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霜冷長河(四)
「華大夫,我最近睡得不太好,有沒有那種吃了有助於睡眠可又不傷及胎兒的藥啊?」林妹妹神色憂憂的問。
華大夫眨眨眼,咂了下嘴,驚道:「我剛剛診脈時,覺得夫人身體不虛、睡眠很充足呀!難道我診錯了,讓我再看看。」說著,他伸手想握林妹妹的手腕。
林妹妹騰地把手縮到身後,眼睛瞪得大大的,「華大夫,男女授受不親,我還是口述為好。」
華大夫愣了下,笑了,「夫人,我是醫者。醫者,父母也,不講究那些的。」
「今天就要講究。」林妹妹非常固執地搖頭,「你只要告訴我有沒有那種喝下去然讓人睡得實實的卻不會傷身子的藥?」
「這……」華大夫向平平靜的臉龐此時全是猶豫不決的神色,兩道修眉微微皺起,「有是有,可是夫人你不需要呀!」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不需要呢?」林妹妹揚起頭,「你懂失眠者的痛苦嗎?眼睜睜地瞪到天亮,數了上千上萬隻羊,也沒用,然後再數豬、數牛、數馬,還是沒用,頭痛欲裂,欲哭無淚。這樣下去對我的身體,對腹中寶寶的身體都是極大的危害,華大夫,你該想個法子了吧!」
華大夫被她講得緊張起來,「夫人,有這麼嚴重啊!那……明天我給你帶一帖藥來,你試服下,看有沒效果,要是不行,我就加大劑量。」
「對人體無害?」
「當然,這藥性情溫和,絕無一點傷害,山裡百姓平時還當菜煮了吃呢!」
「行,那明天你給我帶點來,但是,華大夫,」林妹妹突然停了下,起身,走到門邊,對外張望了下,鬼鬼祟祟地彎著腰,又走了回來,手指壓在唇瓣,低低說道,「這件事你要替我保秘,不可以告訴任何人。你現在看我像個稀世國寶似的,全府的人唯恐我有個什麼,我老公更是草木皆兵。他們一緊張,我就更緊張。這不算個大病,你悄悄地給我治好了,不要驚動他們,行嗎?」
堡主夫人太體貼了,華大夫心中不禁感慨道。很鄭重地點點頭,「夫人,你放心,我一定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替你治好失眠的。」
「那就多謝了。」林妹妹綻開一絲笑顏。
華大夫抿了抿唇,夫人那笑怎麼看著笑得很詭異啊!
君問天今天又去飛天鎮了,晚上趕不回來,因為還要巡視下銅、鐵礦,和礦主們好好酌談下。白一漢沒有跟去,他這些日子也是忙碌得夠嗆,又要管各個鋪子的生意,又要負責飛天堡的建築。今晚好不容易有點閒空,想靜靜地把幾個月的賬簿整理下。
剛拿起毛筆,寫了沒兩行字,賬房的門被輕敲了兩下,「白管事,我是林妹妹!」
「夫人!」白一漢訝異地上前打開門,看到林妹妹由秀珠陪著笑吟吟地立在外面,秀珠的手中還端著一個餐盤,裡面叩了兩個碗,像是夜宵之類的。
「知道白管事這些日子辛苦,我特地讓廚房給白管事熬了點肉湯,給白管事補補身子。」林妹妹不等白一漢請,自顧越過他,跨進賬房,隨手捏起一本賬簿,瞟了幾眼,就扔下,無法忍受地搖搖頭,「受不了,我一看到就密密麻麻的數字,就一個頭兩個大。」
白一漢臉上沒有露出一幅受寵若驚的神色,以他對這位夫人的理解,她可不屑使這些籠絡傭僕的小計。這深夜送補湯,不像是她所為,除非要送的那人是堡主。那麼就是她有什麼事要說了?
