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曰:慾海無邊,一切皆有因果,緣起即滅,緣生已空。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我問:輪迴一世,不過彈指一揮,無愛無恨亦無憂,螻蟻草木皆如是,何必為人?
佛曰: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則冰融,冰融則火滅。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我駁:冰溶余水,火滅餘燼,怎說無物?日月交替為一日,寒暑更迭為一年,日復日,年復年,光陰無形卻衍生萬物,銜食反哺,落紅有情,何來虛幻?
佛曰:凡有所相,皆是虛妄,會者近爾,迷者遠乎,百態之世原是苦海,看破紅塵方為上岸。
我笑:何為苦海?何為上岸?何為會?何為迷?若愛恨纏綿為苦海?若心無凡塵為上岸?若權衡利弊為會?若生死不離為迷?吾寧願永墜苦海,一世執迷。
佛於是面含悲憫,良久,終是哀哀一歎————
曰:蒼生難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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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種,但其過程大抵多是恐怖絕望痛苦不堪的罷!可惜人死如燈滅,所以時至今日,仍沒有人來為我們細細描述這種人人皆躲不過的經歷。
九兒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死去竟也可以如此的麻木!
有些茫然無措的站在滄海一粟石下,九兒散著發,身上僅著一件白色的單衣,只是最簡單不過的打扮,卻毫不掩他挺拔俊秀的身姿,他很努力的將頭向上仰到了極限,可惜頭頂處雲遮霧繞的白茫茫一片。根本望不到盡頭,唯見巨石巍峨雄壯如神兵利器,穿雲裂空般直入雲霄。
雖可說也算得上是故地重遊,但九兒的心情委實稱不上好來,不過比起上次被鳳泯封了記憶,整日孤魂野鬼般的東飄西蕩,起碼這次他尚且還存了幾分清醒。
凡人的身體本就脆弱得不堪一擊,雖然當日鳳泯對他下的封印已經破除,但他身上修為卻被肉身所限的連曾經的五層都達不到,若是能借此機會脫離了肉身的禁錮。自然也不失為好事一樁。
只是他當年雖得以魂魄重聚,卻也不免元氣大傷,如今他又被小黑的毒血所噬。自然無異於雪上加霜,而不得不被強行困於滄海一粟內織補殘魂,只是這一困又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去了,他倒是有耐心繼續等下去,但管默言卻等不得。
九兒有心離開。可偏偏這滄海一粟乃是父神所創,內外皆設有強大的結界,進出都由不得他人做主,如今他即使心急火燎的歸心似箭,也只得如籠中困獸般妄自掙扎。
其實自恢復記憶之後,他們幾個就曾私下談論過此事。雖然他們都曾被收入滄海一粟內養魂,但是似乎進入夢都之後,每個人所處的都是獨立空間。所以他們才根本不會相遇。
想來夢都既是父神之力所創,他們無法勘破也是應當,但是眾人幾乎都產生了同一個疑問,既然滄海一粟乃是父神為了庇蔭自己族人所創,何以他們也會進入其中呢?
難道他們
雖然眾人心中各有疑慮。但是卻不約而同的都選擇對管默言隱瞞下了此事,西門豹曾說過。鳳泯或許並非管默言的第一世,這個猜測雖然大膽了些,但亦並非天馬行空的憑空臆造,因為無論是鳳泯,抑或者還是管默言,身上都有著太多驚人的秘密。
正如西門豹所說,她究竟是什麼人?這於他們而言並不重要,真相早晚有揭開的一天,而無論結果如何,她在他們的眼中永遠都不會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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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真的太累了吧!九兒不知不覺的竟沉沉的睡了過去,他似乎又陷入了一個迴環往復的冗長夢境,在夢中前世今生紛沓而至,莊周夢蝶,蝶化莊生,如真似幻,如浮雲端。
其實轉世為人後,他們似乎個個都不得司命星君的眷顧,白逸塵滿門被滅,西門豹賣身為奴,花執念雖看似風光無限,但他年幼便喪雙親,羸弱的肩膀卻要獨撐大局,那樣一個吃人都不吐骨肉的地界,他到底經歷了多少的殘忍與骯髒,怕是永遠都不會告知於旁人吧。
而他雖貴為太子,似乎地位卓然,卻也看盡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朝堂之上,勾心鬥角,剷除異己,深宮之中,夫妻反目,手足相殘。
最無情是帝王家,生於這樣的環境,他如何還能有情?
仿若絕壁中苦苦掙扎破隙而出的野草,為了生存,九兒的雙手早已染滿了鮮血,若是後來沒有遇見管默言,想必以他當日手中的勢力,必會興起一場血雨腥風的天下大亂吧!
曾經九兒不懂,或許也從未想過要懂,可現今困坐愁城,他竟突然頓悟了許多。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須得大徹方能大悟,或許正是因為看盡了殺戮的殘虐,所以一旦放下了心中的殺念,才會愈加明白浮世蒼生的脆弱。
雖然此後大家都刻意的不去提起夢都的過往,但九兒卻已經隱約猜到,或許他們同管默言本就來自一處,所以才注定了他們幾生幾世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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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都之內沒有日夜交替,更沒有寒暑更迭,九兒本是時睡時醒的恍惚著,可卻又莫名的感知到了一陣撲面而來的融融暖意。
那是怎樣一種直直撞到心坎上的柔軟啊,綿綿的觸感,縈繞不去的淡淡香氣,九兒彷彿不經意間闖入了春色盎然的綠泱湖,此刻自己正仰躺在岸邊的楊柳樹下酣然午睡,尚且染著淡淡鵝黃綠意的柳枝,在春風輕撫中搖曳生姿,絲絲縷縷有意無意的劃過他冰冷的臉頰。
臉上的觸感若有似無,癢癢的有些擾人清夢的嫌疑,這調皮的小樹靈,竟連他也敢戲弄?
懶懶的揮開頰畔惱人的騷擾,九兒有些口齒不清的喃喃道:
「別鬧,再讓我睡一會兒。」
就讓他再睡多一會兒吧!這裡到處都充滿著小默的味道呢,這樣香甜的夢境,他怎麼捨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