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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天下敵手 第七章 綠水清清(四) 文 / 隨波逐流

    第七章綠水清清(四)

    綠綺見狀心中一寬,正要繼續說話,卻又看見那紫衣老者取出一件大披肩加在廖水清身上,然後從腕上解下一條錦帶,幫著廖水清繫起散發,手法十分熟練,顯然經常這樣伺候,而廖水清自始至終神情自然,並沒有一抹異常神色,綠綺分明記得這兩人是主僕身份,卻為何形跡如此親密,勝過夫妻,不禁心中更加生出疑竇,卻不敢表露出來,含笑道:「小女子眼拙,只覺得以先生的身份,不應當用一塊尋常硯台,只是看了半晌,卻不得要領,還請先生指點一二。」

    廖水清微微一笑,並未正面回答,只是緩緩吟哦道:「鄴城宮殿已荒涼,依舊山河半夕陽。故瓦鑿成今日硯,待教人世寫興亡。(注1)丫頭可聽過這幾句詩麼?」

    綠綺聞言心中一動,因為方才並未留意,此刻不禁轉身打量,這一次她細細觀看,只見那方瓦硯長一尺八寸,寬八寸,略呈銀錠形狀,顏色漆黑如墨,陶質堅密溫潤,似玉非玉,似石非石,上有琴紋,墨池在硯台中部以下,硯額寬廣,上刻百餘字硯銘,字跡細如蚊足,卻是飄逸飛揚。

    欣賞片刻,綠綺衷心讚歎道:「原來是銅雀台硯,久聞銅雀台瓦乃是以漳河澄泥混合胡桃油燒製而成,體質細潤而堅硬如石,不費筆而發墨,只是魏晉以來,銅雀台硯千金難求,以致魚龍混雜,真假莫辨,想必以先生的雅致,此硯應當是真品,想不到綠綺有生之年竟然能夠一睹銅雀台硯真容。」

    廖水清不在意地笑道:「秦磚漢瓦,皆可制硯,銅雀台硯之所以珍貴。不過是借了魏武餘威,可以令人發古之幽思罷了,有人曾經送我一方阿房宮硯,是浮雲凍的,雕工精美,精細傳神,只可惜卻是滑不受墨,只能把玩而已。還有一方漢代殘碑精製的硯台,雖是古樸雅拙,卻也是不能當真使用,倒是這方銅雀台硯,可謂名至實歸,故而才將它帶在身邊,你今日既然有緣見到這方硯台,何不試一試我的文房呢?」

    綠綺心中也有這樣的想法。便也不矯飾推諉,果然上前鋪紙研墨,只是筆筒中都是畫筆,並不適合寫字,她正有些猶豫。那紫衣老者已經取了一個筆盒過來,筆盒之中放著十幾支粗細長短不等的紫毫羊毫,支支都是非常名貴,綠綺略一沉吟。便取了一支最為尋常地羊毫,凝神落筆。

    廖水清這時已經走到綠綺身後,似乎有意看她落筆,綠綺心知筆下文字最易洩漏心中所思,故而只是將廖水清方才念的詩篇錄下,她平素多用小楷,此刻自然不合適,便改用飛白書。落筆如雲煙,轉瞬即成。放下羊毫,綠綺移開身形,以便廖水清觀賞,目光一瞥,只見廖水清唇邊露出一縷若有若無的笑意,不知怎麼,她只覺得自己的心思早已被廖水清看透。不禁垂下螓首。避開了廖水清的目光。

    廖水清見狀又是微微一笑,低頭去看綠綺書寫的詩篇。半晌才讚道:「清麗秀逸,剛柔兼濟,字如其人,只是卻未免幽冷太過,紅塵自然紛擾,避而不見卻也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綠綺明白廖水清只有三分評字,實則有七分在論人,只是她性子清冷,厭倦世俗風塵,故而雖然心知廖水清所言並非沒有道理,卻也只是淺笑而已。廖水清心知肚明,卻也不曾惱怒,只是伸手推開舷窗,指著江水北岸綿亙不絕的堤壩道:「丫頭可知道此堤地來歷?」

    綠綺也曾博覽經史,略一思索便答道:「水經注上說,『江陵城地東南傾,故緣以金堤,自靈溪始。桓溫令陳遵監造。』,這是永和年間事,桓溫當時為荊州刺史,小女子才疏學淺,至於後來的事情,就不大清楚了。」

