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不知何時爬上樹梢,漫天昏暗中現出幽藍色的光,隱隱的從樹籐蔓葉間隙中滲下,落在青色的月石板上,形成瑩瑩玉色,與地上淺紫色的花瓣疏落離間,相耀成暉丫。
琴音驟然轉緩,如水流觴,柔和清揚,流淌進心底。和著揉弦之音,她穿行在浩浩煙波雲水之間,輕舒玉手,長袖生風,似筆走游龍繪丹青,動作典雅而不失矯健,頗有飛天之韻。
段凌赫看得癡癡,這個女子,多像他的果果……
琴音沉沉,音樂已進入慢板,節奏自疾而徐,進入尾聲,越來越緩,越來越淡。女子的動作也越來越緩,婉約典雅,極盡柔美。
當絲竹之聲一縷一縷,越飄越遠,女子的身影也慢慢淡出,最後定格,又恢復了如初的姿態。
一整支舞結束,她都沒有露面,可眾世人卻好似已然瞧見了她一笑回首,娥眉婉轉,未語醉芙蓉媲。
流水行雲的音樂似乎還在耳畔,龍飛鳳舞的舞姿似乎還在眼前,讓人欲罷不能,觀不忍去,空氣彷彿被凍結了,一片靜謐。
終如人心中期許,四展屏風依次打開,緩緩轉過來,周圍又立即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萬壽無疆!
剛勁而不失柔美的四個大字,以狂草墨書依次排開。
四展屏風各書一字,分別以斑斑清影的墨竹;迎風乍動的水蓮;輕描淡畫的菊花和幾樹間錯的寒梅為底蘊,並在一起好似一副從遙遠深處綿延而來的水墨山水畫,沖淡高雅,韻味流長。
就如同她剛剛所跳之舞,清靈幽氳,濃淡潑彩的渲染,畫筆婉轉,纏綿而不失豪放。
先前,所有人都被她的舞藝吸引,只是看到她水袖輕揚,曼妙起舞,卻不想她並不單純的只是跳舞,水袖所到之處,竟留下一幅幅墨畫,實在高妙!
方才跳舞的女子這時優雅的走出來,只見其身形纖細,清顏白衫,青絲墨染,衣袂飄飄,若靈若仙。垂著頭,一直走到南皇跟前,雙臂含胸,作揖朝拜,「願吾皇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龍體康安,萬壽無疆!」
南皇這時才終於反應過來,欣然讚許的拍手,「好,好!賞!」
南皇的話音剛落,女子還未來得及謝恩,只聽身後傳來「啪」的一聲,所有人的視線不禁都移到段凌赫的身上——
段凌赫不知何時竟站了起來,腳下酒杯碎裂,酒水灑了一地,他僵挺著身,雙眸癡怔,直盯著眼前背對著他的女子。
所有人都有些迷惑他為何會有此舉,一直冷眼看著一切的南宮焰,此刻眼神已經噴火,玉璃看得心裡顫顫,也愈發狐疑他們二人的關係。
沉謐中,坐在段凌赫左側戴著白色面具的男子,拳頭抵在唇下虛虛的咳了一聲,段凌赫木然的神情一凜,剎那間反應過來,默默的坐下。
一堂沉默中,南皇忽然朗聲大笑,「寡人早就聽聞赫王的風流韻事,沒想到……哈哈哈……」
經他這麼一點撥,所有人便紛紛解惑。西陵赫王爺愛好女色,妻妾成群,他們早已有所耳聞,今日看他這般發癡,想來是看上這名舞姬了!只是這克制力……未免有點兒太差了吧?
所有人哂笑,不乏嘲諷之意。
「赫王若是喜歡,寡人將她送與王爺便是!」南皇也算性情中人,開口便將人許給他,似要成全一段佳話!
段凌赫心中一悸,伏在地上的女子雙肩微顫,南宮焰拳頭一緊,殺人般得目光一下射過來——
「父皇!」玉璃忙不迭的出聲,語氣焦急的解釋,「她可不是一般的舞姬!她馬上就要成我……」
話幾乎脫口而出,驀地想起此時場合不宜,連忙改口,「哎呀,反正就是不行啦!你不能把她送人!」尤其是這個男人!