他警覺地坐下,夫人古靈精怪,又博古通今,堡主當個掌心寶,他可要謹慎又小心地防著她。
「夫人,你有什麼事吩咐一漢嗎?」白一漢接過秀珠遞過來的補湯,眼底泛出小心翼翼的神色。
林妹妹眉開眼笑,「知我者,白管事也。呵,白管事,你可真瞭解我。」
白一漢心一窒,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沒敢接話。
「秀珠,你到外面守著,防止無聊的人夢遊到止。」林妹妹對秀珠使了個眼色,秀珠輕輕點頭,開了門,輕輕掩上,自己站在廊下。
「白管事,明天我老公是不是要和礦裡的護衛一同回大都?」林妹妹放低了音量,問道。
白一漢一震,沒有瞞她,「是的,堡主不想夜長夢多,準備偷襲南山寺,殲滅宛玉公主及侍衛幾人。忽必烈王子已經封鎖了邊境線,南宋不可能有援兵進來,我們只要摸清了他們的窩點,對付他們不會很難的。」
「就憑無憶和尚畫的那個地圖,能找到宛玉他們的窩點嗎?宛玉好像不是個笨人,不會一動不動坐在那裡等你們去抓他們吧?」林妹妹揚眉道。
白一漢把玩著桌上的毛筆,實話實說:「是的,要找到他們的窩點有點難度,雖然就在南山寺附近,可那兒山連著山,林挨著林,現在又是仲夏時節,葉茂林盛,蛇蟲甚多,我們要做好充足的準備,才能前往。既使那樣,還是要小心又小心。」
林妹妹輕輕一笑,「如果我們讓他們主動暴露行蹤,不就省事了嗎?」
明亮的燭光下,白一漢的臉色蒼白了幾分,手掌緊緊握著,指甲掐入手心,輕抽了口涼氣,斷然說道:「夫人,你不要打什麼以身誘敵的主意,那是不可行的。」
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溜轉了幾轉,林妹妹玩味地勾起一縷笑,「你別先忙著說可行不可行,你說這主意好不好,要實事求是。我們心照不宣,都知宛玉是因為得不到我老公的愛,才如此喪心病狂。她不想我老公死,只想我老公痛。殺掉我,是可以讓我老公疼得生不如死的好辦法,從她在湖邊木屋毀屍就可以猜測出來了。如果我出現在她的視野之中,她不管那是不是個圈套,一定會主動跳出來的,因為她會仗著有利的地形、自以為是的武功,而且那對她來講是一個絕無僅有的好機會,你看她不惜餘力殺詩霖就是好的說明。病急亂投醫,她那時不會顧慮太多,只會想著把我殺了就好。你讓護衛裝成香客,暗中跟著,我和秀珠去南山寺敬香,我想我們一定可以殲滅他們的。」
「夫人,這個主意聽起來很不錯,可是你知道那對你來講有多麼危險嗎?」他可不敢冒那麼大的風險,堡主千辛萬苦才尋回了夫人,如果再出什麼事,讓堡主到哪裡再尋一個夫人!
「危險當然會有的,」林妹妹笑意漣漣,「有危險才有挑戰,但還是我們勝算大呀,宛玉只要一出現,我們就在暗,她在明。而且我們可以避免許多沒必要的犧牲,難道飛天堡的護衛不是人啊?」
夫人看來是考慮成熟了,白一漢知道自己向來說不過她,不過,她的話確實也有幾份道理,如果她不是夫人,換成別人,他願意一試。他沒辦法說服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我只是一個管事,沒有決定權,夫人還是和堡主商量下比較好!」他輕輕地把難題扔了回去。
「白管事,如果我能和他商量,我還找你幹嗎?」林妹妹激動地跳了起來,「你明知他永遠不可能答應的,他寧可犧牲一萬,也不可能讓我傷一點皮毛。」這話有點誇張啊,為了達到效果,不作推敲,「南山寺香客那麼多,如果真的打起來,宛玉他們劫持香客,濫殺無辜,血洗南山寺,那這代價就大了。我認為我那個主意不錯,可以把他們引入無人之地,一舉殲滅,又省事又快捷。我不是什麼嬌小姐,也會點女子防身術,而且還有你們呀,我能出什麼事呢?」
白一漢緩緩閉上眼睛,然後無力地睜開,「夫人,你說一千,道一萬,你怎樣從堡主的眼皮底下領著一干護衛出君府呢?」他問了個非常實際而又不可能完成的問題。
林妹妹唇角彎成一個俏麗的弧度,眼中一道晶光閃過,「這個就交給我來辦吧!」
英雄難過美人關,這不是一句嘲笑,而是一句自誇的風雅。
英雄真的過不了美人關嗎?當然不是,除非是他自己心甘情願為美人臣服,樂於自己醉臥牡丹花下,那關自然就過不了。
君堡主可是比英雄還要英雄的男子,多少傾國傾城的美人不惜一切對他投懷送抱,甚至主動寬衣解帶,而他俊目微微一抬,視若無睹,連柳下惠也自歎不如他的淡然風度。
他真的是一個冷情寒性的男子嗎?
不,主要是那個脫衣的人不對,如果換作是他的親親娘子,莫談脫衣解帶了,稍微暗遞一個秋波,他就喉嚨發癢,渾身灼熱,按捺不住了。
淑女也瘋狂,這冷情男子真的熱起來,可比那些嘴上整天掛著甜言蜜語的男人強悍多了。
君問天是傍晚到達大都的,讓白一漢安排好幾十位護衛,聽白一漢稟報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梳洗好,看到忽必烈牽著詩霖在花園裡散步,他走過去談了幾句。心中不由大驚,這才上了幾天的課,詩霖的言談和見識就與從前大相逕庭,侃侃而談,有條有理,不是死搬硬套書本上的東西,而是帶有自己的觀點。她似乎更喜歡《史記》和《地理》,對蒙古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
妹妹這次真的是用心做一件事了,君問天自豪地一笑。
喜壞的何止他一人。忽必烈簡直無法用語言來表達自己心中的激動,他預感到察必一定會成為一位傑出的皇后。以前都是他說,察必聽,而現在,是察必說,他專心傾聽。察必懂得可真多,還會奶聲奶氣地給他唱民謠,會跳象鳥兒飛翔的舞蹈。他的小察必慢慢就會長大,會越來越美麗。而這個慧黠、可愛俏麗的小丫頭是他的,這是件多麼讓人興奮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