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刀!
又見飛刀!
諸葛剛眼角也瞥見了這柄刀,立刻失聲道:「小李飛刀!」
這一聲喚出,他心神已分,真力已散,身子突然向反方向轉動起來,但卻已是身不由主。
西門柔手腕一緊,已抽出了他的蛇鞭!
諸葛剛凌空一個翻身,倒掠兩丈,「篤」的一聲,鐵拐落地,他的人也立刻又似釘在地上,穩如泰山。
但他的眼睛卻是驚慌不定,只見小樓外已慢慢地走出一個人來。
這人衣衫落魄,頭髮蓬亂,看來是那麼潦倒,那麼憔悴,但他的一雙眼睛卻比刀還要銳利。
諸葛剛的手緊握鐵拐,指節卻已因用力而發白,嗄聲道:「小李探花?」
這人淡淡笑了笑,道:「不敢。」
「篤」地,諸葛剛不由自主又退後了一步,厲聲道:「你我素無冤仇,你何苦來跟我們作對?」
李尋歡淡淡道:「我從不願和人作對,卻也不喜歡別人跟我作對。」
他輕撫著手裡的刀鋒,悠悠道:「這裡並沒有什麼寶藏,各位徒勞往返,我也覺抱歉得很……各位走的時候,就請將帶來的禮物再帶走吧。」
諸葛剛、上官飛、高行空,眼睛盯著他手裡的刀鋒,咽喉裡就像是已被件冰冷的東西塞住,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的確!這場虛假的戲……也該收尾了!」,一直神遊天外的韓文似乎也回過神兒來,負著雙手,看著眾人,道:「根本沒有所謂的寶藏!事實上,是我要請你們前來的!」
李尋歡歎了口氣,淡淡的說道:「我早就應該想到是你……可你為什麼偏偏選擇這個地點!」
「因為我時日無多!你我之間的一戰,也要提上日程了!」,韓文看著李尋歡現在的模樣。冷哼道:「我不希望與一個酒鬼較量,那樣,就算我贏了,我也會覺得沒有成就感!」
李尋歡抿了抿嘴唇兒,道:「所以呢?」
「所以我要讓你見見鮮血!鮮血是衝散酒精的最佳物品!」,韓文冷笑迭迭:「尤其是高手的鮮血!」
燕雙飛忽然大喝一聲,道:「你敢視我們如無物?」
韓文瞇著眼睛。淡淡一笑,道:「殺雞宰狗!」
燕雙飛頓時漲紅了臉,其餘幾個人亦是大怒,紛紛有動手之意。
「『殺神』韓文?我早就想和你一較高低了,別人怕你,我燕雙飛卻不怕你!今日就讓你知道誰是雞狗!」
燕雙飛一聲厲喝。反手扯開了長衫,露出了前胸兩排飛槍。只見紅纓飄飛,槍尖在秋日下閃閃地發著光,就像是兩排野獸的牙齒,在等著擇人而噬。
韓文卻連瞧也未瞧他一眼,在他眼裡,這裡只有兩個對手。一個是李尋歡,另一個則是那個黑衣人!
燕雙飛大喝一聲,雙手齊揮,眨眼間已發出九柄飛槍,但見紅纓漫天,還未擊到韓文面前,突又紛紛掉了下來。
再看燕雙飛竟已仰天跌倒,咽喉上赫然已多了一道猙獰的血洞。鮮血頓時潺潺!
劍!
誰也未看出這一劍是何時刺人他咽喉的,但顯然就在他雙手剛揮出的那一剎那間。他手上的力量還未完全使出,劍已刺人了他咽喉,是以發出去的飛槍勢力也不足,才會半途跌落在地。
好快的劍!
燕雙飛雙睛怒凸,目中充滿了驚疑不信之色,他一直認為自己出手已夠快的了。始終不信還有比他更快的。他死也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快的劍!
