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不是刻骨銘心(三)
女子正在用布巾細細擦洗著櫃檯裡的珠寶,嘴角噙著一縷溫婉的輕笑。聽到有人進來,她放下手中的活計,走出櫃檯,盈盈施了個禮,「夫人,你需要買點什麼嗎?」一邊,低頭對著可兒笑了笑,在看到可兒不能聚焦的雙瞳裡,她也沒露出驚訝之色。
聲音清脆宛若黃鸝,該死的悅耳動聽,老天簡直對她太偏袒了。
「我……想給小女買兩件首飾。」陸夫人越看這位姑娘越是驚歎,天生的生意料,不遠不近,不親不疏,但卻讓你感到無比的舒服。
「是頭上戴的還是身上戴的呢?」女子走進櫃檯裡,讓幫工的夥計把樣品擺到櫃檯面上,方便陸夫人挑選。
「頭上、身上都要,是給她作陪嫁的。」
女子微微怔了一下,隨口問道:「小妹妹是嫁與哪戶人家呀?」
「四海錢莊的韓莊主家。」
門外一陣「得得」的馬蹄聲,蓋住了陸夫人的聲音,女子沒有聽清,抬起頭,俏臉突地泛起一縷紅暈,眉眼羞答答地低下來。
陸夫人訝異地轉過身,看到騎馬人原來是剛剛才見過的韓江流,心裡一下子就不舒服了,「我想起來還有事,改天我們再來挑選。」
「好的,小店開門很早,夫人隨時都可以光臨。後會有期。」女子禮貌地把她們送到門外,牽住可兒的小手,柔柔一笑,「小妹妹,恭喜你嘍!」
陸夫人翻下白眼,她可看出來了,這個珠寶鋪的千金暗戀著韓江流。可兒眼有隱疾,人也木訥,韓江流那麼俊逸非凡,不知多少女子惦記著呢,可兒這日子該怎麼過呀?
她心中越發的對這婚事不敢抱什麼想頭了。
從珠寶鋪出來,可兒一步一回首,依稀看到那個聲音很好聽的姐姐還在對她揮手,她的心無由地顫了顫,感覺像有根無形的紐帶,把她們聯繫在一起了。
又是一夜的大雪紛飛,路上原先的雪還沒融盡,現在又積了老厚。天冷,陸掌櫃貪戀被窩暖和,賴在床上不想起太早。
窗外突然響起「咯吱,咯吱」的踩雪聲,接著,門被拍得山響。
「這一大早的,什麼事呀?」陸掌櫃埋怨道,披了件外衣,哆嗦著下來開門。
當鋪中一個夥計臉凍得通紅的站在雪地中,眼露驚恐,結結巴巴說道:「陸掌櫃,大事……不好了,昨兒夜裡,四海錢莊的……韓莊主上吊自盡了。」
陸掌櫃整個人呆住了,他緩緩轉過身,對著床上同樣呆若木雞的陸夫人說道:「你……可真是個烏鴉嘴!」
陸掌櫃升得老高的氣焰在一瞬間陡然像蒸發了,萎萎地跌坐在椅中,一言不發。
不管怎麼自圓其說,韓莊主的自盡與他有脫不開的關係,這不是他樂見的情形,他只是想羞辱羞辱韓莊主,把這十年失去的慢慢補回來。他真的沒想把韓莊主逼死,事實擺在面前,他說什麼都沒用了。
陸夫人在屋中抹眼淚,說趕快把喜帖收回吧,不要說,這門親事肯定結不成了,這樣也好,至少能在身邊把可兒在身邊多留幾年。
陸掌櫃歎氣,也沒臉去弔唁韓莊主,差夥計送了點紙錢和被單過去。悶坐在當鋪中,定定地看著四海錢莊外掛著的白燈籠、蒙著的黑紗,這一刻,他真的後悔了。如果時光能倒流,他不會做那麼絕那麼狠的,他和韓莊主也曾是多年的好友呀,只是在商言商,有了利益衝突,免不了要爭得你死我活。
爭來爭去,就爭的是一口氣,當那口氣沒了,再回首,那一切原來是那樣的沒有意義。
可兒今天也到當鋪中了,和往常一樣,托著下巴,呆呆出神。
天冷,當鋪的生意不好。一個早晨只做了樁生意,飛天堡堡主夫人過來當了件狐裘。
陸堂櫃忙不迭要可兒給君夫人行禮,可兒認出這位夫人就是韓江流喜歡的卷髮姐姐。
舒碧兒打量著陸可兒,語氣唏噓不已。不過這時她已是自顧不暇,也沒辦法替他人擔心。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不能指望別人的相扶。她婉轉地提醒陸掌櫃陸可兒這眼睛叫白內障,用藥草洗目並服用,應該可以醫治好的。
陸可兒沒插嘴,乖巧地立在一邊,聽卷髮姐姐和爹爹聊天。卷髮姐姐講話有點奇怪,見解和想法都和別人不同,但聽著讓人很誠服。這麼聰慧的姐姐,誰會不喜歡呢?