不能送?南皇狐疑她竟會如此大的反應,忍不住多看幾眼伏在地上的女人,心思幾轉,命令道,「抬起頭來!」
唐果的頭垂得低低,剛才的一切她聽得一清二楚。赫王,段凌赫……
猶豫了一瞬,她緩緩抬起頭,面向南皇,不卑不亢,注視著他。
南皇微微蹙眉,眾人也都有些歎息——人,沒有舞美!沒有想像中的傾國傾城,只是很一般的女子,勉強也只夠算是清麗而已!
緊盯著她容顏的段凌赫,眼神也不由地一黯。南宮焰先是一詫,緊接著唇邊露出些許微笑。
玉璃心下鬆口氣的同時,目光忍不住瞟向躲在暗處的唐蟹。果然看他老神在在,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
只是這樣一般般的女子,況且要送的人還是閱女無數的赫王爺?怎麼拿的出手?但是話都說出去了,該怎麼收場?
南皇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段凌赫翩然一笑,輕聲道,「小王謝過南皇美意!方才只是一時間想起一位故人,不想卻擾了南皇的興致,實在失禮!」
說是為自己方纔的衝動抱歉,神情間卻並無一絲窘迫。
如此甚好,南皇點頭微笑,「既然王爺無意,那此事便罷了!你下去領賞吧!」
唐果提著的心終於放下,叩謝過後,從容的離開宴席。
「以貌取人!」玉璃不滿地嘀咕,對段凌赫的印象更是壞到了極致——
別人離得遠,聽不見,但南宮焰卻聽得清楚,唯恐她這直脾氣再惹出什麼事,忙轉移她的注意,「這幾展屏風狂放大氣,寫意優美,我方才看她手中並沒有筆墨,不知是如何妙筆而書?」
聽他誇獎實屬不易,玉璃笑地十分得意,「皇兄你猜呢?」
南宮焰搖搖頭,表示不解。
「那,赫王呢?」玉璃忽然看向段凌赫,是所有人都未料到的,包括南宮焰也不由一愣。段凌赫更是不曾料她會問自己這個問題,這才抬眸正眼看她。
眼神一如上次所見那般凜冽桀驁,玉璃不由自主地昂了昂下巴,「玉璃素聞西陵國的赫王爺三歲能詩,四歲能畫,才思敏捷,絕頂聰明!不知今日,可猜的出這其中端倪?」
話說到這份上,段凌赫若是不回答,便失了西陵國人的身份,竟連一介女流都不如,可方纔之事,他已經引得南皇不滿,此刻若再回答,便好似炫耀,留人話柄,答或不答,還當真有些為難!
看著段凌赫騎虎難下,不失為一件樂事,這南宮焰自是不會言語的。南皇又寵她,再則方纔之事,心中也有些想要打壓西陵,更是不會開口為他解圍。
就連段凌赫也不曾想,開口為他說話的竟會是南宮烈,「赫王爺怎麼說也曾在神墓聖地受教,是星宿道長的得意高徒,又怎會看不透你這小伎倆?玉璃,莫胡鬧了!」
「我怎麼是鬧呢?」玉璃不滿他偏幫敵人,不高興的撅嘴嘟嚷,「你們都說他厲害,我又沒見識過,考考他不行嗎?」
「能考住我師弟的人,這世間可沒幾個!玉璃公主果真是聰慧過人!慕容殤佩服!」戴著白色面具的男子,忽然開口,淺笑著讚她。
「慕容殤……你是他師兄?那也是星宿道長的弟子嘍?」玉璃終於將視線移到他身上,不見真容,便上下打量著他的衣著,猜測他的身份,「六哥說我這些不過是小伎倆,可赫王爺卻答不上來,不知你可拆的穿我這小伎倆?」
這話說得有些砸臉,連南皇都有些擔憂段凌赫會惱羞成怒,畢竟是名聲在外的人,況且還是王爺,被一個小女子這麼逼迫任誰都會生氣,可段凌赫今天卻出乎意料的平靜,神情淡淡地自顧飲酒。
