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充滿腐爛的味道,飛舞的蒼蠅,發脹的屍體,塗彩布片一樣血污渾濁的眼睛。近百具米斯塔拉人的屍體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盔甲全都被拔了下來。武器歪斜的扔在一邊,屍體嘴裡爬滿蒼蠅。連他們雙臂上那些鐵與石,銀與玉的臂環都被奪走了。
這是一場出色的伏擊,雖然米斯塔拉人的數目比阿塔斯人前哨的數目更多,但步兵與騎兵作戰,就等於已經被包圍了。
不用詢問手下的酋長和武士們,法圖麥也能猜得出來戰鬥的經過是怎樣的。米斯塔拉人認為自己是前哨,所以就沒有必要派出斥候偵查了。阿塔斯人比他們精明,騎射手和輕騎兵不知不覺的盯了這些土著居民很久,判斷出他們早晚要來這個地方。
法圖麥騎著馬向前走,雖然懷孕了,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的動作。恰恰相反,她感覺到愛人的種子在自己體內緩緩成長,將自己心中填滿火焰。
前面也有不少屍體,看起來出奇的平靜,就像是洗完了澡躺在太陽下打盹似的。毋庸置疑,阿塔斯人臥倒馬匹,在這裡等著米斯塔拉人上鉤。
而米斯塔拉人的前哨就這樣冒失的闖進了陷阱,當阿塔斯人發動進攻時,他們笨拙的展開反擊。這裡的地形看起來平坦,實際上危機四伏,到處是沙子和卵石。米斯塔拉人的衝鋒跌跌撞撞,被阿塔斯來的精靈騎射手逐一點殺。有些人盔甲鮮明,沖的遠一些。但精靈弓騎兵們打馬後撤,一邊保持距離一邊向身後射擊,每一箭都直接命中頭盔下的眼睛。
剩下的米斯塔拉人駭破了膽,也沒準是他們比較聰明,不願意晚陷阱裡沖。他們往後撤退,打算把阿塔斯人引出來,再為死者報仇。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言而喻了,阿塔斯人拔下了死人的盔甲,大肆褻瀆屍體。甚至連鐵石臂環和銀玉臂環都給奪走了。要知道在米斯塔拉人的化裡,鐵與石的誓言象徵著兩個男人之間的真誠結合,銀與玉的誓言象徵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的結合。眼看鐵石臂環和銀玉臂環遭到玷污,剩下的米斯塔拉人幾欲發狂,那些特恩死在戰鬥裡的人更是不管不顧的再次衝了上來。
然後全員戰死。
在阿塔斯沙漠裡,部落間爆發戰爭的時候,屍體也算一種可以利用的資源,因為從屍體中可以提取出能夠飲用的水來。每一場血腥慘烈的戰鬥後,雙方總會派出收屍人取水。也因此,優勢的一方在殺死敵人後,往往會埋伏在屍體附近,等著截殺這些收屍人。
到了米斯塔拉後,這些阿塔斯部落武士還保留著沙漠中那種野蠻血腥的習慣。每次成功的伏擊一支米斯塔拉人的前哨,往往意味著另一批米斯塔拉會死在同一個地方。
就這樣,阿塔斯大軍切斷了米斯塔拉諸軍團之間的聯繫,堵塞了他們的耳目,把他們的主力壓縮到了他們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一座城市,眾族之城——德裡。
這裡是米斯塔拉人大君的首府,所有土邦的王子們都要定期前來這裡參見。許多重要的宗教儀式在這裡舉行,那座宏偉的大鬥獸場,就坐落在城市的中心區域。
法圖麥回頭,看到自己的軍隊已經展開了攻擊陣型。數不清的騎馬武士披著蟲殼板甲,罩著寬大的斗篷,催馬前進。他們用黑色的頭巾遮住了面容和頭髮,只露出鷹隼一樣銳利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德裡——好像那是他們的獵物一樣。鼓聲激盪,傳過大軍前方和城市間無人的地帶,讓人想到轟轟隆隆的古代海洋。法圖麥可以看到他們磨光的骨弓,長槍的槍尖和風中飄動的寬袖外套。
一百隻部落的旗幟在空中飄揚,精靈,人類,穆爾人,螳螂人,矮人,半身人……這麼多人!這麼多彼此敵視的部落現在卻奇跡般的為同一個名義而戰。步兵們一邊前進,一邊用彎刀拍擊自己的盾牌,高聲歌頌唯一真神。燃燒的激情在隊列中擴散,直到每個人都發出含糊的咆哮,真神最偉大!