    廖水清站在窗前,深深凝望著江北長堤,用一種近乎自言自語的口氣道:「江水出蜀之後,自枝江以下,至岳陽城陵磯,原本是古荊州地域,故而習稱荊江,荊江九曲迴腸,河道蜿蜒,水流緩慢,最易淤積泥沙,河床變化劇烈,常有自然裁彎的情況出現,令百姓無法安居,故而自東晉開始,兩岸官民便在水流沖刷形成的天然河堤基礎上修建堤防,以護兩岸良田桑梓。前朝初建,恰逢百年罕遇的洪水,沖毀了地方修建的荊江堤防,淹沒了百萬良田,死傷迭藉,故而朝廷痛定思痛,撥款重修荊江大堤,近千里江堤煥然一新,尤其是江陵下游的沙市,因其地勢最低,所修建地堤防十分牢固,以其堅厚,寸寸如金,取名叫做寸金堤。只是治水一道,不能只是築堤建壩,還需蓄水分洪,故而兩岸江堤都留下了穴口分洪,從前有『九穴十三口』之稱,江水北岸的長湖、三湖、白鷺湖、洪湖原本就是天然用來蓄水分洪的湖泊,江水南岸則主要是洞庭湖,那時節江南江北舟楫可通,兩岸江堤也沒有高下之分,荊江一地百餘年來少有水患,可稱得上是魚米之鄉。只可惜好景不長,前朝末年,朝政敗壞,君王昏庸,只顧得橫徵暴斂,修建宮苑,臣子則是勾心鬥角,貪污銀錢,哪裡還顧得上修建堤防,故而江堤諸穴口漸漸壅塞,再加上人丁增長,耕地缺乏,常有築堤塞口圩田之舉,到了前朝崩潰之時,已經只剩江北郝穴、江南虎渡口南北分流,未幾江漢落入楊氏之後,為了屯田,索性將郝穴也堵塞住了。當時的巴陵郡尚在唐家控制之下,便重開了調弦口,滾滾江水便通過調弦、虎渡兩口流入洞庭湖,水沙俱下,洞庭湖水面固然擴大迅速,但是未過二十年,洞庭西湖已經淤積成洲,荊南更是幾乎年年水患,直至九年前,我說服了江寧唐家,在荊江南岸因地制宜,清浚湖水,引洪分流,改建堤壩,自西向東或是天然,或是人工,形成了松滋、太平、藕池、調弦四口,江水自荊南四口南流,又自岳陽城陵磯北出,滔滔不絕,再無洪水氾濫之患,這才保住了荊水南岸的安寧喜樂。」說到這裡,廖水清突然停住了言語,一雙眸子更是熠熠生輝,再不見原本地戲謔飄忽。

    綠綺聽得入神,這些事情她有些在典籍上看到過,有些卻是身臨其境,只是九年前她年紀還幼,課業又忙,所以不知道洞庭治水的經過,此刻聽廖水清娓娓道來,如數家珍,只覺自己彷彿看到了荊江上下千載以來的變遷,再想到廖水清以一介女子之身行此利國利民的大事,心中敬佩非常,心底那一點疑慮不知何時已經漸漸淡去,忍不住道:「小女子嘗聞先生精通治水之道,常年在江河湖海奔走,駢手跣足,終年不息,即使不論二十五年前先生在幽冀治河地功績,只憑先生對洞庭百姓的恩德,已經足以當得『河伯』之譽。」

    廖水清聞言卻是微微苦笑,道:「我可當不得『河伯』二字,修浚四口不過是權宜之計,治水之道,疏堵兩途不能偏廢,荊江北岸只堵不疏,便有潰口之患,而荊江南岸泥沙淤積,河床湖底漸漸升高,不過三十年時間,相差已經有四尺之高,自荊江北岸觀水上舟船,猶如浮空而行,若是這樣下去,再過七八十年,只怕兩岸高下相差要以丈計算了,一旦再遇上百年難遇的洪水,導致江水破堤,只怕江漢千萬里沃土,盡皆要化成澤國了。」

    綠綺聽到此處,已覺心驚肉跳,不知不覺地開口問道:「先生既然知道其中弊端,莫非就沒有什麼解決的法子麼?」

    廖水清目光一閃,眼中透出觸目驚心的寒光,冷冷道:「縱然知道這些弊端,卻又有什麼用處,難道楊氏肯在北岸重開分流穴口麼?江水北岸千萬畝良田,大半屬於權貴所有,誰會甘心自己的田地化為烏有,其實江水上下堤防缺失之處,又何止荊江一地,更有江淮黃患,宛若頭懸利劍,不知何時便要落下,只可惜天下諸侯眼中多半只有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又有幾人看得到黎民苦楚,就是有人肯興修水利,也多半是迫不得已,賢若火鳳郡主、貪若越國公,無不如此,若是天下不能一統,廖某縱有大禹治水之能,也只能徒呼奈何而已。說到這裡,丫頭,你應該明白他們都在擔心什麼了吧?」

    綠綺聞言心頭劇震,抬眼望去,只覺廖水清眉梢眼角隱隱透出霸氣,尤其是彎彎如月的一雙黛眉,此刻卻如出鞘之劍一般,令人一見膽寒,這樣地廖水清,不再是初見之時嬉笑怒罵,放縱恣意的狂士,也不是沉迷於算學術數的大賢,更不是傳說中悲天憫人的「河伯」,而是威凌天下,莫敢不從,令人一見便忍不住想要屈膝的王侯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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