那黑衣人俯首瞧了瞧燕雙飛的屍身,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淡淡道:「我早已說過,你若能和李探花較量。那才是怪事,你如今相信了麼?你都不是他的對手,你怎麼配跟小李探花交手呢?」
他的意思很簡單,他不認為燕雙飛有與李尋歡交手的資格,唯有他,亦或是韓文這樣真正的高手才行。
他緩緩抬起頭,凝注著韓文一字字道:「『殺神』韓文!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韓文也笑了,道:「當代劍術高手,唯你我二人!」
這話說的倒真夠狂妄的,誰知黑衣人卻是點了點頭,非常贊同,道:「目前……如此!看來,我要改變主意了!等你我角逐出勝者,在與小李探花交手吧!」
「正有此意!」,韓文笑道。
李尋歡微微蹙眉,一個韓文就讓他很頭疼了,看模樣,韓文對這個人,尤為的重視……韓文的目光一向很準,他從不懷疑,因而,也更加擔憂,忍不住道:「閣下是……」
黑衣人打斷了他的話,緩緩道:「我久慕小李探花之名,今日相見,卻無以為敬……」
他說到這裡,突然旋身。
只聽「嗆」的一聲龍吟,劍已出手。
劍身也是烏黑色的,不見光華,但劍一出鞘,森寒的劍氣已逼人眉睫。
高行空只覺心頭一寒,烏黑的劍已無聲息到了他雙目之間,森寒的劍氣已針一般刺人了他眼睛。
他剛閉上眼睛,疼痛已消失。
他已倒了下去。
諸葛剛只看到鐵劍一揮,高行空眉心的血就已箭一般標出,非但沒有招架,也沒有閃避。
他瞭解高行空的武功,也知道高行空絕不是這黑衣人的敵手,但他卻不懂高行空為何連閃避都沒有閃避。
可是這時他已沒有再思索的餘地,他只覺一陣砭人肌寒的寒氣襲來,當下大喝一聲,鐵拐帶著風聲橫掃而出。
他號稱「橫掃千軍」,以「橫掃千軍」成名,這一招「橫掃千軍」使出來,實在是神充氣足,威不可當。
黑衣人鐵劍反手揮出。
只聽「噹」的一聲,火星四濺,六十三斤的金剛鐵拐迎著劍鋒便已斷成兩截,鐵劍餘勢更猛!
諸葛剛但覺面目一寒,也不再有痛苦。
他也倒了下去。
這只不過是頃刻間事,西門柔忽然仰天長歎了一聲。黯然道:「看來今日之江湖,已無我西門柔爭雄之地了……」
他跺了跺腳,沖天掠起,只一閃便已消失在屋脊後。
他身形剛掠起,上官飛身形也展動。
就在這時,劍氣已撲面而來。
上官飛長嘯一聲,掌中子母鋼環突出。
又是「叮」的一聲。火星四濺,鋼環竟將鐵劍生生夾住。
黑衣人輕叱道:「好!」
「好」字出口,他鐵劍一橫,鋼環齊斷。
劍已逼住了上官飛咽喉。
上官飛閉上了眼睛,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全無表情。這少年的心腸就像是鐵石所鑄,既不知道什麼是驚慌,也不知道什麼是恐懼。
黑衣人盯著他,冷冷道:「你可是上官金虹的門下弟子?」
上官飛點了點頭。
黑衣人道:「我劍下本來從無活口,但你年紀輕輕,能接我一劍也算不易……」
他平轉劍鋒,輕輕在上官飛肩頭一拍。道:「饒你去吧!」
上官飛還是站著不動,緩緩張開了眼睛,瞪著黑衣人道:「你雖不殺我,但有句話我卻要對你說明。」
黑衣人道:「你說吧。」
上官飛一字字道:「今日你雖放了我,他日我卻必報此仇,到那時我絕不會放過你!」
黑衣人突然仰天大笑起來,道:「好,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的兒子……」
他笑聲驟然停頓。瞪著上官飛道:「他日你若能令我死在你手上,我非但絕不怪你,而且還會引以為傲,因為畢竟沒有看錯了人。」
上官飛面上仍然毫無表情,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辭了!」
黑衣人揮手道:「你好好幹去吧,我等著你!」
上官飛目光凝注著他。慢慢地躬身一福,慢慢地轉過身……
黑衣人突又喝道:「且慢!」
上官飛慢慢地停下了腳步。
黑衣人道:「你記著,今日我放你,並非因為你是上官金虹之子。而是因為你自己!」
