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燔柴告天
……
耶律億所大力推行的斡魯朵制度，初見規模之後，耶律億才決定舉行自己即位契丹可汗的「柴冊儀」。
作為神聖的薩滿奧姑，瑜閭篤姑自然一定要親臨盛會。
雖然契丹祖制中曾有言，不許漢人參與契丹燔柴告天的重大儀式，但是耶律億依然堅定地要求秘色參加。
對此，契丹八部的首領們不無微詞。但是耶律億毫不為之所動。他只是堅定地告訴各部首領，「上天有訓，得月理朵則得斡魯朵，所以我的柴冊之儀，必須要有月理朵的參加！」
秘色也曾幾番拒絕，但是都被耶律億堅定地阻止了。耶律億知道，這樣的燔柴告天的儀式，對於自己而言，會是自己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幾個時刻之一。在這樣的時刻裡，他希望能夠看到秘色在身邊，他希望能將自己最為風采鼎盛的一面盡情地展現給她看……
燔柴告天……耶律億更願意將這一刻當做是向秘色的一次鄭重的告白……
能夠登上可汗之位，雖有天意，但更是人力之為，所以柴冊之儀對於耶律億來說更多的只是一個儀式。而對於秘色，耶律億清楚地知道，有她在，自己的心才是完滿而豐盈的，才會鼓蕩起鞭指天下的豪情；如果沒有她在身邊，縱然心懷天下，但是那豪情總會終究化為孤寂的寒風，迴旋在自己空蕩蕩的胸臆之間……
男人，征服天下，只為征服一個女人。
女人，征服了一個男人，便已經征服了整個天下……
……
午時。
草原上的夏日的陽光，無遮無攔地潑灑而下，耀得整個世界一片金黃，廣袤大地熱氣蒸騰。
耶律億獨領的中央斡魯朵，穹頂高挑的金色大帳之外，早已由契丹八部的代表，帶著各自部落的泥土，築起了一方高台。台高丈餘，上置巨大的銅盆，面向正南，直朝向正午陽光的方向。
此時，高台上，紅衣翩飛。薩滿奧姑瑜閭篤姑頭戴黃金頭箍，邊飾五彩羽翎，腰纏銀鈴，手執鞭、鼓，迎著金色的陽光，蹁躚而舞。
整個草原一片肅穆。
只聽得瑜閭篤姑腰間的銀鈴叮噹清脆，鞭鼓鏗鏘而鳴。傾天的陽光，如一掛金色的帳幕，披灑在瑜閭篤姑紅衣的身周，漾起一片神聖的光暈，讓人不由得心生崇敬，腦海中一片澄明。
大約有一盞茶的工夫，瑜閭篤姑衣袂飄定，銀鈴安寧。她高高地佇立在高台之上，俯望台下眾人，雙眸晶亮，面頰上閃爍著一片純潔的清光。只見她悠悠執起一柄白銀的號角，舉至唇邊，輕輕吹響……渾厚的號角之音，在草原上空「嗚嗚——」迴盪，蒼天、大地、山川、草木，所有的存在，所有的神靈，都沐浴著金色的陽光，聽清了這聖潔的白銀號角之聲……
這是薩滿奧姑代表人類，對上天的敬告，對萬物之靈的通稟，宣告著契丹又將誕生一位偉大的可汗，請求天地諸神予以賜福……
銀色號角，悠悠聲止，瑜閭篤姑微笑著望高台之下，位於眾人之首的哥哥。
……
耶律億身披金色絲綢罩面的皮裘，袍身上金線繡著五條三爪金龍（五爪金龍是皇帝專用，此時的耶律億尚未稱帝，只能享用王公級別的三爪金龍）。胸膛正中處，一個活靈活現的龍頭正對著前方。龍睛是鑲嵌上的兩顆翠綠的碧璽石，在陽光下散射出七色光芒，彷彿能夠直直望進觀者的心裡，讓你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
金袍的領邊袖口處，翻出純白的狐裘，更加映襯得面若桃花的耶律億，風姿倜儻……同樣白色的狐裘圓邊帽下，耶律億的神情淡然自若，只有眸子間閃耀的星芒洩露了他心底的豪情。
耶律億仰首望進瑜閭篤姑鼓勵的笑容，一擺金袍，昂然踏上高台。結果瑜閭篤姑遞過來的一捧以黃綾捆紮的柴薪，耶律億高高擎過頭頂，環望台下契丹八部的子民，面帶淡定微笑……
台下歡呼聲雀躍而起……嘹亮的號角、啪啪抽響的牛皮鞭子、人群歡呼之聲、馬匹嘶鳴之聲，交織在一起，悠悠迴盪在契丹草原之上，掠過高高的山峰，直達雲霄！
