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此情可待成追憶(三)
窩闊台失笑,寵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我不打主意。如果搶在你前面走,留下你和孩子在那後宮,我在地下愁得也要從棺中跳出來呢!我自己就是帝王家的王子,過得非常辛苦,何必讓你也受這份累呢!」
碧兒吃驚了,窩闊台的思維也很與眾不同啊。
「後宮不亞於一個大的戰場,稍軟弱就死無葬身之地。我不會讓你生下我的孩子,有了孩子你就必須住進皇宮,你就呆在這行宮吧!我走之後,你想去哪就去哪,別呆在大都。」
窩闊台在位僅十二年,算英年早逝,他現在登基快一年了,那麼他在這世上還有十一年。
碧兒眼中的淚突地奪眶而出。即使她不愛他,但是到了那一天,她一定會很想很想他的。
第一天,秀珠歡笑著從外面跑來,說君堡主來看望夫人,在宮門外等著。她還沒做好準備,怕面對他會失控,就推說身體不適,暫時不見。
第二天,君南站在院子中,深深地看著她,說堡主昨晚在行宮外等了一宿,現在還在。她怔了怔,讓君南送堡主回君府休息,行宮不便留客。
第三天,行宮總管提著許許多多時新的瓜果和一箱輕薄的夏衫,問舒小姐,飛天堡送來的禮物放哪,她說賜給秀珠吧!
第四天,行宮的門倌送進一張請帖,四海錢莊的韓莊主從洛陽回來,邀請舒小姐在不歸樓用晚膳。碧兒捏著請貼,發了好一會呆,對秀珠說:「幫我準備晚上出門的衣裙。」
懷孕近七個月了,她的腿和腳腫得厲害,肚子隆得很高,欠都欠不下身,唯獨小臉瘦削得厲害。
碧兒沒到蒙古之前,常和同學晚上出去k歌、泡網吧、蹦的,那個年紀該玩的事她都玩過,只要在十點以前到家,方宛青女士一般是不會發雷霆之怒。到蒙古之後,唯有一次和韓江流在草原上玩得稍微晚點,回來時還給君問天給撞上,他差點掐死她。古代對女子要求很嚴格,除非你是風塵女子允許有夜生活,良家女不要有二想,乖乖呆在家中得了。
這出去和別人吃晚餐,碧兒還真有點不習慣。幸好晚上天氣涼爽,坐了轎不覺著有多悶,她沒讓其他侍衛跟著,只點了秀珠和君南,當然那些暗中尾隨她的侍衛愛跟不跟,她管不了。不過,一個象企鵝樣的孕婦能跑哪裡去,真是防衛過當。她傾傾嘴角,笑。
有一天,林妹妹也會成為這麼重要的大人物啊,想不到,想不到!
不歸樓外面不見多少車馬,樓中燈火淺亮,門廳上就一個小夥計站著,這晚上的生意和白天懸殊真大,碧兒納悶地搖搖頭,很費力地扶著秀珠的手臂跨出轎,腰酸得不行,這懷孕的哪像個人,走路還得托著肚子。
小夥計一看見有人下轎,先是張望了下,然後才一臉熱情的笑迎上來。
「今晚好像有些清閒哦!」碧兒邊走邊隨意地說。
「呵,哪裡是清閒,今兒不歸樓全給韓莊主給包下了,只為款待夫人您呀!」
清眸滴溜溜轉了幾轉,嘴角噙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這麼隆重啊,受寵若驚。」
秀珠和君南默默地對望了一眼,小心地扶著碧兒走向廳堂最裡端的一個雅間,到了門口,兩人停下腳,敲了敲門。
門應聲而開,碧兒掃視了下雅間,咧咧嘴,直樂,好熱鬧,初戀男友和前夫都在,今晚不會是開憶苦思甜的茶話會吧!
韓江流和君問天都被碧兒的肚子有點嚇住了,兩個人齊伸出手來攙扶,韓江流的手到了半路改成了請的手勢,君問天則理所當然地把手擱在碧兒的腰間。
「我坐不下了這種直柄的椅子,」碧兒指著邊上茶几旁的寬大帶有一些弧度的紅木椅,「我坐那邊。」她托著肚子,不太好意思地吐吐舌,慢慢地坐下,身子半躺靠在椅背上,徐徐吐了口氣,「我現在和笨熊差不多。」她對韓江流笑著說。「這個時候請我吃飯還不如送點什麼禮品給我呢,你看把折騰得好喘。什麼時候回大都的?可兒的眼睛能治好嗎?」
她輕快的笑語、俏皮的神態和往常沒有二樣,但自始至終,她的目光沒有在君問天身上停留一刻,雖然他為她找了靠墊,給她砌了茶,把水果和點心一碟碟端到她面前,還溫柔地替她拭淨手,一小口一小口餵著她吃。
她沒有拒絕他的關心,也沒有對他特別的冷言厲色,只是當房中沒有這個人一般。
韓江流深深地凝視著碧兒,心酸酸的,「我回來才兩日,可兒留在洛陽,大夫說有得治,但至少要一年的辰光,我要顧及錢莊,就先回來了。碧兒,你……」他轉下眼睛,看著坐在碧兒身邊直直看著妻子的君問天,歎了口氣,「我們以後慢慢聊,今晚,你和君堡主好好談談,我到隔壁吃點東西。」
從不輕易低頭的那個冷面男人,昨晚跑到韓府,面色蒼白地向他懇求幫助,言談間,眼中淚光閃爍。碧兒現在不見任何外人,他是碧兒最要好的朋友,也許她會願意見上一見。
他這才知道他走的這幾個月發生了什麼,碧兒受了多少的委屈。不知怎麼,碧兒有什麼不好,他就覺得是自己的錯一般,忍不住就會想,如果當初他娶了碧兒,碧兒會像現在這樣嗎?