上官飛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慢慢地走了出去。
黑衣人目送著上官飛的背影,良久良久,才轉過身面對著李尋歡,以劍尖指著地上的兩具屍身,淡淡道:「今日相見,無以為敬,謹以此二人為敬,聊表寸心。」
李尋歡沉默著,凝注著他掌中鐵劍,忽然道:「嵩陽鐵劍?」
黑衣人道:「正是郭嵩陽。」
李尋歡長長歎了口氣,道:「嵩陽鐵劍果然名下無虛!」
郭嵩陽也俯首凝注著自己掌中的鐵劍,緩緩道:「卻不知嵩陽鐵劍比起小李飛刀又如何?」
李尋歡淡淡一笑,道:「我倒不想知道這答案。」
郭嵩陽道:「為什麼?」
李尋歡道:「因為……你我無論誰想知道這答案,只怕都要後悔的。」
郭嵩陽霍然抬頭。
他灰色的臉上,似已起了種激動的紅暈,大聲道:「但這件事遲早還是要弄明白的,是麼?」
李尋歡長歎著,喃喃道:「我只希望越遲越好……」
郭嵩陽厲聲道:「我倒希望越早越好。」
李尋歡道:「哦?」
郭嵩陽道:「你我一日不分高下,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李尋歡沉默了許久,才又歎了口氣,道:「你想在什麼時候?」
郭嵩陽道:「不知!」
李尋歡道:「不知?」
郭嵩陽看著韓文,緩緩地說道:「因為我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來!」
「未戰先怯?」,韓文挑了挑眉毛,道:「那我會很失望的!」
郭嵩陽搖了搖頭,道:「誰也不知道未來是什麼樣子!那是未知的!」
韓文道:「那我們在哪裡開始?」
「這裡!」,郭嵩陽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漸冷。
韓文點了點頭,道:「真的要在這裡?我畢竟從前也來過,至少也會佔據一點兒地利,這對你並不公平!」
「沒有所謂的公平與不公平!」,郭嵩陽看著自己手中烏黑的劍身,道:「但求一戰!」
「什麼時間?」,韓文又問。
郭嵩陽一抬頭。雙眼寒光四射:「我既然挑了地點,時間自然是你來選!」
「很好!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就現在!本來這也是我的意思!」,韓文看著地上倒下的幾個人,道:「本來這些人也都是我的獵物!……不過,嵩陽鐵劍,比他們加起來還要值得!」
郭嵩陽看了一眼周圍,道:「自古以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你我勢必要分出勝者,但……我們至少可以到處看看,到處去走走。」
他的眼睛裡閃出了笑意:「天氣這麼好,風景這麼美。我們在臨死之前,至少也該先享受一下人生。」
「等等!」;
李尋歡開口了,目光有些游離,良久,他看向了韓文,道:「你還想怎麼樣?已經夠了……我已經不想參加江湖紛爭了,為何不能放過我?」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沒得選擇!同樣的,我也沒得選擇!」,韓文饒有深意的笑了,他看向了龍小雲。
李尋歡順著韓文的目光望去,這才發現龍小雲一直在狠狠地盯著他,目中充滿了怨毒之色。
郭嵩陽的鐵劍無論多神妙,諸葛剛無論死得多麼慘,都未能使這孩子的目光移開片刻。
但李尋歡一看到他。他立刻就笑了,躬身道:「李大叔,你老人家好。」
李尋歡暗中歎息了一聲,微笑著道:「你好。」
龍小雲道:「家母時時刻刻在惦記著你老人家,大叔你也該常來看看我們才是。」
李尋歡苦笑著點了點頭。這孩子的話,常常都使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你如果想要一個將來跟我或者是嵩陽鐵劍戰鬥的理由!很好!我給你!你不出手,他。與他的母親……就要死!」,韓文咧著嘴,笑容無比的惡劣:「郭兄!我們該上路了!」
李尋歡愣在當場!
