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從此蕭郎是路人(十五)
身為大宋公主,她身不由已,總有一些無法逃避的責任,只要大遼與大宋結成同盟,她在蒙古也呆了好幾年,她想該盡的責任也差不多了。
屬於婉玉的春天來了,遇良人偕手同歸,花開正好。
是從哪一天開始,大宋的侍衛一日比一日少。
今天,當她例行去王夫人的院中請安時,君問天立在廊下,對她溫柔淺笑,初夏了,日光很艷,那笑明晃晃的,看得她有些刺眼,她站立不住,愕然抬首,才發現堡中每一個庭院都站著她從沒見過的陌生男子,她的侍衛們安靜地躺在泥土裡,有的已腐爛得看不出原先的面目。
四十具屍體,和當初潛入飛天堡時的數目相同,一個都不少。
她在想,是她疏於防範,被君問天的微笑迷惑了,還是她故意去認為君問天真的是誠心為她心動了?如果她真的夠狠心夠硬,一切會不會有所改變呢?
她多麼希望,這個俊美絕倫的男人曾經有過一刻對她是真心的,那麼此生也就無憾了。
君問天,永遠不會被別人左右,永遠不可能真正被擊倒。她不能,四王爺拖雷不能,大汗也不能,白翩翩突然清醒了,也許她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還私心竊想,她對他的愛會讓他臣服、會削弱他的意志。一步之隔,卻遙不可及。這些日子,他只是虛與委蛇,當他柔聲問她脖子的傷好得如何時,他其實已經抽出了刺向她的刀。
真傻!不是嗎?
四王爺與大汗從多少年前就開始對君問天布網,利誘、威脅、友情、陷害……什麼法子都用上了,君問天仍悠哉地在網邊閒步,網都被歲月的風雨刮破了,他也沒踏進網中一步。就憑幾十個大宋侍衛在幾日之內怎麼能制服得了他呢,好天真!
「其實,你早知道那封書信是假的,對嗎?」她淒婉地閉上眼,麗容悲痛欲絕。
君問天扯扯嘴角,「從你與君仰山在花月樓演出刺殺一戲,我就不再信任你了。把你娶進君府,不是為你負責,不是為了你的安全,而是我要看你耍什麼畫招。婉玉,本來我什麼都可以和你不計較,也會安全地把你送回大宋,你太不知足,你設計挾持我娘親,還陷害我的娘子,她懷著身孕,身體那麼虛弱,為了能圓你那一出爭風吃醋的戲,為了讓我置身事外,她關在房中兩天狂練你那張紙條,我什麼都知道,我心疼卻不能流露,還要對她冷對她凶,你知道那是什麼樣的煎熬嗎?你曾看過她寫給我的休書,以為就能模仿她的筆跡,婉玉,你有認真看過那休書嗎?碧兒寫的字和我們的是完全不同的,她的字偏簡體,我們的字太繁筆。你自作聰明,卻不知一開始你就成敗局了。你想以朝庭之手除去碧兒,不曾想她用大汗的玉牌救了自己,你再施苦肉計,想讓我棄了碧兒,你再想別的法子除掉她,不,還不止這一點,在碧兒回飛天堡的那一天,你讓春香去廚房,想在碧兒的食物中下毒,我讓白一漢盯住了春香,你未曾得手……婉玉,不談我對你從沒有過心動,即使有,我會養條毒蛇在身邊嗎?」
白翩翩澀然地睜開眼,蹲下身,空洞地盯著墳塋,「如果你真心的愛一個人,看著他卻得不到他的回應,你就會懂我……那種心情了,我不是毒蛇,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只有我們兩個,沒有外人……」
「恕我無法苟同,我這一生一世想要的女子從來就不是你,婉玉公主,時候不早,你該上路了,不要讓花月樓的老鴇等太久,那不禮貌。」君問天甩下衣袖,語氣森寒。
「君問天……」白翩翩的臉上瞬時淚如雨下,「你為何不殺了我呢?看在我愛你的份上,至少該給我一份尊嚴!」
「你真的懂愛嗎?」君問天一把揪住她的衣襟,「你懂愛,就不會自私的拿這些侍衛的生命開玩笑,他們誰不是爹娘所養誰沒妻小;你懂愛,你不該逼得我送走我的……我的碧兒,我愛她,發瘋似的,用盡全力愛的那個女子。你不配言愛,娼妓最無情,憑你的花容,以後有的是男人疼愛,這是你自取其辱。」
他的手突地一鬆,她踉蹌地跌坐在泥地中。
「君問天,如果我的父皇久沒有我的消息,會派侍衛潛進蒙古,到時……你就脫不了干係的,你也不會有好的下場。」白翩翩一張臉已無人色。
「他怕現在沒空顧及這些吧,自己保命才重要。」君問天涼涼地一笑,令人不寒而慄。
「君問天,你真的是個惡魔……你怎能如此對我?」白翩翩根本站不起來,看到兩個黑影在夜色中向這邊蠕動,她整個身子哆嗦不停。