……
耶律億在歡呼聲中緩緩將柴薪放入高台頂端的巨大銅盆。
人群鴉雀無聲。
時辰已到。正午三刻的陽光，如約穿過最後一片林木，火辣的光線直直向高台頂部的黃銅巨盆射來！
火辣的正午陽光、珵亮光閃的黃銅大盆，兩者協力之下，置於銅盆中心的柴薪緩緩飄起輕煙，裊裊上升，直達天際……天與地之間，一煙直，彷彿一條清白的線，溝通了天界與人世。
柴薪越著越旺，白色的煙愈益濃重，天與地之間的貫連越發清晰。人們靜靜地，靜靜地，只聽得見自己咚咚的心跳，不敢發出一點額外的聲音。
說也神奇，廣袤草原之上，本是風舞迴旋之地，一縷淡淡的輕煙，輕易便可被清風擾亂；可是此時，這貫連天地的柴薪之煙，卻絲毫沒有風來打擾。四野靜寂，就連淘氣的風，似乎也靜默了下來。
柴薪漸漸燃盡，頭戴黃金頭箍的瑜閭篤姑清朗的嗓音傳遍四方，「柴冊之儀，禮成——上天加迭剌部耶律氏耶律億為契丹可汗位，望汝謙恭良明，以德治世，統馭四方……」
耶律億低低俯下身去，向瑜閭篤姑，以及她所代表的上天眾神，致以最為崇高的敬禮。
人群中再次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歡呼聲……一位年輕有為的可汗，必將為契丹民族，帶來更為輝煌的未來！
結束分散，統一國家，雄視四方，揮鞭天下……這該是每一個民族的願望吧？
……
「稟可汗！前方傳來捷報，陸將軍率軍大捷，於厥十六部俱皆心悅誠服，願意歸順我契丹！現在陸將軍為了慶賀可汗燔柴告天大典，星夜兼程而歸，現已到三十里外，命小的提前來報！」一名士兵，飛馬而來，欣欣上奏。
嘩——人群之中又掀起一波歡呼！
可汗初登新位，便傳來戰事大捷！這豈不是天隨人願，上蒼降福於耶律億，降福於契丹！
耶律億也是豪情滿懷，寬袖一揚，「太好了！眾軍民，隨本汗在此迎接陸將軍！」
……
陸將軍！
這三個字宛如三個重重的雷，一一炸響在秘色的心湖。
是誰？
難道，契丹真的這麼巧合，還有另一位姓陸的將軍在？
還是，真的是……？
正心意彷徨之間，只聽得蹄聲踏踏，如雲而來。
秘色抬眸遠望，只見草原的盡頭，一隊旗色招展、甲冑閃亮的騎兵隊伍，像一隻從天而降的神兵，昂揚奔來。
為首的一人——遠遠地看不清容貌，卻看得清乃是一身銀甲，胯下白馬。亮銀展翅的頭盔之下，烏黑的髮絲隨風輕揚。縱然甲冑貫身，仍不掩滿身清雅之氣；渾身散發的銀色光芒，恍若陽光下瀲灩盛開的一朵清蓮！
心，重重一震！
待得想要收拾起時，那人那馬早已奔到了眼前！
……
望著那銀盔銀甲的人，昂揚而來，風中似乎有清蓮朵朵飄舞……
那一刻，心折又震撼的，又何止秘色一人！
高台上的瑜閭篤姑率先發出了驚呼，腰間的銀鈴隨著她身子的擺動而叮噹脆鳴，引得銀盔銀甲的將軍抬頭仰望——視線如飛過的電火嘶鳴著閃爍，兩個人的視線碰撞在一起，兩個人都愣了……
瑜閭篤姑愣了，因為那人正是自報家門為陸天青的陸吟，他那身著戎裝的英氣，重重震撼了瑜閭篤姑的心。再一次，幾乎忘了跳動……
陸吟也愣了。他一直以為瑜閭篤姑不過是一個喜歡在夜晚偷聽自己吹笛的小姑娘，卻沒想到她此時站在高台之上，穿著薩滿奧姑的衣衫……契丹有一位被傳得神乎其神的薩滿聖女，就算陸吟從未見過，也曾聽說過太多……卻沒想到，此刻立於高台之上的薩滿聖女，就是那個名叫米馨兒的紅衣姑娘……那麼她不但是神聖的薩滿奧姑，更是當今契丹可汗耶律億唯一的親生妹妹，契丹長公主……
……
陸吟與瑜閭篤姑之間的眼神膠著，卻讓一個人心碎，而另一個人則微微而笑。
心碎的人，自然是秘色……
儘管自己已經在心裡決定，要幫助米馨兒和陸吟結成姻緣。但是……但是，看到他們兩個人驚訝之中膠著在一起的視線，秘色還是覺得心如刀割。
或許，真的，該，割捨了啊……
微微而笑的，是耶律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