沒有理會李尋歡,韓文與郭嵩陽開始走動。兩個人的第一步,幾乎是同時開始的。他們誰也不願占對方的便宜,劍客,本就是驕傲的。
清風更輕,旭陽更為艷麗。
在黑暗籠罩大地之後,蒼天總是會降給人間更多光彩,就正如一個人剛剛降生,本無雜念,但這個世上的太多事情,始終在影響他的成長。
這就是人生。如果真的已經能瞭解人生,也許悲傷就會少些,快樂就會多些。
梅林中還余有梅花的芬芳,他們踏著殘雪,慢慢的往前走,腳步聲「吱吱」的響,他們的腳步越走越大,腳步聲卻越來越輕,因為他們的精神和體能,都能漸漸到達巔峰。
等到他們真正到達巔峰時的一剎那,他們就會出手。
誰先到達巔峰,誰就會先出手。
他們都不想再等機會。因為他們都知道誰也不會給對方機會。
郭嵩陽的確是很可怕的對手!
也許這是韓文在這個世界遇到的,真正的,第一個對手,很強。
每個練武的人,武功練到巔峰時,都會覺得很寂寞,因為到了那時,他就很難再找到一個真正的對手。
所以有人不惜「求敗」,因為他覺得只要能遇著一個真正的對手,縱然敗了,也是愉快的。
郭嵩陽並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但他今天真的很高興,所以,難免的又囉嗦了兩句:「我本以為李尋歡才是我苦苦追求的對手,可到頭來,卻是你,真是沒有想到啊!」
「哦?為何是李尋歡呢?在李尋歡之上,尚有上官金虹,天機老人這等武功強悍之輩,在你之下,也有『銀戟溫侯』呂鳳先、『瘋道人』胡不歸之流,為何……偏偏就是李尋歡?」,韓文也很有興致,不免的回問。
郭嵩陽沉吟了一番,默默的說道:「天機老人神鬼莫測,行蹤飄渺……我連他的人是誰都不知,又談何去挑戰他?上官金虹,他已經不是純粹的武人了!與這種人交手,我引為平生之恥!呂鳳先、瘋道人,哼……」
他只是輕輕一哼。韓文卻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手下敗將,安敢言勇乎?
他再問:「那為何你又改了主意?李尋歡可以稱得上是英雄,而我——似乎並沒有那麼的光明磊落!」
「至少你的劍不會騙人!」,郭嵩陽稍加沉默,看著韓文手中的「白雲劍」道:「你並沒有做錯什麼!你只不過是想要找一些對手而已!天下無敵,誰不寂寞?愚人短見。粗夫鄙言,理他作甚?」
「呵呵呵!你倒是有趣兒!我的朋友一向很少,如果可能……真想跟你成為朋友啊!」,韓文緩緩地說道,旋即是一聲長歎。
他雖然與郭嵩陽緊緊相識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但他已瞭解郭嵩陽。這是不可能的!他是個驕傲的人,他寧願戰死,那才是對他最大的尊重!
果然,郭嵩陽沉下了臉,厲聲道:「郭某此生已獻與武道,哪有餘力再交朋友?何況……」
他語聲又漸漸和緩,接著道:「朋友易得。能肝膽相照的對手卻無處可尋……」
這「肝膽相照」四字,本是用來形容朋友的,他此刻卻用來形容仇敵,若是別人聽到,非但難以明瞭,只怕還會發笑。
但韓文卻很瞭解他的意思。
郭嵩陽道:「放眼天下,能與我一決生死的對手,自然不止你一人。但武力縱然強勝我十倍的人,我也未必放在眼裡,若要我死在他們手上,更是心有不甘!」
韓文歎道:「不錯!要找個能令你尊敬的朋友並不困難,要找個能令你尊敬的仇敵卻太難了……很有幸!我能再次碰到一個!」
「哦?」,郭嵩陽有些驚訝,但旋即厲聲道:「正是如此。是以今日你我一戰,勢在必行,郭嵩陽今日縱然死於你手,亦是死而無憾!」
韓文點頭。道:「同樣!」
郭嵩陽的步子越來越大,留下來的腳印卻越來越淡了,顯見他身體內外一切都已漸漸到達巔峰。
他的精神、內力、**,都已和他的劍融而為一,他的劍就已不再是無知的鋼鐵,而有了靈性。
他忽然停住了腳步,作揖到底,道:「請!」
他已經到達了最巔峰的狀態!尤其是——能彎下來的劍,才是最恐怖的!因為這代表著,剛!柔!並!濟!他的劍,已經到達了那個最高的層面兒之上,不再只是寧折不彎!
韓文面色微變,同樣還了一禮,道:「請!」
朋友間能互相尊敬,固然可貴,但仇敵間的敬意卻往往更難得,也更令人感動。
只可惜這種情感永遠是別人最難瞭解的!
