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
一位老人拄著一根珍惜的陰沉杖坐在書房前漸漸地凝視著窗外，鬆弛的皮膚下難掩疲憊憔悴。他的聲音沙啞而又低沉，給人一種日暮西下的愴然感。
豪門大院，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感呀！
王樹深深歎了一口氣，和他的兒子王復一起站在老人身前，輕聲道：「成先生！」
「孫丹妍，今天要回來了吧？」成晟依然看著窗外鬱鬱蔥蔥的樹葉，聽著知了的清脆鳴叫，輕聲問道。
「從國外的消息來看，現在恐怕馬上就到蕭山機場了！」王樹輕聲說道。
成晟始終木然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他黯然道：「你，找個機會親自拜訪她，請她來成家做客！」
王樹點點頭，卻又猶豫了。在一旁的王復問道：「成先生為什麼不打電話邀請她呢？」
成晟唇角微微一抖，澀聲道：「李然……不管他是因為什麼而一夜暴富的，但他後面確實站著權勢煊赫的政治世家。孫家雖然不是因為我們孫家而一夜破產，陷入窘境，但是孫丹妍進了王子一號確實是因為兒媳的不智造成的。黃家後來派人警告無疑宣告了這一點。以李然對丹妍的愛護，他還不將成家恨之入骨？與這樣手握天文數字現金流，又有政治人物為他保駕護航的人對抗，任誰都要畏懼三分的！」
成晟拿起書桌上的精緻茶杯輕輕抿了一口，任由茶水在舌尖打轉，才喟然一歎道：「不能對抗，就要禮遇！我可以放下臉面親自上門請求孫丹妍看在我的薄面上讓她南下勸阿尚回家，就怕李然會從中作梗不願意啊！」
王樹歎了一口氣，沉吟著低聲道：「成先生，恐怕，時間來不及了！」
成晟臉色一動，看著王樹同樣老邁疲憊的臉，茫然道：「時間來不及？什麼意思？」
一旁的王樹猶豫道：「我聽說，李然家鄉的人稱他和孫丹妍從日本回來後就要訂婚了！聽說這則消息傳的沸沸揚揚，李家到處散發請帖邀請親戚朋友吃酒，恐怕就不是空穴來風。另外，孫丹妍的哥哥孫泰去李然的情婦那裡開走那輛國內僅有一輛的勞斯萊斯，恐怕也是因此有關！」
王復在一旁補充道：「消息應該是真的，前兩天李然還帶孫丹妍去東京買了三套婚紗！」
成晟吃驚道：「那這麼說，孫丹妍和李然這次回來，馬上就要回李然的家鄉辦訂宴席了？為什麼這麼著急？學校馬上就要開學了！難道他們大學都不再繼續讀下去了嗎？」
王樹訕笑道：「不清楚，不過阿樹聽別人說，李然的父親李仁總是在人前抱怨兒子糊塗貪玩，將來財產怎麼辦之類的事情，我猜測可能是因為李然身邊女人的緣故，李家覺得夜長夢多，所以要先將名分定下來！我覺得有點理，李然這麼多錢，而他一沒有結婚，二又沒有親生兄弟，妹妹又是將來潑出去的水，萬一有個好歹，也不知道有多少個女人會出來鬧了！」
成晟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不知道事情是不是真的，不過這樣猜測多少占理，一旦牽涉到利益的事情，再清的水也會變得渾濁！也不知道有多少利益熏心的人會跑出來分一杯囊，李然長輩能想到這一層，說明他們要比李然看得明白！
世情練達！」
成晟沉吟片刻，緩緩道：「李然是翠鎮人，孫丹妍是杭城人，這訂婚宴恐怕要擺兩次了！」
總是留意網絡新聞的王復輕聲道：「應該是的，應該先由男方擺酒宴，明天或者後天，他們恐怕就會南下翠鎮了！」
成晟深深歎了一口氣，渾濁的眼神望著窗外，歎道：「小王，你去孫家等等吧！盡量在李然不在的時候將我的請帖送過去！」
王復躬身道：「我明白了，我馬上去！」
等兒子走出書房後，王樹輕聲道：「成先生，要不要跟大少爺他們說一下，尤其是大少奶奶……病得不輕呀！」
成晟臉頰微微抽搐一會，喟然長歎。
「當然要說一聲，無論如何，都是慎重正式的邀請人家，有些話還是當面說清楚好，免得兒媳婦將來不依不饒，跑到別人家裡惹惱了那人！」成晟澀聲道，「老王！」
「成先生有什麼吩咐嗎？」王樹心中一歎。
「你跟了我多少年了？」成晟眼神沒有焦距地望著窗外，淡淡地說了一句。
王樹沉思一會，說道：「快二十年了！」
「二十年了……」成晟喃喃了一聲，看著王樹，嘶聲道，「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是什麼嗎？」
王樹沒有吱聲，他深知這時候成晟需要的是傾述，他只要帶著耳朵就好。
果然，成晟呢喃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有三件事：第一件事是當年下海經商，整日為事業拚搏，日夜操心，忽視了阿芬的感受，使得她在醫院因病而逝，我甚至沒見到她最後一面……」
那是個很沉默的美麗女人！想到成晟的妻子，王樹心中無限感慨。
「第二件事……」成晟無意識地輕拍著自己的大腿，陷入了往事的追憶之中，「或許就是讓那個女人進門了……」
王樹喟然一歎，時至今日，多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成晟彷彿能感受到王樹的歎息，他苦澀道：「兒媳脾氣倔強剛硬，生下阿尚後和兒子感情生活一直不睦。結果阿尚在外面的女人也有了孩子，還跑上門來討說法……我明明知道這個女人貪慕虛榮，心機深沉，但還是默許了。對於成家來說，單薄的子嗣終究也是我的顧慮！再則……誰不喜歡含飴弄孫，兒孫滿堂呢？」
否則這種情況就不會再次在成尚身上發生了。想到去年將成家鬧得雞飛狗跳的女人，鬧得好大一場烏龍，王樹搖搖頭。
話說到這裡，成晟沉默了很久。
王樹輕聲問道：「第三件事或許是孫小姐？」
「老王，你說這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子？送她錢，不要！卻又出賣自己的身體和青春不肯接受成家的幫助？說她傻，卻又有一股凜然的浩然正氣，我至今都沒有忘記她那句話——人性的底線……說得真好！只是，現今這個社會已經沒有用錢買不到的東西！我確實不知道，人性的底線究竟在哪裡！」成晟喃喃低語，幽幽長歎，「老王啊，阿尚因為這個家，沒有了可以讓他溫暖，幸福的女人；成家因此失去了聰明孝順的嫡長子；兒媳婦失去了她寶貝如命，賴以生存的兒子；那個女人和阿文在背地裡不知道該怎麼偷笑……這個家，已經不成家了，只因為一個女人！」
成晟苦澀一笑：「我是應該怨恨她的，卻總是不敢想起她的眼神——痛苦的，絕望的……還有憐憫。人，到了我這個年紀，金錢和地位又有什麼用？家庭美滿，含飴弄孫才是根本，可惜當初我沒有明白這一點，於是阿尚失去了這個女人！成家有今日，可以說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啊！」
「成先生……」王樹想要安慰，訥訥向前卻不知道如何勸慰。
成晟黯然道：「我想，到了這一刻，我必須有個決定了，無論是對孫丹妍也好，對我和兒子也好，對成晟集團也好，我都必須做出決定了！儘管我很清楚，結局其實早已經明朗，只是我依然想要做些努力……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