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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第六章 相思成灰(二) 文 / 隨波逐流

    第六章相思成灰(二)

    然而楊寧的手指剛剛觸及平煙衣袖,腦海裡便浮上一個俏麗婀娜的動人身影,下意識地停住動作,眼中閃過愧疚之色,只覺自己當真是輕薄無行,既已有了生死與共,同心知意的愛侶,又豈能對心存敬意感佩的劍中知己生出褻瀆心思。

    他這一猶豫雖然並不明顯,然而平煙是何等人物,立時看破了楊寧的心思,頓覺芳心欲碎,只是她性子高傲,縱然對楊寧有情,又豈會苦苦強求,轉瞬間斂去萬千柔情,心如古井,再不起一絲波瀾,一聲輕歎,她背過身去,緩緩道:「臨行之前,我有一言相勸,子靜,你可還記得在金陵的時候,你將青萍小姐獨自一人留在了宛轉閣,我曾問過你是否擔憂她的安危,你卻說若是青萍小姐有所不幸,你不會捨身相隨,而是選擇單人獨劍,血洗天下,讓一切有關無關之人為青萍小姐陪葬,當時我只覺憤怒,恨不得將你這心狠手辣的魔頭斬於劍下,然而一語成讖,青萍小姐竟然當真中了相思絕毒,命懸一線,你可知道,我當時心裡在想什麼?」

    楊寧微微一愣,雖然不知道平煙為何會說起昔日舊事,然而想起當日的意氣風發,和青萍中毒之後的傷心絕望,縱使青萍現在已經有了治癒的希望,仍覺心有餘悸,半晌,他才惘然道:「煙姐,得知青萍中毒之後,我只覺萬念俱灰,再無生趣,直到那時,我才知道當日的狂言妄語是何等可笑!煙姐,我的出身來歷你一清二楚,自洞庭至金陵,自江南至塞北,這一路上發生的事情你想必也都看在眼裡,世人懼我畏我,都是因著我這傳承於聖門的一身絕學,世人憎我厭我,則因我是火鳳郡主與楊氏所生孽子。每個遇上我的人,不是想著殺死我,就是想算計我,便是有一二人略存善念,然而利益攸關,多半也盼著我走得越遠越好,最好永生永世,都別在中原出現。這世上只有青萍,自始至終只將我當成無家無國的子靜,除此之外,便是綠綺姐姐和煙姐你,也不能忘記我的另外一重身份,若是,若是青萍……」終是不忍說出一個「死」字,楊寧別過臉去,繼續道:「我孤零零的一個人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思。所以煙姐儘管放心,我是不會像當日所說一般,遷怒於天下群雄的。生既無歡,死亦何恨,若是這天地容不得我,我又何必腆顏求存!」

    平煙並未回頭,然而雙目之中已經隱現痛苦之色,她用盡渾身力量不讓自己的身軀顫抖起來,一字一句道:「燕子磯一別,我便知道你縱然桀驁不馴,卻萬萬做不出那種滅絕人性的行徑,更何況青萍小姐俠骨柔腸,又豈會任由你胡作非為,然而你可知曉,當我聽說你可能會殉情而死的時候,卻恨不得你當日所說的話不是虛言,我寧可看著你枉殺無辜,也不願見你這般懦弱地死去,子靜,你可否答應我,無論這次青萍小姐能否解去身上絕毒,你都不能再尋短見,想必青萍小姐,也會是一般心意,子靜,你說是不是?」

    楊寧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卻無端想起當日在洞庭噬人礁之上,自己原本已經下定決心與青萍同生共死,青萍也已默許,然而最終卻仍是在酒杯上塗了迷藥,令自己在桂花釀的清香中沉睡過去,錯過了那心碎腸斷的死別一幕,幸而青萍並未當真死去,自己憤而自絕,卻陰差陽錯地突破了宗師門檻,避免了一場可能發生的悲劇,然而經此一事,彼此心意已明,楊寧又怎不知愛侶所思所想,若說青萍會期盼自己殉情而死,那真是掩耳盜鈴,閉著眼睛胡說八道了。

