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提爾城的時候,巫王聯軍還沒有趕到。來自諸多部落和商業家族的士兵們亂糟糟的聚集在高大的城牆外側,等待著準備入城。這些士兵的裝備參差不齊,好像參加展覽會一樣。那些來自商業家族的半巨人兵拿著巨大但是粗糙的石斧石錘,做工簡陋到知識胡亂用繩子把石頭捆在骨柄上而已。人類士兵,精靈武士,還有矮人族的戰士們拿著黑曜石質或金屬質的武器。這麼多來自不同部落不同種族的人混在一起,用幾十上百種不同口音的方言交頭接耳,喋喋不休。
這裡大概有一千多人,也許兩千,不過穆哈迪不能確定,人太多了他的靈能也探測不過來,而且像矮人和半身人這樣種族太矮了,可能被遮擋住了看不見。守衛城門的士兵變得比以前警惕多了,他們認真的盤查每一路人,而且還有法師檢查有沒有夾帶可疑的物品進城。
穆哈迪看到了自己的手下塞利姆百夫長,於是吩咐精靈們在一個稍遠的位置先安定下來。雖然之前聽了自己的一頓煽動性的演說,這些精靈還算服從,但是他們沒有紀律,安排到其他部落旁邊,搞不好又會打了起來。
法赫德留在精靈們旁邊,穆哈迪去找塞利姆。百夫長這時正指揮著手下的士兵守在一座城門邊上,看到穆哈迪來了,他放下手頭的工作。「隊長?」他問,然後語氣轉為肯定。「有你參戰,我們這些人也可以放心一些。」
「戰場上我護不住別人。」穆哈迪說。
「你能吸引火力就可以了。」塞利姆百夫長說道,「上次你留下我在城裡替你訓練新兵,現在總算有些成效了。這些人現在變得勇敢了不少,而且堅決服從命令,即使是魔法,恐怕也做不到這種驚人的轉變了。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塞利姆壓低聲音,附耳過來。「我注意到不訓練的時候,那些被你帶出去過的士兵們常常秘密的聚在一起。而其他的士兵也漸漸被這些人影響了,也變得古怪了起來。有時候我還偷聽到了他們的自言自語,都是些非常讓人震驚的話。那個叫做白閃光的光頭男人也非常詭異,他時常喃喃自語,或者用另類的眼光看我的後腦勺。」
「『唯第一因才是世上真神』,『即使一無所有,你也還有生命可以獻給第一因』。」塞利姆複述他聽到的話,「『……於生死兩難之際,當機立斷,選擇死亡,此外別無他物。』」
「留心你的職責,百夫長,不要關心其他的事物。」穆哈迪告誡他。
地球上的心理學認為,重複不斷的自我暗示能有效的強化一個人的信念。所以穆哈迪命令士兵一天五次默念自己教給他們的教條,以此塑造宗教般的狂熱信念。在短時間內,這是讓人從懦夫變成勇士的最好方式。
「我這次帶來了四百名精靈,他們都是自願前來保衛提爾的勇者。」穆哈迪告訴百夫長,「你帶他們先進到城裡來,安頓一個營地。」
「那麼大人你呢?」塞利姆問,「去檢閱一下你的部隊?」
「不。」穆哈迪回答,他想到法赫德提起的政變的事。「你知不知道艾基斯大人現在在哪裡?知道了。」心靈術士問出問題的時候,塞利姆百夫長的腦海裡自然而然的浮現出了答案,所以穆哈迪不用聽到對方的回答,就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
提爾城內一派蕭瑟的景象,平時絡繹不絕的商隊這時候已經看不到了。一般人都盡可能的減少上街和出行的機會,路上偶爾有人走過,也一定是行色匆匆,目光閃爍。
