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詭笑嫣然
「艾山!艾山在哪裡?」洞室外面又傳來一個高亢的女聲。
一聞此聲,秘色和瑜閭篤姑幾乎同時變色!
瑜閭篤姑甚至來不及擦乾自己的淚,連忙一把抓住秘色的手腕,聲音中帶著愧色與哀求,「秘色姐姐……對不起!不是我要帶她來的!是她自己跟來的!我本以為已經剛剛已經把她甩開了,沒想到她還是找過來了!」
秘色攬住艾山身子的手臂,顫抖,再抖——那個聲音,就算隔了十三年、三十年,她都會記得,都會在心魂深處重重地顫抖!
瑜閭篤姑看在眼裡,痛在心上,她緊緊握住秘色的手腕,輕輕搖晃,「秘色姐姐……你們在回鶻之間的事情,我也多少曾聽哥哥說起過……是她對不住你,是她丟盡了我們契丹人的臉!但是此番,她卻是來契丹求救的!她也是拼盡了所有的力量,在草原四處尋找著艾山的蹤跡,一聽說艾山被關在黠戛斯後宮,她親自在哥哥的皇廷外足足跪了三天求兵啊!」
秘色黯然望住瑜閭篤姑,神態不解,「米馨兒……她若求兵,又何必要那麼辛苦?」
瑜閭篤姑一歎,「秘色姐姐……你有所不知,哥哥他剛剛建立大遼國,國基未穩,對外征討不斷,國內耶律氏的男子又總是挑起不少的事端,所以哥哥本來不想輕易進攻黠戛斯,以免東西兩線作戰。後來都是因為她苦跪三天,讓哥哥於心不忍;更是因為聽說你也被關入後宮,這才方下所有的顧慮,發兵來救的啊!秘色姐姐,就看在她苦跪三天的情面上吧……」
還不等秘色答話,洞室之外的原木樓梯上登登登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身著紫紅色連身織錦回鶻長袍,頭梳高聳的椎髻,髻上戴桃形金冠的女子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她焦急地四處掃視,當視線掃向秘色所在的方向時,秘色與那女子同時重重地一震!
「沈秘色!」
「耶律妃……」
……
來者正是耶律嫣然。
秘色與耶律嫣然,其實之前都已經知道了對方的出現。秘色是聽出了耶律嫣然的嗓音,又經瑜閭篤姑的解釋。而耶律嫣然則是回契丹求兵時聽說了秘色的一切。
可是,知道歸知道,當兩個人時隔了三年多的時光,再一次面對面時,各自心底都不覺咯登一動!
有些女人之間,合該天生就是仇家。
不是因為彼此個性,不是因為互相看不慣,只是情路上的冤家路窄,更何況,夾在兩個人之間的男人,根本不只是一個,而是父子兩個啊!
如此這般乍然相見,那些鮮明而又深刻地保存在記憶中的悲傷、憤怒與無奈,便剎那間,糾結在一起,鏗鏘閃現!
兩個人之間的事件,或許旁觀之人會有客觀的對錯評價,但是身處漩渦中的兩個人,從自己的本心出發,卻又都可以說是沒有做錯的。
都是想要擁有自己的愛情,都是想要擁有自己所愛的男人……至少從這一點上來說,兩個人之間的一切便沒有誰對誰錯。
只不過,耶律嫣然太直接,太尖刻,心機太重則不免有失道德。
……
最初的愣怔過後,耶律嫣然便再沒有浪費時間,她急促地奔向艾山身邊,強硬地從秘色手中接過艾山的身體,將艾山的頭放平在自己的膝頭之上。
秘色黯然,卻也理解耶律嫣然此刻的心情。於是作罷,將身子湊到瑜閭篤姑身邊,共同照顧面色已經漸漸有了起色的陸吟。
洞室中的一切,已經歸於平靜。士兵們刀劍歸鞘,陸續向外退去。莫倫思的屍體也被抬走,幾個士兵將地上的血跡清理乾淨。
那邊廂,達干大人已經代行起可汗的職責,帶著一種王者的氣度,指揮若定,絲毫不亂。
整個事件中,除了死掉了的莫倫思,僅有的兩個傷者便是陸吟與艾山。
為了傷者考慮,達干大人建議秘色,暫時留在後宮之中不要移動他們兩個,既方便休息,又方便牙帳中派太醫前來診治。
秘色、瑜閭篤姑、耶律嫣然,三個人誰都不想離開自己心上的人,於是共同留了下來。
瑜閭篤姑照顧陸吟。
耶律嫣然獨佔著艾山。
而秘色,則要在陸吟與艾山之間穿梭,心痛與憂慮比之另外兩女,都是雙倍。
……
在瑜閭篤姑身為大薩滿的法力引領下,在黠戛斯多位太醫與民間名醫的共同調理之下,陸吟與艾山的身子都已經頗多起色。
只是,兩個人的恢復狀況一直天差地隔,艾山幾乎已經可以坐起身來,而陸吟則依然沉在昏迷之中,僅僅是心跳與脈搏的生命體征漸趨穩定。
兩個人的傷勢大致相當,可是復原的狀況卻是如此不同,有太醫推測說,這是因為兩者內心中求生的**不同所致。
艾山心中有著強烈的求勝**,他的脈搏強勁有力,像是心中燃燒著一團火,那團火一直指引著他、催促著他,朝向光明的方向努力前進。