也許就因為它難以瞭解,所以才更彌足珍貴。
風吹過,捲起了漫天的煙塵。
北國的冬意尚有存留。
春天……來了!
劍氣襲人,天地間充滿了淒涼肅殺之意。
郭嵩陽反手拔劍,平舉當胸,目光始終不離韓文的眼睛,這是他自信的表現這兩年來,他就像是一柄被藏在匣中的劍,封光養晦,鋒芒不露,所以沒有人能看到它燦爛的光華!
此刻劍已出匣了!
韓文抿了抿嘴唇兒,他感覺到了壓力!但惟有壓力,才有動力。
他的劍,拔得很慢,慢的就像是一個吃冰糖葫蘆的小娃娃,先舔去上邊兒的冰糖,在慢慢地品嚐山楂的滋味兒……
風更急,穿林而過,帶著一陣陣淒厲的呼嘯聲。
郭嵩陽鐵劍迎風揮出,一道烏黑的寒光直取韓文咽喉,劍還未到,森寒的劍氣已刺碎了西風!
韓文腳步一溜,後退了七尺,背脊已貼上了一棵樹幹。
郭嵩陽鐵劍已隨著變招,筆直刺出。
韓文退無可退,避無可避,身子忽然沿著樹幹滑了上去。
郭嵩陽長嘯一聲,沖天飛起,鐵劍也化作了一道飛虹。
他的人與劍已合而為一。
逼人的劍氣,摧得枝頭的枯葉都飄飄落下。
離枝的樹葉又被劍氣所摧,碎成無數片,看來就宛如滿天血雨!
這景象慘絕!亦艷絕!
韓文雙臂一振,已掠過了劍氣飛虹,隨著落葉飄落。
郭嵩陽長嘯不絕,凌空倒翻,一劍長虹突然化作了無數光影,向韓文當頭灑了下來。
這一劍之威。已足以震散人的魂魄!
韓文周圍方圓三丈之內,卻已在他劍氣籠罩之下,無論任何方向閃避,都似已閃避不開的了。
他的劍,終於出鞘了!
只聽「叮」的一聲,火星四濺,竟不偏不倚迎上了劍鋒。
就在這一瞬間。滿天劍氣突然消失無影,血雨般的楓葉卻還未落下,郭嵩陽木立在原地,良久,低下了頭,緩緩地說道:「把……我的劍與我……葬在一起!」
他敗了!
看著郭嵩陽嘴角上的微笑。韓文摸了摸脖頸上的一道淺淺的傷痕,呆了一下,良久,也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笑得很開心,這並不是殺人過後的那種暢快,而是為郭嵩陽覺得開心!他已經了無牽掛並且達到目的的去了!這比自己艱難的在塵世中掙扎,苦苦追求回家的路。不好麼?
李尋歡抿著嘴,愣愣的看著這一切,韓文與郭嵩陽之間的勝者角逐出來了,無論他們誰是勝者,他們最終都會來找自己,但自己呢?怎麼辦?又當如何?
突然間,他發現遠處有一道黑色的身影在向這邊望來,一個黑袍人。靜靜的站在這裡,他本以為這也是要來漁翁得利的人,可卻見韓文朝他打了幾個手勢,那人轉身便走掉了,一時之間,更是迷惑了。
就在這時,突然又有一人拍手道:「了不起。了不起,實在太了不起……」
聲音清脆,如出谷黃鶯。
李尋歡抬起頭,就看到一個梳著大辮子的小姑娘穿林而來。這姑娘他似曾相識。
想了很久,他霍然想到自己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某個酒樓喝過酒,也見過這個女孩兒,還有他的爺爺,一個說書人的孫女兒?
她怎麼會來?又要做什麼?