艾基斯這會兒又在自己的宅邸裡搞藝術品拍賣會,邀請了城裡諸多貴族名流和商業家族的頭面人物。穆哈迪知道他搞藝術品拍賣會其實就是秘密召集革命前就身具高位的一些舊人密謀,更覺得關於政變一說,可能並非是無的放矢。
來到那座流水花園前,一個門衛攔住穆哈迪,「這裡是艾基斯埃米爾的宅邸,請問大人您有受到邀請麼?」
穆哈迪還沒有回答,艾基斯就從宅子裡面送出一條意識,直接投射在門衛的腦海裡。「放穆哈迪大人進來。」
心靈術士走進流水花園,這裡有很多前貴族裝作欣賞風景的樣子走來走去,實際上讀取他們的思想就可以發現,這些人不過是故示閒暇,實際上已經焦躁不安,憂心忡忡。
「來我的地下室。」艾基斯向穆哈迪的腦子裡傳送訊息。
艾基斯的地下室並不像是建造出來的,更確切的說是開鑿出來的。從入口進入後,穆哈迪沒發現這地下室有一條縫隙,一處漏洞,像是這房間本身就是巨岩掏空了內部形成的。房間裡只有一張矮几,兩盞油燈,是個適合密謀的好地方。
艾基斯早就等在這裡了,他像平時一樣穿著寬鬆的袍子,著巨大的白布纏頭。他身邊站著五個人,穿著板甲,一臉剛毅的泰西安是其中一人。另外四個,穆哈迪都不認識。
泰西安看到穆哈迪進來了,以微不可見的角度點了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有三個陌生人整齊的扭過頭來,打量著闖入者。艾基斯友好的伸出雙手來,表示歡迎。「我擔心你差點把命送在那鐵礦裡了,感謝命運,又把你送回到我們中間。」
「過來吧,」他招呼穆哈迪。「這位卡米拉女士欠你一個道歉。」
卡米拉!穆哈迪一下子認出來那個思維的主人,她就是鐵礦裡那個斯達赫賓塞派德魯伊!
說起來奇怪,雖然在鐵礦裡一場激烈的爭鬥,但是穆哈迪還從沒見過卡米拉長什麼樣子。大部分時間裡穆哈迪要麼是中了神經毒素,要麼是純粹靠靈能來和對方聯繫,所以直到現在,他才有機會好好打量一番對方。
女德魯伊看起來比穆哈迪略大一些,有十七八歲的樣子,五官精緻,皮膚光滑,渾身籠罩著一種神秘氛圍。她的瞳仁一開始是淡藍色的,但是穆哈迪再看的時候,又變成了淡紫色,好像她可以用意志改變瞳色一樣。
那個卷軸!穆哈迪想,然後又立刻阻止自己去想。在場的有艾基斯這樣的大心靈術士,他不敢保證自己的思想沒有洩漏的危險。「為什麼你向這個女人透漏了我的消息?」他質問艾基斯。
「你不在的時間,」艾基斯解釋,「城裡發生了一點變動。這位卡米拉女士成為了泰西安大人的助手,而我選擇了和泰西安大人進行更深層次的合作。如果她在鐵礦裡給你造成了不便,那麼我希望你暫時放下成見,我們有大事要做。」
「哼。」卡米拉不屑的出聲,她生氣的樣子也有幾分優雅。「從鐵礦盜出來的那些卷軸,事後被我發現動了手腳,不得不丟到聯軍那裡去的。到底你是真的不知情,還是明明知道卻故意這麼做的?」
「我絕不知情。」穆哈迪舉起一隻手發誓。
「關於這一點,」卡米拉說,「我們走著瞧。」
穆哈迪沒有和女德魯伊糾纏,把她晾在一邊,對艾基斯說,「那麼這三個人呢?」他指的是那三個一言不發的陌生人,一個年輕人,一個中年婦人,一個蒼老的老人。
艾基斯看了看穆哈迪,又看了看卡米拉,確認兩個人不會發生衝突後,才介紹道。「這位是三位一體。」他指著那三個人說。
穆哈迪有些迷惑,「哪個是三位一體?」這三個人很古怪,穆哈迪感覺到對方也都是心靈術士,所以不敢用靈能深入探查。
「他就是。」艾基斯指著三個怪人說,「公會裡的老資格前輩了,他的故事很多心靈術士都會和學徒提起。」
看到穆哈迪還是不太明白的樣子,艾基斯解釋說。「他本來是一個,嗯,比較正常的心靈術士。後來他突發奇想,想要找到一個人真實的自我存在於何處,『我』之所以成為『我』的原因是什麼。所以他把自己分成了三份。」