午膳過後,陸掌櫃忐忑不安地看著四海錢莊的總管和媒人踏雪穿街過來,他揮揮手,讓陸夫人帶可兒回後院,可兒不依,抱著櫃檯,怎麼也不肯動彈。
總管的臉色不太好,但還是擠出了一臉笑,很禮貌地說,因為突發的喪事,快要到期的婚禮只能延遲一月,請陸掌櫃和陸小姐見諒。
陸掌櫃眨眨眼,不太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你說……這婚事要繼續履行?」
「當然!」總管說道,「少爺本來要親自來的,但事情太多,他脫不開身。」
「我想這門親事還是……取消吧,思來想去,我們家可兒配不上韓少爺。」陸夫人精明地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意味,外人不知,韓江流能不知自己父親是為什麼自盡嗎?現在說起來陸家和韓家是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憑哪一點還要娶可兒為妻呢?只有一個理由能解釋,那就是報仇。
她暗暗捏了陸掌櫃一下,要他也幫著說說。
「是啊,是啊,我們可兒無論從哪一方面都配不上韓少爺的。這婚事取消吧,所有的損失,我們陸家全部承擔。」陸掌櫃當然懂妻子的意思,訕訕地笑著。現在主動權不在他手中了,可兒嫁進韓府,等於把女兒往火山油鍋裡推。
總管怒目橫對,抿緊唇,不能接受的瞪著陸掌櫃一家。
媒人在一邊不客氣地發話了,「陸掌櫃,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若想取消親事,韓莊主在世時為什麼不提,偏偏要等了韓莊主過世就提起,這種落井下石的做法,很令人不齒。」
陸掌櫃夫婦臉一陣紅一陣白,齊齊低下頭,囁嚅地說:「不是,不是,是我們陸家實在高攀不起韓府……」
「我們的話已經帶到,陸掌櫃若想取消親事,請當面和韓少爺說去吧!」總管冷著臉,拱拱手,對媒人遞了個眼風,兩人轉身。
「我要嫁給韓少爺。」一直默不作聲的陸可兒突然出聲,音量出奇的大,語句出奇的清晰,想讓人假裝沒聽見沒聽清都不可能。
「可兒……」陸夫人差點當場暈倒,這丫頭還真會挑時間說話,她昨兒不是還說不想嫁給韓少爺,今天怎麼轉性子了。
「還是陸小姐深明大義,那陸掌櫃,婚期就一個月後吧!」總管扔下話,和媒人走了。
「可兒呀,」陸夫人皺著眉頭把女兒拖至角落,苦口婆心地說道,「你是傻了不成,現在的韓少爺不是從前的韓少爺,你若嫁過去,日子不會好過的。」
「不好過也要嫁,這是承諾,不可背棄。」可兒一臉的認真。
「幸福相關的事,不要扯上棄不棄的。韓少爺的爹爹是因為你爹爹而死的,他會讓你好過嗎?」
「我知道,所以我要嫁。」
陸掌櫃夫婦面面相覷,這什麼理由?
「以前四海錢莊欠了陸家當鋪的,他們還了。現在是陸家欠了韓府的,我們也要還。能讓韓少爺減輕一點苦痛,我願意嫁給他。」陸可兒一字一句地說,不能聚焦的散瞳奇異地凝成了一束。
「韓少爺娶你有可能只是個擺設,他不會真的當你是妻子的,你會有受不盡的委屈,會有流不完的心酸淚。」陸夫人有點像不認識可兒,平時慢悠悠的,像少根筋,今日突然變聰明了,可這聰明得不是時候呀。
「娘親你想得太多了,不管什麼樣的對待,我都會受下的,爹爹這個錯,就讓我來彌補。」陸可兒低頭眨了眨眼,靜了半晌,抬頭,嚴肅地說道,「我不想讓韓府因為我們陸家成為別人的一個笑柄。」
陸掌櫃夫婦傻眼了,他們的可兒好像長大了。
四海錢莊一邊在辦喪事,一邊在準備婚事,上上下下忙得嘴都翹起來了。
一個月後,婚期如期舉行,不過讓人驚得眼球滾滿一地的是,那天,韓府同時迎進了兩頂花轎,一頂是陸家當鋪的陸小姐陸可兒,一個是管氏珠寶鋪的管小姐管竹琴。
陸夫人驚悉這一消息,當場哭昏過去,陸掌櫃站在庭院中,凍到半宿,隔夜就大病了一場。
韓府中的賓客也是驚得瞠目結舌。
唯一水波不驚的就是兩位新娘,各居新裝修的東西兩個廂房。
可兒靜靜地坐在新房中,聽著外面賓客的喧鬧聲、鼓樂聲,嘴角微微地彎起。她的喜帕是丫環挑的,鳳冠霞帔是丫環脫的,沒有合歡酒,沒有蓮子湯,也沒人對她說早生貴子這樣的吉祥話,鬧洞房的全擠在管家小姐的新房中,她這裡冷靜得像是一間僻居的客房。
她一點都不在意,也不覺得難過,她倚上窗扉,一張小臉,在冷月溫柔的光暈下,閃爍著興奮的光澤。一陣寒風從窗紙下偷襲進來,她微微打了個冷戰,但她嫌不夠,她推開了窗戶,想讓更多的寒風帶走她臉上滾燙的紅暈。
對面的露台上,依稀立著兩個人影。她瞇細了眼看過去,發現那是她的新婚夫婿和卷髮的姐姐。看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但她卻似乎感覺得到夫婿心中的悲傷。
她不忍多看,幽幽關上了窗,關上了外面的依依惜別。她吹熄了燈,攬被獨睡,想著韓江流,眼眶不住又潮濕起來。
她早知,在這門婚事中,真正痛苦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夫婿。幸福的人是她和管小姐,因為她們都嫁給了自己心儀的男人,而她們卻不是他的刻骨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