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冷冷一笑,轉身拂袖而去,這女人當真是蠢不可及,實在不配令她生氣。
凌霄寶殿之上,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卓然孤立,一如她多年前初見一般,巖巖如孤松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
容顏依舊,身姿依然,只是有些東西,卻是再也回不到初見了。
為何一定要這樣做?
昊天聞聲回過頭來,靜靜的看著羲和的眼,他曾經預想過很多次今日相見的情景,或者說自從他做出這個決定之後,他便再也沒有合過眼,他以為她會憤怒,會痛恨,甚至是厭惡,是鄙夷……
然而都沒有,羲和只是這樣一臉平靜的站在那麼一個不遠不近的地方,一如他們多年來的關係一般,明明好像近在咫尺,卻其實如同遠在天涯,他聽到她清冷的聲音正疏離的問著自己,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
他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做呢?為什麼要利用她?為什麼要騙她?為什麼?為什麼?他原本可以不這樣做的,不是嗎?
可是事到如今,這些似乎都已經不重要了。
羲和,你恨我嗎?
昊天負臂而立,攥緊的雙拳深深的隱藏在寬大的袖袍之內,一如他的心,總是深埋在千尺冰川之下,不許任何人靠近,只除了她。
羲和平靜的搖了搖頭,淡然的神情不摻半點虛假,夫妻近百年,昊天遠比羲和所以為的更瞭解他這個冷漠的妻子。
她竟然沒有說謊,她竟然真的一點都不恨自己,這樣的回答遠遠比聽她親口對自己說出痛恨之詞更令他感到深深的絕望。
昊天突然覺得有些想笑,他屈著長指撐著額頭,低低的笑了起來,線條華美的桃花眼微微瞇著,說不出的魅惑。說不出的迷醉。
然而,他最想魅惑的人,自始自終都一臉冷漠,他最想迷醉的人,從頭到尾都冷靜異常。
偏偏是他,竟輸的如此徹底,他突然覺得自己做得所有一切都失去了意義,他想要萬人臣服,他想要四方來賀,他想要成為這世間最尊貴的人。他想要她一直站在自己身邊,為他驕傲,為他喝彩。
百年一夢,轉眼成空。
昊天不甘心。那個小子不過是佔了先機,在羲和最絕望的時候出現在了她的面前,憑什麼同樣救過她的性命,她卻對他情根深種,即便失了記憶,也不肯再愛上旁人?
羲和。為什麼你就不能愛上我呢?明明我做得比他更好,明明我才是你名正言順的夫君,他是魔族,你們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的。
因為他在我面前。從不曾有半點欺騙。
羲和依舊是笑的,只是這笑容太過刺眼,直逼得昊天雙目赤紅,幾欲滴血。
愛他是嗎?可惜我永遠不會讓你們兩個在一起,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親眼看著他死在你的面前。
羲和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無比的臉,只覺得渾身冰冷,遍體生寒。她靜靜的看著他。彷彿在看著一張無比陌生的臉。
因為恨,你甚至不惜捨棄自己的骨肉嗎?
沒人可以比你重要,我想要的從始至終都只是你。
羲和心頭一梗。明知不該,仍忍不住的開口。
你錯了,你想要的不止是我,你的野心太大,大到已無可填補,它像一隻喂不熟的餓狼,早晚有一天,你會被自己的野心所徹底吞噬。
羲和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昊天,一字一句,卻字字珠璣。
執念太深,已沁骨成魔,放下執念,解脫得不止是你我。
昊天鳳眸陰鷙如晦,死死的盯著羲和,那模樣彷彿要將她生生盯出個窟窿才安心,突然他竟仰天大笑起來,明黃袖袍上那栩栩如生的四爪金龍亦隨著他的顫動而幾乎躍然而出。
放下?你竟然跟我說放下,羲和,在你口口聲聲的同我說放下這個詞的時候,難道自己不覺得諷刺嗎?你有什麼資格同我說放下?
羲和圓潤的唇瓣早已緊抿得蒼白如縞,她倔強得昂著頭與他對視,兩人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固執與不可更改,說來好笑,到了最後,原來他們竟成了最相似的人。
不願再多說什麼,原本羲和來尋昊天也只是想要問出一個理由,可事到如今,理由是什麼反而已經不再重要了。
轉身離開,不再有任何眷戀,她知道身後那道目光始終緊緊追隨著自己,可是她卻再也生不出回頭去看一眼的**了。
羲和,你走不出這座大殿。
身後,那人的聲音冰冷如毒蛇,羲和脊背挺直,卻始終不肯回頭。
你以為,這麼多年來,留我在這金鑄的牢籠裡的,是什麼?
身後再沒得半點聲響,可是眼前卻冷光凜冽,劍戟成林,羲和不由得冷笑出聲。
就憑他們也想留住我嗎?
話音未落,眼前密密麻麻的金甲護衛竟潮水般像兩邊湧去,在那筆直讓出的白玉地面上,一銀甲少年緩緩走來。
太一,你果然什麼都知道。
羲和忍不住笑出聲來,她怎麼會如此之蠢,他們是血濃於水的親兄弟,她只是個外人,憑什麼要求人家的忠誠。
羲和。
太一輕喚著羲和的名字,可話到了嘴邊,卻只化成了一道不輕不重的歎息。
有些事,真的不必解釋,她若信你,你無須解釋,她若不信你,你的解釋更成了多餘。
你今天當真要攔我?
羲和微瞇著眼眸,唇畔始終掛著薄涼的淺笑,太一心頭莫名一緊,羲和從未用這樣的眼光看過自己,那樣的疏離與冷漠,讓他如墜冰窟,血脈都幾乎凍結。
見太一隻是抿著嘴唇,卻到底不曾挪開半步,羲和不禁冷冷一笑,玉腕翻轉,袖袍鼓動,玄青長裙,裾袂紛飛,宛若凝脂的掌心中,握得正是那曾為自己抗下天雷的驚神戟。
太一臉色大變,終是忍不住的倒退了一步。
羲和,別逼我。
羲和聞之,竟是大笑出聲。
哈哈!真是笑話,該是你別逼我才對吧?讓開或是一戰,你且選一個吧!
羲和說著,便緩步向前邁去,太一連連退後,甚至連頭都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