而陸吟則剛好相反。他心中的火焰正在漸漸熄滅,雖然他還活著,但是信念的支撐已經越來越微弱,只能等著他的身體自行恢復,而完全無法仰仗精神力量的推動。
這一切,讓每一個前來診治的醫生,扼腕歎息。心病還須心藥醫,身外藥石全無半點療效。
秘色黯然。
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啊……
艾山因為終於得與自己重逢,終於能有幾回衝出黠戛斯的後宮,所以他心中燃燒起熊熊的求勝**,拼盡全力在於死神搏鬥。
而陸吟……陸吟也是因為終於確認,自己的心在艾山身上,所以他心灰意冷,甘願用自己的性命救下艾山,求得艾山與秘色之間的幸福。而他自己,生已無喜,死亦無悲,所以他根本不與死神抗衡,而是安之若素,一切聽憑天命。
秘色在心底暗暗地哭泣,她祈求上蒼,寧願上天拿走自己十年的陽壽,去換取陸吟的早日醒來……
……
就在一個天光微亮的清晨,夜色與黎明正處於一種微妙的交合與替換之時,艾山忽然毫無預兆地睜開了眼睛,望向鮫綃帳外朦朦朧朧的女子,乾啞著嗓子,深情地叫了一聲,「秘色——」
鮫綃帳外沉沉欲睡的女子猛然一震,眸子驚喜地望向白玉榻上,待確定了真的是艾山醒轉過來之後,本來那顆漾滿了快樂的心,又是猛然的一沉!
她,不是秘色,不是艾山剛剛醒來便心心唸唸著的名字!
她是耶律嫣然。平生頭一次為了照顧一個人,而幾個晝夜不眠不休的耶律嫣然!
耶律嫣然決定打碎艾山的美夢,於是她刷地一聲拉開了玄黑的鮫綃紗帳,雙眸寒冽,掩藏起自己心裡無限的情愫,漠然地望向艾山。
艾山一凜!拼著虛弱地額身子,冷冷地低喝,「怎麼是你!你為什麼會來這裡?!秘色呢?她在哪裡?你又把她怎麼樣了?」
艾山語氣中濃重的懷疑和鄙夷,深深刺痛了耶律嫣然的自尊,她心底裡柔柔蕩漾著的情愫全都化成自衛的刀劍,霜意森然,「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別忘了,你與我是什麼關係!你失蹤了,我自然要滿世界地去找尋你;聽說你被關在黠戛斯的後宮裡,就又千里迢迢跑去求大遼國發兵來救你!沈秘色……難為你還心裡記掛著她,我告訴你,這三年多的時間,她可是都呆在契丹,我那貴為大遼國皇帝的億哥哥對你這個秘色是一往情深!」
耶律嫣然的話,成功地讓艾山的頰上湧上躁急的紅暈。
耶律嫣然壓著心底的疼,又說一句,「艾山,你不會不知道,那個為了救你而受傷的男子,就是陸吟吧?他可是沈秘色正牌的丈夫!這會子,沈秘色自然在照顧她的丈夫啊!」
艾山一口鮮血直噴了出來!
蓮郎,蓮郎原來竟然是陸吟嗎?!那個名字他一直只是聽說,卻從未見過本人,他與秘色之間早已文定的親事一直疼痛地烙印在他的心底!沒想到,剛剛以為終於重新得回了秘色,卻沒想到那救了自己性命的蓮郎,竟然就是陸吟!
他們是文定的夫妻啊……陸吟又捨命救了自己!如何再與他相爭,如何能再得回秘色?!
……
耶律嫣然望著艾山,心痛如絞。他在為沈秘色心痛啊,他有可曾知道,自己也正在為他心碎!
一股報復的快感最終衝垮了耶律嫣然的理智,她殷殷笑著對艾山說,「艾山,既然你已經康復了,那麼明天我們便回到回鶻去吧!讓沈秘色與她的丈夫陸吟回去他們的中原吧!」
艾山倉皇地望著耶律嫣然,剛剛噴出的鮮血殘跡還殷紅在唇齒間,「不……我不要回去。我要帶著秘色離開那些不愉快的記憶,我要跟她在一起,找一個只有我們兩個的地方,共同生活在一起!」
艾山的話,像一根尖刺,直直插入耶律嫣然的心,讓耶律嫣然心魂俱痛!
「你休想!你明天必須跟我回回鶻去!你以後,也只能跟我一起,一同生活在回鶻,生活在無止無休的痛苦裡!」耶律嫣然那美麗的面龐因為痛苦而猙獰了起來!
艾山慘然一笑,「耶律嫣然……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孩子嗎?莫倫思死了,你當年用來威脅我的事情已經再不存在了。你覺得,我還會聽你的擺佈嗎?」
耶律嫣然雙眸倏然迸發出一串寒光,「好啊,艾山,你不聽我的擺佈,可以……但是,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擺脫得了命運的擺佈!我告訴你,你父汗他已經時日不多,如果你明天再不跟我啟程,恐怕,你就再也見不到你的父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