碧兒對他一如繼往的親切,笑得皮皮的,可是看著碧兒,他突地想流淚,想起初次相見時,小心地把茫然無措的她擁在懷中,對她說,不要怕,如果沒有人認你,我帶你回大都。
現在,他再也沒機會說這些了。
他到底失去了什麼?
「碧兒!」韓江流一出雅間,門掩上後,君問天就把碧兒抱坐到膝上,讓她舒適地躺在他的懷中,頭枕在他的頸間,把她的十指放在唇邊,一根一根細細地吻著。「我的小闖禍精,想死我了!」他閉上眼,埋在她的發心,深吸口氣,嗅著在夢中千百次迴盪的體味,心動神移,「對不起,我是迫不得已才對你說那一番話的,當時娘親被宋朝侍衛挾持,飛天堡中都是大宋的侍衛,堡外是蒙古大軍,飛天堡的護衛進不來,我沒辦法保證你的安全,我只能送你去。碧兒,我沒有一刻不想你不牽掛你。現在,我來接你了。我們回家,好嗎?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沒關係,你可以用以後幾十年的時間來慢慢懲罰我。」
她為什麼不感動呢?聽了這一番話,不是應喜極而泣,然後與他抱頭痛哭,盡釋前嫌。這個答案在她離開飛天堡時就已猜到,現在聽著一點都不意外,也可能是對君問天免疫了。不得不承認,君問天是個語言天才,假話也說得很真,真話當然就更真切了,都像真的,讓人就無從分辯,他很適合演戲,不知不覺就能把你帶進了情境之中。看著他,就覺得不真實。疼你時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給你,厭惡你時,翻臉無情,狠到極點。
有幾顆堅強的心臟能陪他玩到老?
「我沒有和你生氣。」她推開他的手臂,還是坐到一邊的椅子上,這樣親暱地纏在一起,不宜冷靜地說話。
君問天硬和她擠上一張椅子,手放肆地捂在她隆起的小腹,用魅惑人的嗓音在她耳邊低喃:「不生氣為何不肯見我,難道你不想我嗎?」
「我好像已經不適合想你了。」碧兒平靜地看著他,「從我離開飛天堡時,我們就沒關係了,這個我們那天已經談過。不管你出於什麼原因推開我,我們都不可能在一起了。那天君子園裡只有我們兩個,我讓秀珠在外面把風,外面下著大雨,我為了把你圓謊,把客廳裡的瓷器都摔了,君問天,那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你沒有要。」
「碧兒……」君問天咬了咬唇,苦澀地笑笑,「我如果說了,你不會肯離開的,你一定要留下來陪我,我怎麼能讓你置於危險之中?你是我的小闖禍精,是上天對我的眷顧,我好不容易才等來的妻子,我不敢想像失去你我會怎樣,我要你好好的,哪怕你恨我、不理我,我也要不讓你受到一絲絲的傷害。」
「這就是我們的代溝。」碧兒眨眨眼,側過臉,把泛上來的淚意生生的嚥下,好一會,才轉過身來,「你有你的英雄主義、大男子思想,你才會這樣去想,可是我和你的想法不同。如果你的安全必須要用我的生命去換取,那麼我不會去做那種無謂的犧牲,我會選擇和你一起共對生死。失去了心愛的人,獨自苟活在這世上,會幸福嗎?抱著回憶,抱著後悔,過個幾十年,有什麼意義。愛一個人,不是成為他的負擔,不是累贅,是牽手並列同行,是在患難時的相互攙扶,成為彼此的支柱,夫妻是一個不可分割的詞,緊緊相連,不是一前一後。」
「我知道你那時有許多考慮,境況不妙,看著你抱著別的女人,我也是咬牙嚥下妒忌,不點破,不取鬧,我就在一邊陪著你,支持你,希望能幫得上你,我要求不高,只是想在我快失去信心時,你讓我看清你的心。你沒有給我。我不是你們古代那種三從四德、能獨守寒窯十多年等一個不知道會不會回來男人的賢惠女人,愛就愛,不愛就鬆手,少了誰都一樣活。」
「碧兒,我沒有不愛你,我只愛你,但那時真的沒有辦法……」俊容痛苦地抽搐著,手緊緊地扣住她的腰,明明這麼近,為什麼覺得像抓不牢她呢?
碧兒輕輕歎了一聲,「我知道今晚是你要見我,不是韓江流,我們之間應該把許多話說清楚,所以我才來了。君問天,」她緩緩抬起頭,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對我而言,你的人生太複雜,複雜得我費了很大力氣都融不進去。你從事的事業讓你可能有許多無奈的選擇,你必須與許多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說許多謊話、假話,做許多惡事,甚至也會連自己的婚姻也會搭上。如果是從前協議婚姻,我只是你掛名的妻子,我無所謂你做什麼,可是……很不幸,我喜歡上你了,我偏偏又是個很小心眼的女人,我無法容忍你為了什麼高尚的理由娶別的女人、抱別的女人,哪怕是逢場作戲,即使你一再強調你的心裡只有我。你的愛沒有帶給我安全感,我不敢依賴,因為你好像隨時都會走開。我實在沒有能力勝任你的妻子。我是鼓起勇氣,下了很大的決心嘗試去接受你、愛上你,唉,結果放在眼前,君問天,我好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