「小王曾聽人說,有一種伏香墨是由錫粉與香甘混以上等濃墨所制,此墨可以滲入極小的細目紙絹內,書寫後不見蹤影,如為無物,一經月光照拂,便可立現!」
慕容殤淺淺的笑,因有面具遮掩,看不到是何神色,但一字一句分外清晰,「此舞開場前,公主曾說過一句時間到了!若是小王猜測的不錯,這墨筆定是公主先前特意讓人以伏香墨書寫在屏風上,美人趁月而舞,不過是個幌子!只等月光降臨,便可功成!」
「不錯,猜得不錯!就是這樣!」玉璃輕咬唇瓣,點頭,雖不甘心,但不得不承認。
眾人恍然大悟,南宮爍笑道,「慕容太子果然是見多識廣,本王方纔的確聞到一股清香,還以為是美人脂粉,卻不想竟是這墨香!有趣,有趣!」
「咱們玉璃公主為了南皇的壽宴,還真是頗費心思!才能艷驚四座啊!」
眾臣的恭維聲此起彼伏,南皇自是高興,對玉璃,以及所有安排壽宴的人都大加封賞,一時間氣氛濃濃,眾人把酒言歡,笑語笙歌持續不下。
玉璃看看段凌赫,又看看慕容殤,若有所思。
前者冷漠不言,甚至對她連眉毛都未挑一下;後者淡淡微笑,看她望過來,朝她一拱手,示意共飲,玉璃裝作沒看見,轉身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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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全然昏暗,青藍天幕,皓月側懸,夜色如水。
泉池邊的涼亭,南宮焰正側靠著石壁看星星。夏天獨有的夜風撲面而來,涼涼地,十分愜意。
「乾爹,終於讓我逮到你了!哈哈,我就知道你會跑出來躲清閒!」還沒見人,便先聽到他興高采烈的聲音,果不其然,話音未落,唐蟹就已經跳上了他的背。
南宮焰微蹙的眉頭稍稍展開,沒有回答他,只是側耳聽著從錦池那邊傳來的樂聲,離得有些遠,聲音渺渺悠揚,倒比在那邊時還要好聽。
「唐果都為你這麼犧牲色相了,還不高興麼?」對他的態度,唐蟹顯然不滿意,癟著嘴埋怨。
「犧牲色相……」
想著唐果精彩絕倫的舞藝,還有某個人那無比失望的神情,南宮焰的神色才有些緩和,「臭小子,不怕她回去收拾你?!」
「她收拾我,你總會護著我的嘛!」唐蟹把腦袋抵過來,南宮焰在他亂糟糟的頭髮裡抓了抓,不無憐愛,「傷口還疼嗎?」
唐蟹自然是不會放過這麼好的諂媚的機會,點頭如搗蒜,「疼,疼得厲害!不過乾爹一關心,立馬就不疼了!」
「跟誰學的油嘴滑舌!」南宮焰搖搖頭,不知道該說他什麼。
忙活了一天,如今終於得閒,又是這般清爽,唐蟹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躺在他的大腿上賞星星,「唔,真美啊!」
南宮焰沒說話,唐蟹又問,「乾爹,你說美不美?」
「你是指舞,還是星星?」他反問。
「你覺得呢?」
「都美!」
「那你還滿意嗎?」
南宮焰不負他所望的點頭,唐蟹笑嘻嘻的眨眼睛,「也就不生小螃蟹的氣嘍?」
「誰?」南宮焰還未來得及點頭,敏銳的聽到樹叢中有細碎的聲響,聲調一提,唐蟹警覺地往四下看,卻不見人影。
「乾爹,會不會是你聽錯了?」
盯著樹叢注視了好一會兒,只有風聲簇簇,哪有什麼人的影子?
南宮焰微微點頭,或許是他聽錯了吧!