她連那雙動人的大眼睛裡都帶著笑意,道:「能看到兩位今日一戰,連我也死而無憾的了!」
韓文直接坐在了原地,慢慢的給郭嵩陽整理身上稍顯凌亂的衣服,緩緩地說道:「你為什麼要來?孫小紅?」
孫小紅並未理韓文,逕直說道:「昔日帝王谷主蕭王孫與藍大先生戰於泰山絕頂,藍大先生持百斤大鐵錐,蕭王孫用的卻是根衣帶,他以至柔敵至剛,與藍先生惡戰一晝夜,據說天地皆為之變色,日月也失卻光彩。」
她嬌笑道:「你說這一戰精彩不精彩?」
韓文微笑道:「聽你說得如此生動,我幾乎也像是到了泰山絕頂,得見帝王谷主與藍大先生的雄風,實在是精彩極了。」
孫小紅抿嘴笑道:「想不到你說的話比你的劍還要厲害得多!」
韓文道:「哦?」
辮子姑娘嬌笑道:「你一劍雖然可以要人的命,但你只要說一句話,卻可令女孩子們將心都交給你,要女人的心,豈非比要男人的命困難多了麼?」
韓文微微仰臉,錯愕了一下,搖了搖頭,示意她看向李尋歡,道:「我不行!他才厲害!」
孫小紅仔細地打量了一眼李尋歡,目光回轉接著道:「昔年『水母』陰姬號稱天下第一高手,但『俠盜』楚留香的膽子卻比天還大,竟直闖神水宮,獨鬥陰姬,兩人由地上打到水裡,再由水裡打到半空,『水母』陰姬的武功雖無敵,到最後還是被楚留香打敗了!」
她又嬌笑著問道:「你說這一戰精彩不精彩?」
韓文搖了搖頭,道:「吹捧的話不用說了,想說我們這一戰已經超過了他們?說書說慣了吧?好了!我沒有什麼心情跟你瞎扯了!我要把這位仁兄先葬了,然後再找些好酒喝!再然後……也許有要殺人!真是單調且愜意的生活啊!」
孫小紅面上一僵,良久,道:「我爺爺讓我來請你!還有——小李探花!」
說這話,她已經英姿颯爽的向李尋歡拱了拱手。
李尋歡挑了挑眉頭,心中暗自思忖,連韓文都沒有拒絕,這個女孩兒到底是什麼來頭?
好一會兒他說道:「不知你爺爺是誰?為何要請我這個酒鬼?姑娘……」
孫小紅嘟起嘴,道:「我既不姓『姑』,也不叫做『娘』。你為什麼叫我姑娘?我姓孫,叫孫小紅,可不是上官金虹那個『虹』,而是紅黃藍白那個『紅』。」
出於禮貌,李尋歡拱了拱手道:「在下李……」
辮子姑娘道:「你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了,而且早就想找你鬥一鬥!」
李尋歡愕然道:「鬥什麼?」
孫小紅格格笑道:「我自然不會找你斗武功,若論武功。我再練一百年也比不上你,我是想找你鬥酒的,我只要聽說有人酒量比我好,心裡就不服氣。」
李尋歡失笑道:「我知道喝酒的人都有這毛病,卻想不到你也有同病。」
孫小紅道:「只不過我現在找你鬥酒,未免佔了你的便宜。」
李尋歡道:「為什麼?」
孫小紅板起了臉。正色道:「你方才和人動過手,體力自然差些,酒量也未免要打個折扣,喝酒也和比武一樣,天時地利人和,這三樣是一樣也差不得的。」
李尋歡來了興致,不管是見誰都已經不重要了。他現在很想喝酒,笑道:「就憑你這一句話,已不愧為酒中高手,能與你這樣的高手鬥酒,醉亦無憾。」
孫小紅大眼睛裡發出了光,那是欣喜的光芒,也是種讚賞的光芒,但她的臉卻還是故意板著。道:「既然無憾……那麼就一醉方休吧!跟我來!」
「你們先去!我會到的!」,韓文扛起了郭嵩陽的屍體,腳下一踏,便已竄出去十數丈遠,遠遠地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真是個……怪人!」,孫小紅吐了吐舌頭,轉而對李尋歡又有了非同尋常的興趣兒。道:「走啊!」
「去哪裡?該你帶路吧?」,李尋歡無奈的笑著。
黃昏以前,正是一天中生意最清淡的時候。
孫駝子正坐在門口曬太陽,看起來。他的心情並不好,他看到了李尋歡,卻並未見到韓文……
這位小姑娘說起話來就像是百靈鳥,一開口就「吱吱喳喳」地說個不停,而且有時簡直叫人招架不住。