    平煙雖未回頭,然而卻已察覺到楊寧氣機跌宕起伏,想必也是心亂如麻,這才不能自抑,她心中亦是思緒萬千,不禁想起在地神山上與青萍兩人同食同宿的情景,那身子被相思絕毒無情撻伐,幾近油盡燈枯的少女,神情卻是雲淡風輕,視生死如無物,怎能忘記,那縱然面對死亡也是凜然無懼,不肯屈膝垂首的少女,挽住自己的手苦苦相求,只盼自己能夠說服夫婿不要殉情而死。也只有這般外柔內剛,至情至性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孤傲絕世,桀驁不馴的子靜,相對而言,自己永遠都捨不下宗門榮辱,師門恩義,更何況既已踏上漫漫武道之路,那便是一生一世都不能停下腳步,又如何能耽於情愛,去奢求不屬於自己的幸福。

    想到此處,平煙再無猶豫,斬釘截鐵地道:「子靜,我言盡於此,你若是不肯顧惜自家的性命,我這局外之人也毋需多事,只是你要記得,你我曾在蘭若寺文殊菩薩之前訂下三年之約,若是不分出勝敗高低,豈不是枉費了我千里護送的這一番苦心。」

    楊寧心中黯然,他縱然心思單純,卻也能領會到平煙言外深意,然而他卻終究要辜負了知己苦心,微微側首,忍住不看平煙的背影,苦澀地道:「煙姐莫要玩笑,你我都已晉身宗師之境,想要分出勝負,談何容易,別說三年,就是三十年,也未必能夠令煙姐如願以償,蘭若之約,不提也罷。更何況我已經想過了,這諾大中原既然容不得我的存在,何妨西遊崑崙,東遊蓬萊,若是青萍毒傷治癒,我們夫妻便要遠行,只怕今生今世都不會重返中原,倒要叫煙姐你失望了。」

    他只說若是青萍傷癒,便要絕跡中原,卻沒有說若是青萍終究亡故,他要如何抉擇,然而言外之意,平煙又如何聽不出來,只是她該說的都已說了,再也無能為力,因此只是淡淡道:「不管是三年,還是三十年,你只消記得我們之間還有一戰之約便好,此番回到翠湖,借閱《太陰劍經》之後,我也將覓地潛修,除非胡戎聯軍南下,再也不會踏入紅塵半步,他年有暇,你們夫妻可以到江夏無色庵尋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說罷,也不等楊寧答覆,便舉步走出靜室,楊寧心中千回百轉,竟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跟隨相送。

    與山洞之內的陰暗冰冷相比,洞外卻是天高雲淡,旭日高照,千萬道耀眼刺目的金光灑落在山野之間,彷彿給眼前一切都披上了明亮的輕紗,尤其是遠處的那條蜿蜒冰河,在燦爛的陽光下更是彷彿瓊瑤琉璃,熠熠生輝。平煙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冷明晰的空氣,沿著山路,按劍緩行,行了不到數里,只見路邊立著一個俏麗無雙的胡服少女,雖然貂裘錦帽,卻是眉目如畫,渾不似草原女兒,望見那少女,平煙輕輕一歎,歉然躬身道:「青萍小姐,我有負你的所托,未能勸說子靜獨善其身,你們夫妻情深意重,令人好生羨慕,你還是安心休養,若能毒傷痊癒,便是萬事大吉,如若不然,也願你們夫妻同去同歸,此生不負。」

    青萍心下黯然,卻是強顏歡笑道:「煙姐何出此言,子靜的脾性,我如何不知,簡直比石頭還要硬,比牯牛還要倔,我也知道想要勸服他難如登天,只是見他對姐姐頗為尊敬,這才求姐姐勉為其難,其實既為夫妻,原本就該生死相隨,我又何必屈了子靜心志,也是我的心亂了,經過一番生死輪迴,終究不能如從前一樣。煙姐,你要回轉中原,小妹兩手空空,無甚程儀相送,原該愧疚才是,只是小妹還有一樁心事,不能放下,又不知何日才能回轉中原,故而只能腆顏相求,煙姐若是方便,能否益州一行,將這塊墨玉轉交給家姐綠綺。」說罷從懷中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晶瑩墨玉,此玉外面籠著金絲銀線編織而成的絡子,花樣繁複細密,下結明珠為穗,端的是富麗堂皇。

    平煙微微一怔,這塊墨玉她卻是知道的,據說不僅能夠避毒防身,長久佩戴,還可養顏定神,臨行之前,琴絕綠綺親手將此玉繫在青萍腰間,青萍還不甚情願,似乎不肯接受,只是懾於姐姐的威嚴,這才勉強收下,想不到卻又托自己帶回給綠綺,洞庭雙絕,果然是姐妹情深。一念至此,又想到青萍即將跟隨賀樓啟前往擎天宮醫治,這塊避毒墨玉已經用處不大,便坦然允諾道:「我必將此玉親手送到令姐綠綺手中,區區小事,無足掛齒,你儘管放心就是。」

