你可以做到更好!」

    阿飛像是在咀嚼著荊無命的話。良久,道:「可我等不及了!」

    荊無命嘴角突然露出了一絲笑意。誰也沒有看到過他的笑,連他自己都已幾乎忘卻上一次是什麼時候笑的。他笑得很奇特,因為他臉上的肌肉已不習慣笑,已僵硬!

    他從不願笑,因為笑可令人軟化。但這種笑卻不同──這種笑正如劍,只不過劍傷的是人命。這種笑傷的卻是人心。

    阿飛竟完全不懂他是為何而笑的,冷冷道:「你不必笑,你雖有八成機會殺我,但也有兩成死在我劍下。」

    荊無命笑容已消失不見,道:「我說過不殺你,就一定會留下你的命!」

    阿飛道:「不必。」

    荊無命道:「我要你活著。看著……」

    這句話還未說完,劍光已飛起!劍光交擊,如閃電。但還有一道光芒比劍更快,那是什麼?

    驟然間,所有的光芒都消失。所有的動作也全都停止。

    韓文站起身來了!因為有一個人到了,他瞇著眼睛,道:「看來你恢復的不錯!已經有了與我一戰的實力!」

    荊無命的劍。已刺入了阿飛的肩胛,但只刺入了兩分。阿飛的劍,距離荊無命咽喉還有四寸。他肩上的血已開始滲出,滲入衣服,染紅了衣服。

    荊無命的劍為何沒有刺下去?荊無命的肩胛處,斜插著一柄刀!

    小李飛刀!

    荊無命緩緩轉過頭,凝注著在風中的李尋歡,死灰色的眼睛中還是全無表情。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道:「好刀!」

    李尋歡搖了搖頭,歎道:「並不很好,我的飛刀不是暗器!」

    他的飛刀的確脫離了暗器的範疇,可此番,他一時急切,想要救下阿飛。把自己的飛刀當做了暗器,傷了荊無命。

    荊無命冷笑:「你能傷到我,就是你的本事,你就比我強。」。望著自己肩上的刀,緩緩道:「我這一劍,本想廢去他這條手臂的。」

    李尋歡道:「我知道。」

    荊無命道:「你這一刀卻很輕。」

    李尋歡道:「人予我一分,我報他三分。」

    荊無命霍然抬頭,凝視著他,雖然沒有說一個字,但目中竟又有了種奇特的變化,就好像他在瞧著上官金虹時一樣。

    李尋歡緩緩道:「我還要告訴你兩件事。」

    荊無命道:「你說。」

    李尋歡道:「我雖傷了七十六個人,其中卻有二十八人並沒有死,死的都是實在該死的。」

    荊無命默然。

    李尋歡低低咳嗽了幾聲,目光卻是看向了韓文,像是很有深意的接著又道:「我這一生,從未殺錯過一個人!所以……我只望你以後在殺人之前,多想想,多考慮考慮。」

    荊無命又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

    李尋歡道:「我也在聽。」

    荊無命道:「我從不願受人恩情,更不願聽人教訓!」

    說到這裡,他突然在肩上那柄刀的刀柄上用力一拍。露在外面的刀鋒,直沒入肉,直至刀柄。鮮血湧出!「噹」,劍也落在地上。

    荊無命的身子搖了搖,但面上還是冷如岩石,硬如岩石,全沒有半分痛苦之色,甚至連一根肌肉都沒有顫抖!他沒有再說一個字,也沒有再瞧任何人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英雄?……什麼叫英雄?難道這就是英雄?英雄所代表的意思,往往就是冷酷!殘忍!寂寞!無情!

    也有人曾經替英雄下過定義,那就是:殺人如草,好賭如狂,好酒如渴,好色如命!當然,這都不是絕對的,英雄也有另一種。

    但像李尋歡這樣的英雄世上又有幾人?

    英雄也許只有一點是相同的──無論要做哪種英雄,都不是件好受的事。

    阿飛的神情也很蕭索,長長歎了口氣,道:「他這一生,只怕永遠也不能使劍了。」

    李尋歡道:「他還有右手。」

    阿飛道:「但他習慣的是左手,用右手,就會慢得多。」,他又歎了口氣,道:「對使劍的人說來,『慢』的意思,就是『死』!」

    他一向很少歎息。

    現在,他歎息的非但是荊無命,也是他自己。

    李尋歡凝注著他,眼睛裡閃著光,緩緩道:「一個人只要有決心,就算兩隻手一齊斷了,用嘴咬著劍,也會同樣快的,他的氣若已餒,就算雙手俱全,也沒有什麼用。」

    「說的不錯!」,韓文拍了拍巴掌,笑道:「這小子深藏不露!他的右手,可比左手快多了!真沒想到你還能來啊!」

    「你製造了這一切,就像看著他們兩個人拚命嗎?」,李尋歡有些生氣的質問道。

    韓文搖了搖頭,道:「我只是讓他重拾自我,至於那一劍……要不了他的命,我又何須去管呢?」

    李尋歡抿了抿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好半晌,他又看向了林仙兒,道:「你又準備殺了她嗎?」

    「她?關我屁事兒?」,韓文瞇著眼睛看著李尋歡,道:「我現在更為好奇的是——你,是不是最好的那個你!我已經等不及了!要知道,就算不能打敗你,殺了你,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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