李尋歡一向認為世上只有兩件事最令他頭疼。
第一件就是吃飯時忽然發現滿桌上的人都是不喝酒的。
第二件就是忽然遇著個多嘴的女人。
這第二件事往往比第一件更令他頭疼十倍。
奇怪的是,他現在非但一點也不覺得頭疼,反而覺得很愉快。
大多數酒量好的人,總喜歡有人來找他拼酒的,只要有人來找他拼酒,別的事都可暫時放到一邊。
這拼酒的對手若是個漂亮女人,那就更令人愉快了。
一個女人若是又聰明、又漂亮、又會喝酒,就算多嘴些,男人也可以忍受的──但除了這種女人外,別的女人還是少多嘴的好
小店裡,並沒有那個說書人老頭兒的身影,李尋歡就忍不住要問她:「你爺爺現在為何沒有在你身邊呢?」
孫小紅這次的回答倒很簡單,沒之前那麼囉嗦,道:「我爺爺到城外接人去了。」
李尋歡本來還想問她——「接人為何要到城外去接?」、「接的人是誰?」、「既然只不過是去接人,為什麼不帶你去?」
但李尋歡一向很識相,也一向不願被人看成是個多嘴的男人──和孫小紅在一起,也根本就沒有機會讓他多嘴。
她好像存心不讓李尋歡再問第二句話,已搶著先問他:「小李飛刀,例不虛發,你這手飛刀是怎麼練出來的呢?」
「聽說你有個好朋友叫『阿飛』,他出手之快,也和你差不多,但現在他忽然失蹤了,你知不知道他在哪裡?」
「他失蹤了,你為什麼也會突然間失蹤兩個月?」
「現在你行藏既露,以後來找你的人一定不少,你是不是還打算留在這裡?如果你想走,又要去哪裡?」
「梅花盜究竟是什麼人?」
「他已有兩個月未露面,是不是已被人除去了?」
「他是被誰除去的?是不是你?」
孫小紅問的這些話,李尋歡連一句也沒有答覆──有些話固然是他不願回答的,有些話卻連他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早已猜出林仙兒就是梅花盜。
他也早已知道阿飛是絕不忍向林仙兒下手的。
那天,他還是讓阿飛去了。他知道這少年的外表雖冷酷,但心裡面卻蘊藏像火一般的熱情。
他知道阿飛必定是帶著林仙兒走了。
但他們到哪裡去了呢?林仙兒以後是不是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林仙兒是不是真的會對阿飛生出感情?
想起這些問題,李尋歡就不免要歎息。他也不知道今後自己該怎麼打算?
一直到了孫駝子的小店,坐了下去,他才暫時停止去想這些令他煩惱的事,因為這時酒已擺到他面前。
孫小紅一直在瞅著他。眼睛裡帶著溫柔的笑意。彷彿她不但很欣賞這個人,也很瞭解這個人。
李尋歡抬起頭,接觸到她的溫柔的眼波。
他的心居然跳了跳。
孫小紅嫣然笑道:「現在我們可以開始拼酒了麼?」
李尋歡道:「好。」
孫小紅眼波流動,道:「那麼,你說我們該如何拼法?」
李尋歡道:「文拼是如何拼法?武拼又是如何拼法?」
孫小紅道:「當然了,你不知道?」
李尋歡笑道:「我只知道一種方法。那就是大家都把酒喝到肚子裡去,誰喝的酒先在肚子裡造反,誰就輸了。」
孫小紅「噗哧」一笑,又忍住,搖著頭道:「如此看來,你喝酒的學問還是不夠。」
李尋歡道:「哦?」
孫小紅道:「拼酒有文拼,有武拼。」
李尋歡道:「文拼是如何拼法?武拼又是如何拼法?」
孫小紅道:「你剛剛說的法子。就是武拼,那簡直是牛飲。」
李尋歡道:「牛飲?」
孫小紅道:「大家直著脖子,把酒拚命往嘴裡倒,不是牛飲是什麼?」
李尋歡笑道:「不把酒往嘴裡倒,難道往耳朵裡倒?」
孫小紅笑也不笑,板著臉道:「你要真能用耳朵喝酒,我倒真比不過你,只好算你贏了。」
李尋歡笑道:「用耳朵喝酒太慢。我可沒那麼斯文。」
孫小紅道:「我一個女孩子,怎麼能跟你武拼?但文拼也有許多種,你可以隨便選一種。」
李尋歡道:「有哪幾種?」
