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暗室內,唯有一扇比巴掌略大一點的氣窗,微弱的光線從氣窗射入暗室,透過光線,隱約可以看見空中漂浮的塵埃。
暗室內,一個北角,一個南角,遙遙相對的兩個黑影,靜靜的坐在角落。
兩個人都長久的沉默著,甚至連呼吸都刻意的細不可聞。
西門豹還沉浸在對剛才那一幕的震驚之中,他當初接近管默言確實有目的的,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事實居然跟他想的差了那麼多。
原來她不是人類嗎?
這個認知讓他感覺挫敗而無力,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出乎他的意料?
而坐在他對面不遠處的九兒,神色比他更加凝注,他濃密的眉毛深鎖著,臉色蒼白如紙,薄薄的嘴唇緊抿成一線,顯然他仍陷在狂風肆虐的血腥殺戮之中。
當李家大嫂將刀子刺向他的一刻,他幾乎已經預見了自己的死亡。
瀕臨死亡的那一剎那,他的腦海中卻突然閃過了無數個念頭,曾經的種種,一幕幕的在他眼前浮現。
那些刻骨的仇恨,那個切膚的侮辱,母妃死不瞑目的囑托,手足趕盡殺絕的殘害。
他這一生,可曾有過快樂的回憶?哪怕一秒!
這樣死了便也罷了,許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然而,就在他已經準備好從容赴死之際,她卻救了他!
她救了他!那個妖女居然救了他!
聰明如他,卻無法猜出她救他的目的,雖然她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但是他卻知道,她一定已經看出了端倪,可是,她為什麼明知道他存心不良卻還要救他呢?
他不懂,也想不通。
因為她不是人類,所以也不會按照人類的思維去想問題麼?
這個自己曾經偷偷罵了無數次的妖女,竟然真的是妖?腦海中一個似曾相識的片段閃過,雖然不完整,雖然殘破不全,卻也給了他隱隱的暗示,似乎他早就知道,她並非人類。
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呢?這點他卻想不起來,腦海中似乎有些景像一閃而過,他想捉住,卻又失了蹤影。
花執念那麼愛管默言,他們看見了不該看的秘密,他一定會殺了他們滅口吧!
他毫不懷疑花執念會這麼做,那麼他為什麼還不動手?他在等什麼?
………………………
那晚,白逸塵帶走了昏迷不醒的管默言。
在花執念的安排下,他們住進了花滿樓的分堂。
花執念真的是一個可怕的人,他的勢力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竟然遍佈天下,幸而他並沒有什麼圖謀天下的野心,不然若他想要,這個天下只怕也可以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自從那晚之後,已經三天了,然而管默言卻依舊沒有醒來。
白逸塵開始有些焦躁,他很怕管默言睡得太久了,會永遠無法醒過來。
花執念雖然也同樣的心憂如焚,但是他清楚的知道,管默言的氣息很平穩,面色紅潤,神態安詳,而她唯一沉睡不醒的原因,也許只是她太貪睡了吧。
白逸塵雙手緊握著管默言的手,靜靜的坐在床前,他目光專注的凝望著她,心無雜念。
花執念負手立於窗前,俊秀的背影,籠著淡淡的憂傷,他墨色的長髮微微輕揚,神色懨懨的遙望著腳下的波濤洶湧。
這裡是聽濤閣,臨江而建的樓閣裡,總是瀰漫著細不可聞的水霧,濕濕的,粘在人的身上臉上,卻說不出的舒服。
他想,小默一定會喜歡這裡的吧。
「白逸塵,你早就猜到,小默不是人類了吧?」
花執念的問題是肯定句,白逸塵看著簡單,卻絕對不是癡兒,他只是不屑於勾心鬥角的營營苟且吧!他有屬於他的驕傲。
「不錯,我早就猜到了。」
白逸塵沒有否認,他確實早就猜到管默言或許不是人類,然而猜測也只是猜測,真的看到還是會有點吃驚,但也僅止於一點點吃驚而已,他即不會害怕,也從沒想過離開。
花執念淺笑,微微上翹的眼角,有著瞭然的諷刺。
「白逸塵,我原以為你是這世上最迂腐的人,沒想到你竟然可以為了小默做到這一步。」
「我也沒想到,我會這樣平靜的接受,只是接受便是接受了,何必再想那麼多的為什麼?」
白逸塵伸手輕輕撫上管默言略有些涼意的臉頰,眼底的寵愛顯露無疑,這便是愛嗎?為了一個人,甘願負盡天下人!
管默言靜靜的躺著,她似乎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嘴角始終輕輕的上揚著,她低垂的睫毛,有些微微的顫動,似是展翅欲飛的彩蝶,隨時都會翩翩起舞。
「小默,小默你醒了嗎?」白逸塵有些激動的握緊管默言的手。
「小默。」花執念聞聲,急匆匆的掠到她眼前,他趴伏在床前,急切的注視著管默言。
彷彿等待了千年一般,管默言終於顫抖著睫毛,緩緩睜開了眼睛。
白逸塵和花執念屏住呼吸,緊緊的盯著管默言,不敢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從她雙眼迷離一直到漸漸清明。
他們在怕,怕管默言醒來之時,已經不再是他們所熟識的那個管默言了。
時間彷彿靜止了,連呼吸都顯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誰也不敢出聲驚擾,只是靜靜的,忐忑的等待著。
有那麼一刻,管默言對眼前的兩個人是完全陌生的,她的記憶彷彿又重回了幾百年前的千妖洞,但是很快,那些記憶的碎片就如潮湧般慢慢侵襲,洶湧的幾乎要將她淹沒。
面對著兩雙同樣焦急而夾雜著太多複雜情緒的眼眸,管默言終於慢慢扯開一個淺淺的笑容。
「你們幹嘛這麼盯著我?」
高懸著的心,就這樣轟然落地,兩個人緊抓著管默言的手臂,一時竟激動的說不出半句話來。
管默言緩緩坐起身來,她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輪轉,最終仍然只是瞭然的一笑嫣然。
「你們都知道了吧?」
白逸塵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花執念抬手將管默言耳畔的碎發掖至耳後,他微微的顰眉,笑容有些無奈,亦有些說不出的苦澀。
「小默準備怎麼做?還想像上次那樣抹掉我們的記憶嗎?」
管默言有些微訝的愣了一下,隨即釋然,她知道她的法術沒有失效,她漏算的只是花執念的這顆玲瓏心。
「你已經知道了嗎?」
「原來我只是猜測罷了,不過現在我可以肯定了。」
「既然如此,那麼你該知道我會怎麼做了吧?」
管默言捏起他的下頜,臉上掛著略顯疏離的媚笑,那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冷漠。
「小默,為什麼你學不會相信我呢?」
花執念不動,任由著管默言的手指回味似的在他的下頜遊走。
「花執念,我不是你要等的人。」
管默言終是放了手,對於花執念,她的感情很複雜,這個男人明明是連她都無法掌握的精明深沉,卻偏偏對她癡心不已。
「是或不是,不是你說了算的,我認定你是,你就是!」
「花執念,你喜歡我什麼?我甚至不是你的同類!」
若是他貪戀自己的這傾城美貌,她相信人間並不乏絕色,憑著花執念之能,想要多少都易如反掌吧?他到底緣何對她癡心不改,她想不明白。
愛情到底是什麼?是她道行太淺,所以始終不懂嗎?
可為什麼明明不懂,卻只是一想起愛情兩個字,便會心如刀割般的鈍痛不止?這又作何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