真神最偉大!
一千種不同的口音同時高呼,聲勢驚天動地。
在步兵之後,巫王德萊戈斯那些不死的僕從邁著整齊劃一的步子,面無表情的前進,眼中空無一物,只有死亡。作為太初術士最擅長死靈系魔法的弟子,他把先前戰死的那些米斯塔拉人半神和神奇生物們都復活了,變成了阿塔斯人的戰爭之獸。如果米斯塔拉人的偽神還敢下凡干涉的話,這些神軀木乃伊們會一擁而上,將它們撕成碎片。
巫王馬利克活像一個氣喘吁吁的胖商人,騎在馬上不停的嘟囔著些什麼。精靈法赫德原本騎在巫王身邊,注意到自己的妹妹眼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哈哈大笑,打馬過來。
「你不該和巫王騎在一起。」法圖麥看著前方遠處的城牆,擺出一副久經沙場的表情對自己的兄弟說道。「有多少非人種族死在這些巫王手下?我們現在共同合作,不代表我們要和巫王交朋友。你騎在馬利克身邊的樣子,看起來就好像壓著了蛋蛋一樣!告訴我你騎馬的時候,把蛋放在左邊還是右邊啊?!」
「我原諒你的無禮,妹妹。」法赫德說。「但容我提醒你,我們需要巫王和他的手下,來幫我們對付米斯塔拉人的法師和偽神。」
「願他們和米斯塔拉人的偽神們同歸於盡!」法圖麥說道。「僅僅是看到這些傢伙,就讓我覺得噁心。唯一真神當真是瞎了眼,才會希望我們和巫王們聯手……而且不要以為我忘記了,你曾經試圖和我搶奪酋長的位置。不要以為有巫王給你撐腰,你就有本錢再來一次了。」
「我原諒你的褻瀆,妹妹。」法赫德說。「但和他們聯手總比和他們為敵要好,而且我這可沒有摻雜半點私心。不久前沙漠裡的部落民們也在自相殘殺,但是你看看,一旦我們團結起來,這是多麼強大的力量!」
「什麼人都可以團結麼?連這些巫王也是?」法圖麥踢了踢馬肚子。「你為什麼不去讓這些米斯塔拉人和我們合作呢?」
「當戰爭結束,而且他們也已接受第一因為他們唯一的真神時,我會的。」法赫德說。「在那之前,我恐怕自己沒多少說服力啊。」
「你說的這些屁話連你自己都不信。」法圖麥回應道。「這些男男結合,爛屁股的米斯塔拉人永遠也不可能接受第一因的教誨。不過我倒是不介意觀賞一下,你被他們**是怎樣一副情景。」
「我原諒你的癖好,妹妹。」法赫德大笑。「因為你懷著穆哈迪的孩子,胎兒的兇猛傳遞到了你身上,這我理解。我敢肯定,降生後這個孩子將會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一個所向無敵的戰士,一個無與倫比的靈能者,王者中的王者,可汗中的可汗。他將承受土地。」
法圖麥臉上飛快的變色,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對方。「你怎麼看出來來的?!」最終,她擠出這麼幾個字。「你在我身邊有探子?」
「沒有,也不需要。」法赫德說道。「不過我的女人最近也懷孕了,我希望這兩個孩子日後能成為朋友。」
「你的女人——那個迪爾德麗?巫王的女兒?!」法圖麥搖搖頭。「你居然真的想和她生下孩子?」
「這一開始就是我的目的。」法赫德笑了笑。「迪爾德麗是個好女人,可惜腦子比較笨……沒關係,她繼承了她母親的血統,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