「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你是不是不生小螃蟹的氣了?」
見他點頭,唐蟹立即得意的蹦起來,摟住他的脖子,兩條小短腿也順勢盤上他的腰,「我就知道唐果一出馬,你只有投降的份兒!哎,可憐的唐果,總算沒白犧牲啊!」
「是,你們倆啊,都是我的剋星!走嘍,帶你去找唐果!」南宮焰甚是無奈的點點他的小鼻子,雙手托著他的臀部,順著石階一步步走遠。
……
段凌赫走得飛快,像是生怕身後有人會追上來似的。錦池邊上,慕容殤喊了他幾聲,他才聽到,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看得慕容殤實在擔心——
「師弟,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剛剛酒宴上,他就覺得他的行為太過反常,現下又見他這樣,實在太奇怪了!有什麼事,是能讓段凌赫失常的?
段凌赫神色木然地搖搖頭,既然他不願說,他問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兩個人並肩,順著石階,繞著錦池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孰料才走沒多遠,忽聽前面傳來一陣銀鈴般的歡笑聲,段凌赫剛有所回轉的情緒,再度飄忽,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
是玉璃公主和一名穿著水藍色衣衫的女子,正在嬉戲追鬧。
「師弟?」慕容殤伸手在他眼前晃動,段凌赫終於反應過來,掉頭想逃走,腳下卻踩到了東西。
撿起來一看,是一支嵌著綠色珠子的朱釵,簡單而精緻。
「不知是她們誰掉的?只怕還沒發現!不如送過去吧?」慕容殤試探的詢問他。
段凌赫眉梢微聳,似乎對他的提議感到有些為難。
「哎,沒想到一個玉璃公主,師弟竟怕成這樣!」
段凌赫蹙眉苦笑,顯然對他的揶揄並不在意,卻也沒有想要對他傾訴的***。
「還真是有緣啊!」慕容殤自言自語地歎口氣,從他手裡取過朱釵,逕自向二人走過去。
「沒想到這裡竟也有鸞枝樹,而且還開得這麼好!」
「是啊,我一直覺得鸞枝花嬌嫩的很,要人悉心照料才能活下來,沒想到在這亂石荒野中竟也可以生存!太出乎意料了!」玉璃也嘖嘖地歎,先前宴間的鬱悶一掃而光。
繁茂的鸞枝花成簇成簇地擁擠在一起,月光照耀其間,一團一團更顯嬌嫩。唐果忍不住折了一支插在鬢角,玉璃看得眼睛直直,嘖嘖稱艷。
兩人正笑鬧,只聽身後傳來柔和的男聲,「怪不得姑娘要捨棄朱釵,原來是又有了新的飾物!不過,此花與姑娘甚是相配!」
捨棄朱釵?她幾時曾捨棄朱釵?
唐果回頭狐疑的看向他手中的飾物,再摸自己頭上,果然,是她嵌在後髻的珠花掉了!
「多謝……」唐果剛想伸手接過來,玉璃卻搶先她一步,將朱釵從慕容殤手中奪過來,「慕容太子眼拙了!這朱釵不是唐姐姐的,是本公主的!」
說著,便將朱釵***了自己的左鬢。
聽玉璃說他是太子,方才必定也在宴上,唐果心裡不由地牴觸,還是少言語為妙。
瞄一眼玉璃右鬢上的那支精雕細琢的金鳳步搖,慕容殤微微點頭,也不拆穿她,自顧盯著唐果傾城絕色的容顏,「原來姑娘姓唐!在下,慕容殤。」
都被揭穿身份了,孰料慕容殤非但沒架子,還一副很謙卑的樣子,玉璃看著就討厭,何況方才宴上之事還未了結,更是不願給他好臉色,「太子殿下太客氣了,我們唐姐姐已經是有夫之婦了!我勸太子殿下還是別白費心機了!唐姐姐,我們走!」
哼,瞧他那直勾勾的眼神,就知道沒安什麼好心。笑話,她怎麼可能任人覬覦她的准王嫂呢?!
唐果被她一句有夫之婦給嗆到,但看慕容殤戴著面具,不露容貌,行為又謙遜得異常,她實在不願多接觸!玉璃說什麼就是什麼吧,能少惹麻煩便最好!