孫小紅道:「有猜拳行令,擊鼓傳花,但這些法子都太俗氣,像我們這種人拼酒,自然不能用這麼俗氣的法子。」
李尋歡道:「如此說來。還剩下幾種法子來讓我選呢?」
孫小紅道:「只剩下一種法子。」
李尋歡忍不住笑了。
孫小紅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嫣然道:「雖然只剩下一種法子,但這種法子不但最新奇,也最有趣。就算有一萬種法子,你也一定會選這種的。」
李尋歡笑道:「酒已在桌,我只想快點喝下去,用什麼法子都無妨。」
孫小紅道:「好,你聽著,這法子其實也簡單得很。」
李尋歡只好聽著。
孫小紅道:「我問你一句話,你若能回答,就算你贏了,我就得喝一大杯。」
李尋歡道:「我若答不出,就算輸了麼?」
孫小紅道:「你就算回答不出,也不算輸,直到我將自己問的這問題回答出來,你才算輸。」
她嫣然一笑,接著道:「你說這法子公平不公平?好不好?」
李尋歡沉吟著,道:「我若輸了,就輪到我來問你了,是嗎?」
孫小紅搖頭道:「不對,贏的人可以一直問下去,直到輸為止。」
李尋歡笑道:「你若一直問我些你的私人瑣事,我豈非要一直輸到底?」
孫小紅也笑了,道:「我當然不能問你那些話,我若問你,我母親是誰,我兄弟有幾人,我有幾歲……你當然不知道。」
李尋歡道:「那麼,你準備問些什麼呢?」
孫小紅道:「只要拼酒一開始,你就可以聽到我要問些什麼。」
李尋歡拿起杯酒,笑道:「我已在準備輸了。」
孫小紅笑道:「好,你聽著,我現在就開始問你第一句話。」
她忽然隱去了笑容,目光凝注著李尋歡,一字字道:「你知不知道那封信是誰寫的?」
這句話實在問得很驚人!
李尋歡的有些奇怪,慢吞吞的說道:「你輸了!這個我知道!是韓文!他親口承認了!」
孫小紅淡淡一笑,搖了搖頭,道:「不!是我贏了!你說錯了!至少不全對!最開始寫那封信的人的確是韓文,但……」
她故意停住語聲,停了很久,才緩緩接著道:「但韓文只送出了二十幾封信,而且全都是送給那些一流以上的高手,可最後來的人,卻有五十餘人……因為林仙兒冒充他的名號,又送了幾十封信!」
這問題的回答更驚人!
李尋歡雖然一向很沉得住氣,此刻也不禁聳然動容,道:「怎麼會……你怎麼知道是她?」
孫小紅悠然道:「現在還未輪到你問我,先喝了這杯酒再說吧!」
李尋歡立刻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孫小紅道:「你可知道阿飛現在的情況?」
李尋歡道:「不知道。」
孫小紅道:「他雖然還是和林仙兒在一起,但林仙兒做的事,他卻完全被蒙在鼓裡。」
李尋歡急著問道:「他……他現在何處?」
孫小紅搖著頭,歎著氣道:「你怎麼如此性急,等你贏了時再問也不遲呀?」
李尋歡只好將第二杯酒也喝了下去,這杯子比碗還大,他喝得比平時更快,因為他急著要聽第三個問題。
孫小紅道:「你可知道林仙兒為何要從中挑撥?」
李尋歡道:「不知道。」
他雖已隱約地猜出了林仙兒的目的,卻還是無法確定。
孫小紅道:「因為她知道只要有人想對龍夫人林詩音不利,你就一定會挺身而出的,而韓文同樣是她最恨的人,他希望與高手對決,故意引人來,所以她暗中挑唆,招來了那麼多人」
「江湖人嘛!有些人難免的會不走正路,一旦他們動了林詩音,惹惱了你,作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韓文必將吸引你的仇恨,你若與韓文血拼一場,兩敗俱傷……她豈不是歡喜得緊?」
李尋歡長長歎了口氣,喝下第三杯酒,他發現自己好像只能喝酒,卻不能讓對方喝酒,這算是拼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