法圖麥搖搖頭,表示不希望就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準備進攻!」她對身邊的傳令兵喊道。「日落之前,我要看到我們的旗幟飄在德裡的城牆上!」
「你就沒什麼激勵的話對戰士們說嘛?」法赫德提示道。
「告訴他們,我們是血與沙的人民,乃火和塵所鑄就!讓他們給敵人好好展示展示,為什麼我們才是配得上勝利的一方!」法圖麥大聲說道。
「這裡是異族人王冠上的明珠,是他們的財富中心和信心之源,他們的聖城和他們的王都。千百年來這些異族建設這座城市,這裡的財富堆積的比山更高,腐朽和懦弱也在這裡繁殖,增長。今天,我們將在這裡,贏取我們的榮耀!我們將戰鬥的如此兇猛!如此殘忍!甚至從今天起一千年後,將不會有一個米斯塔拉人,敢正眼看一個阿塔斯人!」
「告訴他們,城破之後,片甲不留!這座異星城市裡的一切,我都許給他們做戰利品!」
「告訴他們,在這座城市的廢墟上,我們會建造一座新的城市。一百倍宏偉,一百倍華麗!這座新的城市,這座新生的德裡,將會成為我們在這個世界的首都!我們將從這裡,號令這個世界!」
「很好的演說。」當法圖麥完成她的陳詞時,她的私生子哥哥總結道。「你覺得穆哈迪如果在這裡,他會讚許你的做法麼?你似乎顯得……太激進了一點。」
「他不在這裡,所以給我把嘴巴閉上!」---------------------------------------------------------------------------------------
沉默王,或者說高進化者留下的筆記殘缺不全,而且用晦澀的古代阿塔斯半身人字書寫。這是一種已經滅絕了很久的字,因為事實上現在唯一還倖存的阿塔斯古代半身人就只剩下高進化者一個人了。說倖存也許不太準確,因為高進化者現在陷入了一種半生半死的沉睡狀態,也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
珊瑚女巫知道,阿塔斯屬於相當偏遠的主物質位面,即使是通曉語言的魔法也無法讓一個外來者解讀這些筆記。但莎蒂麗曾在科坦德門下學習過這些古代語言,她可以勉強辨認出筆記中的一部分內容。
筆記的大部分內容都是高進化者在米斯塔拉上的經歷,莎蒂麗修長潔白的手指小心翼翼的翻動,生怕弄壞了這件脆弱的遠古遺物。
筆記的一部分似乎被反覆閱讀過了,原本的字上又添加了好多註解和下劃線。莎蒂麗費力的試著閱讀這一部分,她發現這是一首讚歌,辭藻和句式都超乎尋常的華麗繁複。只有古代半身人的語言中才有這麼複雜的表達方式,用現代阿塔斯通用語,可以不準確的翻譯如下:
從思維的弱點之中,萬機之神,拯救我們!從靈魂的謊言之中,集成電路,保存我們!從魔獸的暴怒之中,鋼鐵之軀,守護我們!從**的**之中,半導硅晶,淨化我們!從血肉的腐爛之中,萬機之神,解放我們!
這似乎是一首宗教讚美詩,歌頌的是古代半身人兩名主神中的一名——簡稱萬機之神,真名無人得知。這有些不尋常,因為從高進化者這個名字來看,他應該是進化之神的信徒。
讚美詩的第二部分是三疊讚頌,每一句都寫的比上一句更大,好像讀者應該用更大的聲音讀出來它們一樣。機械救主!
機械救主!
機械救主!
在三疊讚頌之後,又是一組華麗的排比句:
血肉之中沒有真相,只有背叛!血肉之中沒有力量,只有軟弱!血肉之中沒有常數,只有腐爛!血肉之中沒有定數,只有死亡!
這是什麼東西?莎蒂麗想,高進化者看起來似乎在研究這些宗教詩歌,但是為了什麼呢?這和他陷入沉睡有沒有關係?