玉璃拉著唐果欲走,卻忽然聽到前方黑暗中傳來「咚」的一聲——
「什麼人?」
知道是段凌赫在暗處發出的動靜,慕容殤正欲解釋,卻聽一個高亢的童聲從另一個方向傳來,「玉璃姑姑,是我!」
「小螃蟹!」他飛撲過來,玉璃一把抱住他,「你跑哪去了?我和唐姐姐到處找你呢!」
「你問乾爹!」唐蟹用眼神示意南宮焰,又上下打量的瞧著正盯著自己娘親看的慕容殤——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自上次一別,他可是找了他好久呢!
方才宴間,他就在後面瞧見他了,沒想到竟然是個太子,而且還猜到了他伏墨香裡的小伎倆,的確算得上是個聰明人!
慕容殤將目光移向這個小鬼頭,微微一愣。怎麼是他?
「小螃蟹……很有趣的名字,是你的綽號嗎?」
「我叫唐蟹,不過他們都叫我小螃蟹,也算綽號吧!」唐蟹眼珠微轉,絲毫沒有畏懼他的樣子,「你是北滄國的太子?」
「慕容殤!」並未詫異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慕容殤的回答倒也乾脆利落。
「那……我可以稱呼你慕容嗎?上次的事,我還沒謝你呢!」唐蟹一副小大人做派,朝他拱手答謝。
小模樣上一臉的認真,慕容殤對他也極有好感,不禁點頭。
見兩個人一問一答,竟然熱絡地交流起來,唐果微微蹙眉,南宮焰依舊冷顏看著,玉璃則詫異不已,用手推推小螃蟹——他們才是一夥的好不好?
附耳,在他耳旁嘀咕了兩句,唐蟹果然警惕的瞄他,「你喜歡我們唐果?」
慕容殤愣了愣,只勾著唇淺笑,並不否認。
看著南宮焰有些沉的目光,唐蟹又哀怨的搖頭,替他惋惜,「哎呀,你怎麼可以喜歡我們唐果呢?唐果已經有我乾爹了,你沒戲了!」
「是嗎?」慕容殤瞟一眼站在唐果跟前,阻斷他與其接觸的南宮焰,聲音溫吞,「上次見面,沒想到竟是焰王,真是失禮!」
「我也沒想到閣下竟會是慕容太子!冒昧了!」他說著話,手不知何時已經握上唐果的柔荑,唐果下意識的想躲,南宮焰卻握的緊緊,根本不給其機會。
慕容殤微微的笑,自然沒有錯過兩人的小動作,「方纔玉璃公主說,唐姑娘已經是有夫之婦,小王本還不信,原來是真的!只是不曾想,竟是焰王……」
他訕訕的講,似乎很是羨慕他的艷福。
「他們還沒成親,不過就快了!下個月十六日,我乾爹已經向唐果求婚了,唐果也已經答應了!」唐蟹的小嘴巴巴拉巴拉的向他解釋,快得要命,唐果想攔都攔不住——
「哦,還沒成親……」
慕容殤若有所思的點頭,喃喃的重複他的話。
他突然望過來,唐果莫名地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他接下來的話,讓她險些吐血,「那也就是說,我還有機會了?
南宮焰本就陰沉的臉瞬間烏雲密佈;玉璃的下巴幾乎快要掉到地上;唐蟹卻很是贊同的直點頭,「對對對,雖然說我乾爹比你先到,但畢竟還沒得逞,你還是有機會滴!」
雖不知道這個小傢伙是唱得哪一出,但對他的鼓勵,慕容殤顯然很授意。
「喂,小螃蟹!你到底是哪一邊的?」玉璃嚷著,要去揪唐蟹的耳朵,卻被一直裝傻的唐果一把拉住——
「那個……玉璃啊,你剛剛不是說南皇有好東西要賞嗎?還不快走?等下去遲了沒我們的份了……」
說著,已經拉著玉璃的手,一溜煙跑沒了影。
有唐蟹這個攪事鬼在,她實在猜不到接下來會出現什麼『血雨腥風』的場面,還是走為上計——
「有好東西要分?不如等等我啊?娘親!」
而身為罪魁禍首的唐蟹,一看可以護著他的兩個人都已經逃竄,也要著急跑路,可是才走幾步,忽然又折回來,示意慕容殤把耳朵湊過來——
嘰嘰咕咕地好一會兒,不知道又在搞什麼名堂,等約莫著南宮焰的耐心即將殆盡的時候,他才停下來,朝慕容殤挑了挑眉毛,然後拔腿跑掉,整個過程都不曾看南宮焰一眼。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慕容殤喃喃低語,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望著唐果遠去的地方,目光深深,笑意盈盈。
他的情深意切,自然惹怒了南宮焰——若是目光可以殺人,那慕容殤,必定已死了千回百回!