    看著平煙的背影漸漸遠離,青萍的神色突然冷漠下來,請托平煙送玉,並非是當真厭憎那塊從鳳台閣主吳澄手中輾轉送來的避毒墨玉,也不是當真如此擔憂姐姐綠綺的身體,她要送的不是墨玉,而是墨玉外面的絡子,那絡子的花紋之中暗藏著只有姐妹兩人才知曉的密語,只要綠綺見到,必能心領神會,此玉來自幽冀,姐姐也定會將其中訊息傳遞給羅承玉知道,不論自己生死如何,廖水清都別想繼續頂著那副偽善面孔。

    正當青萍唇邊露出譏誚的笑容之際,一雙手臂已經從身後將她環抱起來,一個略帶薄怒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道:「不許胡思亂想,你若想我活著,就安心醫治毒傷,我可不會再上一次當,你休想再將我拋下不理。」

    青萍自心底發出一聲嗟歎,嬌軀軟軟地依偎在愛郎胸前,嗔道:「好了,我不胡思亂想,你還不放手,若給別人瞧見,休想我再理會你。」

    楊寧心中怏怏,知道愛侶雖然情深意重,面皮卻是極薄,不願在人前和自己親暱,此地雖然人跡稀少,卻也難免有人來尋,故而只得鬆開雙手,卻還是又加了一句道:「不許你再胡思亂想!」

    青萍微笑不語,明眸深處,卻不禁閃過悵然之色。其實自青萍被廖水清從鬼門關上搶救回來之後,她和楊寧便都默契地避開了噬人礁之事不提,生死與共,說來容易,然而身臨其境,才知那是何等艱難,前次青萍已生出不忍之心,這才用迷藥製住楊寧,只是想不到楊寧癡情如此,若非廖水清的出現,只怕兩人都已化成了飛煙輕塵,哪裡還有這一線生機,每當想到此處,青萍便覺魂斷神傷,並非後怕,而是痛惜。

    大漠之行,萬里黃沙,兩人始終不提舊事,並非是因為平煙的存在,而是心底俱都存著一線奢望,期盼廖水清的解毒之法果然有用,而擎天宮的地火黑風,當真頗具奇效,能夠將青萍體內的相思絕毒盡皆驅除。然而不可否認的是,這希望渺茫得很,縱然楊寧、平煙拼著性命不保,終於求得賀樓啟施以援手,解毒的過程也依舊是九死一生,尤其是青萍從賀樓啟口中得知廖水清曾暗通胡戎之後,對於廖水清原本生出的幾分也是蕩然無存,雖然不知道廖水清為何還要多此一舉,然而青萍想來想去,總覺得廖水清口蜜腹劍,不能輕信。

    如此一來,對於能否解去身中絕毒,青萍便更加沒有把握起來,若僅僅涉及自家的生死,青萍原也不放在心上,唯一的憂慮,卻是擔心自己身故之後,楊寧是否會再度殉情,一直以來,這都是壓在青萍心頭的一塊巨石,無法挪開,無法紓解,故而才會設法請求平煙相勸。

    雖然平煙將萬千柔情藏於心底,然而這世上再蠢笨的女子,在自己心愛之人面前都會變得明察秋毫,若有旁的女子對愛侶生出情意,她是萬萬不會忽視的,更何況平煙年紀雖然大了幾歲,卻從未牽涉到世俗情愛,自然更是難免露出端倪,不僅如此,便是楊寧,對於平煙也與旁的女子不同,縱是惡語相向,也隱隱流露出感佩之意。若是換了平日,青萍縱然心胸寬廣,卻也難免有幾分醋意,然而在這生死關頭,青萍卻是生出另種想法,若是楊寧果然對平煙頗有情意,那麼自己若是不幸身故,是否愛郎就能放棄殉情心思呢?雖然不願見到愛侶移情別戀,然而若能保全楊寧,青萍倒也情願自飲苦酒,這才苦苦相求平煙,讓她勸說楊寧一番,只是不料依舊被楊寧拒絕。一念至此,青萍只覺心中百味雜陳,也不知是歡喜還是哀痛,一時之間竟是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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