如果自己能施展預言法術的話,應該能夠查清楚沉默王研究這些的理由。但匪夷所思的是,自己的法術竟然也出了問題。明明感覺一切正常,但卻詭異的沒有任何效果,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就在剛才,自己察覺到了自己身邊的世界有一絲幻術魔法的氣息?這意味著什麼?自己施法無效是幻術偽造出來的假象?還是說自己被困在了一個幻術營造的世界中,只是自己還沒察覺到?
這絕不可能!莎蒂麗咬住嘴唇,安慰自己。沒人可以造出連自己都無法識破的幻術,沒人可以欺騙太陽法師——超越了褻瀆者和守護者法術的存在。
甚至連尼本耐都不能麼?他是幻術魔法的大師,浸潤這一領域有近五千年之久。自己不到二十年的學習,真的能勝過巫王五千年的積澱麼?
在太初術士的年代,許多魔法都還沒有被發明,或者被完善,可以說「影王」尼本耐一手建立起了今天的幻術魔法體系。有人甚至聲稱,沙漠中所有的海市蜃樓現象,都是尼本耐幻術所殘留的魔法波動引起的。
莎蒂麗的指尖觸及了自己的魔法書,皮革質地的封面換了好幾次了,銀線繡成的紋路也已經被修改了。但這本魔法書就是自己的第一本魔法書,很久以前,自己才七八歲的時候,從穿越時間的穆哈迪那裡拿到手的。從那時起,這本魔法書她一直帶在身邊,就像一個老朋友一樣,從無例外。
珊瑚女巫翻開自己的魔法書,第千萬次檢視它。很多最初記錄在這本魔法書上的法術,都有非常濃厚的巫王尼本耐的個人色彩。心靈術士穆哈迪不會法術,所以這本魔法書只可能是他從別人那裡獲得的。
這本魔法書的最初主人是誰?他和尼本耐有關係麼?
如果自己初次踏上魔法之路時,真的接觸到的是巫王尼本耐的法術知識,這會讓自己看不破「影王」的幻術麼?
自己不會真的已經死了吧?只是一具屍體,還幻想自己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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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來很緊張,到底發生了什麼?」阿伊莎詢問穆哈迪。
心靈術士非常意外的回應,「你看的出來我在緊張?這不應該,天琴的訓練……我的表情應該是無法被閱讀的,我的心跳呼吸頻率也是,我的臉部肌肉的移動……應該是精確計算的結果,不可能暴漏我內心的想法。我的思維波動……」
「穆哈迪,我不需要靠讀你的面部表情或者思維波動來確認你很緊張。從剛才起,你就突然閉口不語了……這還能有什麼解釋?還有什麼能讓你說話說到一半卻突然住口?」阿伊莎反駁道。
她的解釋很有道理,心靈術士不得不認同。他一手扶額,「你說的沒錯,我剛才突然想到了一些東西。」
「那是什麼?」
自己是穿越者,這具身體時自己附身得來的,它的原主人是一個尼本耐城的法師,可能是巫王尼本耐的弟子。這個法師因為一個未知的理由,孤身一人前往提爾附近的沙漠,結果被自己附體。他當時到底準備做些什麼,也就徹底無人知曉了。
這是自己最大的秘密,穆哈迪對自己說,自己應該告訴阿伊莎麼?到底應不應該相信她?
「穆哈迪,任何信息,可能對我們擺脫現在的狀況都有幫助。」女心靈術士用輕微但是誠懇的語氣對穆哈迪說道。她確實從沒辜負過自己的信任,不是麼,心靈術士想,也許自己該相信她一次。
「尼本耐可能比我一開始想像的要更瞭解我。」穆哈迪開了頭。「真很難解釋清楚,但你一旦開始認真的思考過我說的話了,你就會明白我說的都是實話。」
「好,那麼告訴我尼本耐為什麼會瞭解你吧。」阿伊莎點點頭。
「我會告訴你一切的,但在那之前,讓我們先按我們之前計劃好的做。」心靈術士嚴肅的說道。「互相讀心,讓我們先確認自己是不是被困在了幻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