看了好一會兒,才驀地想起來身邊還有一位咬牙切齒的人,慕容殤回過神來朝他歉然一笑,南宮焰回他一個冷眸,一語未發地拂袖離開。
一直等他不見了蹤影,慕容殤走到方才發出聲響的位置,段凌赫果然在那裡,望著唐果他們離開的方向,目光癡然,神色冷峻——
「師弟?」
他小心地叫了一聲,卻不想段凌赫突然向他射殺過來的目光,比剛剛南宮焰的還要狠戾——
慕容殤訕訕的笑了聲,不惱反問他,「怎麼,是想殺了我這個情敵,還是打算跟我講實話?」
前幾日兩人下棋時段凌赫就因為這個小男孩而失常,人明明是他救的,可他自己卻不肯露面,而是讓他幫忙照顧那個孩子,並且出頭將人交給南宮焰。
今天的宴席上,想他堂堂赫王爺,什麼國色天香沒見過?至於因為一個普普通通的舞姬而把持不住嗎?
而方才又因為這名叫唐果的女子不敢上前,這實在不像他的師弟,不像外界傳言專橫跋扈、行事囂張的段凌赫!
原本,他還猜不透這一連串的事兒是有什麼聯繫,直到剛剛那個叫唐蟹的小男孩悄悄告訴他,方才在宴上跳舞的女子就是他的娘親——那個名叫唐果的絕色女子!
他才恍然大悟,怪不得……
那舞姬與唐蟹竟然是這種關係,怪不得段凌赫會前後因為這二人而行為反常!
他雖然並不深知他們與段凌赫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但是看他師弟失魂落魄,憂心忡忡的樣子,便知道,這兩個人對他而言是舉足輕重——
可是,如果真照小螃蟹所講,這個唐果就是方才宴上跳舞的女子,她剛才一直神情淡淡,似乎並未因為宴上段凌赫的事而有所波動!況且,其身邊早有才貌雙全的未婚夫南宮焰,只怕是他這個師弟襄王有意,而神女卻無夢啊!
轉念,又想起剛剛南宮焰牽起唐果手時,她下意識的躲避,或許,他的師弟也是不全然沒有機會的……
「剛剛他們的話,你也聽到了!那個唐姑娘和南宮焰就快成親了!」見段凌赫還是不說話,慕容殤決定拋出重拳,「你沒多少日子可猶豫了!」
「我知道……」
段凌赫終於啟齒,聲音卻像卡在喉嚨裡似的,頓住,再說不下去。
「你知道?」慕容殤有些詫異,卻又立即釋然——既是舉足輕重的人,那身為聖門之主的段凌赫,若想知曉他們的消息,想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師弟,我不知道你有什麼難處不能講,但是作為師哥,我無條件地支持你!」慕容殤四處望了望,確定沒有什麼人看過來,隨即摘下了自己的面具,放到他手裡——
「府裡傳來信說皇祖母病了,我打算明日就回北滄,這邊的瑣事讓青山留下來幫我處理!明天,我可能要很早就走,就請師弟你代我向南皇辭個行吧!」
慕容殤歎口氣,似乎很是遺憾,「哎!本來南皇還邀請我在燕都遊玩幾日呢!看來是沒這個機會了!」
段凌赫眼神微動,狐疑的看向他。
「嗯,還有,剛剛那個女人真的很美……我有追她的打算!」慕容殤眼簾闔動,說完這句不著頭腦的話,便拍拍他的肩膀,逕自離開。
留下段凌赫,握著手中的白色面具,怔怔發呆。
……
是夜,唐果臥在榻上,翻來覆去,久不能寐。耳邊回迴盪蕩,都是那個人的聲音,那個人所說的話——故人……
不知道他口中的故人,指得是誰?