「一份完美的繼承了他的記憶。」艾基斯指著三個怪人中那個有著深邃目光的年輕人說。
「一份則完全的繼承了他的思考方式。」貴族心靈術士議員對著第二個,中年婦人外表的陌生人說。
「最後一份沿用了他原本的身體和容貌。」他指著最後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講到。「他們就是三位一體,不過出於更進一步的區分,你可以叫他們精神,記憶,還有身體。」
精神說話了,「年輕人心中藏著巨大的秘密。」
穆哈迪輕鬆的回答,「沒有人心中沒有秘密,所以不要試圖對我用心理暗示的那一套。艾基斯大人,為什麼你會邀請這個三位一體來到這裡?你有什麼計劃麼?」
泰西安和卡米拉盯著穆哈迪,前聖堂武士發話了。「不是他有計劃,是我有計劃。」
「鐵礦發生的事有兩樣好處,第一,巫王聯軍損失了大量的人手,他們現在變得小心翼翼,行軍的速度大減,我們多了一兩天時間準備。第二,珊瑚女巫沙蒂麗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根據可靠的消息,我已經知道沙蒂麗有意以鐵礦裡的駐軍和平民作為誘餌,引誘聯軍踏入了那個陷阱。」泰西安說。
「對於聖堂武士來說,這種做法不是尋常的麼?」穆哈迪說。
泰西安冷冷的打量了穆哈迪一樣,「如果她是名聖堂武士,或者是提爾的巫王的話,那麼這種計策確實值得稱讚。但她不是,她想用選王大會這種公正『民主』的方法賦予自己統治權,而不是僅僅當一位僭主。在政治的遊戲中你要麼玩的高明,要麼玩的乾淨,你不可能玩的即高明,又乾淨。貪多務得的人總會遭到報應。」
「沙蒂麗在民眾中間的威望太高,我們絕對無法抗衡。」泰西安說,「但是這件事給了我們一個把柄,或許可以逼迫沙蒂麗推出選舉。如果這件事曝光出來,那麼她,還有她所堅持的革命就成了一場笑話。民眾的希望會被打碎,即使是裡卡斯,也未必能接受這種做法,他們將反目成仇,而提爾將變得虛弱無力。」
穆哈迪對巫王們有一種不知道來由的仇視情緒,所以私下裡很欣賞反抗巫王的珊瑚女巫。聽到泰西安的計劃,他向艾基斯提出了質疑。「艾基斯大人,這個計劃太冒險了。我看不出我們為什麼要幫助泰西安大人到這個地步上。現在聯軍隨時可能趕到,我們這時候卻在內部勾心鬥角,這是自取敗亡。」
艾基斯摸摸自己的下巴,說,「穆哈迪,我也是個革命者。」
「有些人投身革命,是因為他們一無所有,也就沒什麼可以失去的。我是提爾的埃米爾,一名貴族,我投身革命,是押上了我所擁有的一切。」
「泰西安大人如果當上提爾的國王,確實更有利於我輩心靈術士開展下一階段的行動。」艾基斯說,「但我願意協助泰西安大人,是因為沙蒂麗正在一點點的摧毀她自己所締造的一切。她越來越像一位巫王了,不是麼?凝視深淵的人,也被深淵凝視著。在阿塔斯,英雄活得足夠久,就會發現自己變成惡徒中的一員。我不想看到沙蒂麗也變成這樣。」
「聯軍只是新生的提爾所遇到的第一個挑戰,日後還有無窮凶險。沙蒂麗她已經付出的足夠多了,沒有必要讓她再承擔這個重擔。政客當的久了,她自己都會厭惡自己,這我可以肯定。」
艾基斯是真的是這麼想的,還是偽裝的說辭,穆哈迪無法判斷。對方這個等級的心靈術士,思維永遠隱藏在變幻的無知之霧背後,飄渺不定,無法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