苦澀莫名湧上心頭,知道自己今夜是睡不下了,索性起身。
梳妝鏡中,唐果捧著那張足可以傾倒眾生的臉,使勁兒地往上推,想擠出些笑容,卻比哭還要難看——
怎麼辦?他真的來了南邵……
想著宴席上,南皇命她抬起頭時,周圍不約而同地一片唏噓,雖然她整個過程都沒有看段凌赫一眼,但不用猜也可以想像當他看到自己那張普普通通的臉時,一定也很失望吧?
他應該沒有認出她來吧?畢竟,六年前江果兒就已經死在斷頭台上了!
唐果不願意再想下去,趴在梳妝台上,有一聲沒一聲的歎著氣——
幸得小螃蟹早有先見之明,為避免有人覬覦她的美貌,事先用張假的人皮面具掩住了她的真容!若不然……哎,後果不堪設想啊!
紫鳶敲了兩下門,走進來,手裡捧著熱騰騰的宵夜,「園主,我看您房裡的燈還沒熄,就猜您一定是又餓了,特意煮了魚丸兒給您送過來,趁熱吃吧!」
唐果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繼續拿著那張假臉研究,只是眼神木木。
有吃的都無動於衷?這實在不像她認識的園主!紫鳶有些擔憂,剛想開口唐果卻忽的看向她——
許是夜晚的緣故,紫鳶覺得她的眼神有點嚇人,「怎,怎麼了?園主……」
「噓!」唐果將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她不要出動靜,側耳細聽。
「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沒,沒有……」紫鳶如實地搖頭。
唐果秀眉微擰,吩咐她下去罷。她人才走,卻又聽到巴巴的聲響,似是房簷上有人行走!
警覺的同時,又驀地想起在錦池之時,玉璃似乎也曾發現暗處有人,雖然沒有根據,但是唐果隱約覺得現在她房頂上的一定也是那個人——
心裡更是莫名的牴觸,任他是樑上君子,還是江洋大盜,她都不願去管!
「啊!!」
才吃了幾口夜宵,突如其來地女子尖叫聲,讓唐果一個激靈跳起來,是紫鳶!
再顧不上多想,匆匆推門出去,跑向紫鳶尖叫的地方,卻看她衣襟微敞,臉色慘白地蹲在自己的房門口,一看到她出現,立即放聲大哭——
「園主……有人想對我圖謀不軌!他,他向那邊跑了!」
唐果不疑有他,安慰她兩聲,便朝她指的方向追了上去——
一路到了鸞枝花樹叢,便見有一個黑影立在樹下。月光昏暗,他又穿著一身黑,一動不動。若不是唐果對這裡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條樹枝都太過熟悉,當真會被他矇混過關!
「哼,敢在我的地盤上撒野,看你往哪裡跑!」
唐果怒罵著,憑著一腔熱血,提拳衝過去,沒想到那人卻不見躲,硬生生的挨了她一記拳頭!
對方像死人一樣哼都沒哼一聲,唐果的手卻咯得生疼,呲著牙咧著嘴,怒火沖沖的眼神也對上了對方深邃的眸——
就如此時的夜,一汪黑潭中,有月光熠熠閃爍的光輝。
這個眼神,她似乎,很熟悉……
一瞬間,滿腔的熱血一下子凍結,腦袋像是魔怔了似的,愣了好一會兒,兩條腿不由自主的往後退,蹬蹬蹬踉蹌了幾步,轉身,撒腿便跑——
「果果……」
段凌赫開口叫她,一如記憶中的那般深沉,親暱——
兩隻腳就不聽使喚的停在原處,想抬抬不動,想走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