「是你先惹惡魔的。婉玉公主,我會帶客商去照顧你的生意,花月樓的媽媽我也為你打過招呼,她會格外疼你的。」君問天俊眉微微上揚,手一揮,兩個男子衝上前,按住白翩翩,快速地把一條布巾塞進她的口中,雙手一縛,塞進早就準備好的布袋,她都沒來得及叫出聲,人已經橫在馬上,不一會,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除了風聲,樹葉的嘩嘩聲,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君問天看看紅松林,上面還有兩座新墳,是舒緋兒和哲別的,生不能在一起,死後總算不再分離,他們在那個世界裡,一定會過得不錯的。
君問天低聲輕笑,和大宋、大遼的生意都已了結,四王爺和大汗在堡中的暗線也被白一漢用合適的方式驅除,大宋的侍衛全部纖滅,二個多月,飛天堡上空的烏雲終於徹底散盡,他該去大都接回他的小闖禍精了,也會永遠不再分離的。
碧兒走的時候還是春天,現在時序已進入仲夏,草原上各式的野花都開了,小闖禍精回來後,一定會樂翻的。她的肚子隆高許多了吧,還在和他生氣中,那氣起來噘著嘴的可愛樣真讓人懷念,沒關係,他會吻到她氣消的,然後乖乖地撲進他的懷中跟他回家。
想著碧兒,君問天冷寒的俊容驀地放柔了,騰身上馬,明天他要一早就去大都,都有點等不及天亮了。
飛天堡中原先的傭僕現在又陸續回到堡中,這裡慢慢會成為一塊淨土的。白一漢臨時代理總管,堡中還算井井有條。
君問天把馬韁扔給家僕,向王夫人的庭院走去。經此一劫,王夫人現在都還不能平息,十二個時辰都得有人陪著。
剛進院,君問天就聽到低低的哭訴聲,眉宇蹙了蹙,如果沒有聽錯,這好像是朱敏的聲音。
「見過堡主!」果真是朱敏,弱弱地起身,道了個萬福。自君仰山死後,她清瘦了不少,此刻,幾滴淚掛在腮邊,猶如梨花帶露,人比花嬌。
「你來幹什麼?」君問天不客氣地問道,四處張望了下,娘親的行李都已收拾好了,還是一大堆箱箱籠籠。
王夫人正陪著朱敏落淚,聽到君問天問話,安慰地拍了拍侷促不安的朱敏,「是我讓她來的。」
君問天質疑地抬起眼。
王夫人歎了口氣,「我從君府帶來的家僕全被那個宋朝公主殺盡了,我身邊現在都沒個可心的說話人。敏兒和我很投緣,有野心的是仰山,敏兒無錯。仰山已受老天的報應,人死,功過相抵,不要再談了。敏兒沒個一兒半女,就靠飛天堡救劑的銀子過日,怪可憐的。娘親尋思把敏兒留在身邊作伴,說說話,倒倒茶什麼的,畢竟是自己人,現在我真的怕了外人,人心隔肚皮,誰知他們安的是什麼心。問天,你能答應娘親嗎?」
「娘親,碧兒回來後會陪你說話的,等孩子出生,你就會忙起來,壞人畢竟是少數,君府不比飛天堡,那裡非常安全。」君問天委婉地對王夫人微笑,不看一眼旁邊楚楚可憐的朱敏。
「碧兒?若不是她讓我來飛天堡,我也……不會受這番驚嚇,不過,這也怪不得她,她自己現在也不好受。我和她不算投緣,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我聽也聽不懂,我覺得還是敏兒貼心。」
「娘親,兒子不想讓碧兒誤會。」君問天無奈,只好坦白的說出來。
王夫人眨了眨眼,「誤會什麼?」
「君堡主,」朱敏是個精明人兒,一下就聽懂了,突地往君問天面前一跪,「我對堡主再也不敢生什麼癡念的,從今以後,我吃齋念佛、青燈黃卷,了此殘生。」
王夫人有些明白了,責怪地瞪了君問天一眼,「你想太多了,不是人人都是那個白蓮和白翩翩,敏兒很老實的。娘親長這麼大,第一次受到這樣的驚嚇,差點連命都保不住,這麼點的要求你都不肯嗎?你若怕你的娘子誤會,你們住飛天堡,我們住君府,以後不必來往,這樣總可以了吧!」這話說著帶了點賭氣進去。「問天,你就是太縱容你的妻妾,不然哪會鬧出這種事。白蓮也是的,我都不知她是那麼個『淫』蕩的女人,真是人皆可夫,那麼些年你也能忍。白翩翩是宋朝奸細,你知道,也能放在心中不說。現在又這麼縱容碧兒,唉……我不想多說你了。敏兒我是要定了,這個主我還是能做的。敏兒,起來,扶我進寢室。」
「多謝堡主!」朱敏乖巧地向君問天深施一禮,慌忙起身,小心地扶著王夫人往內室走去,臨進門之時,她回道,嫣然一笑,百媚千嬌。
君問天咬了咬唇,手緊緊地握著拳,額頭青筋直冒。
「堡主,明日我同去大都嗎?」賬房內,白一漢從書案後站起身,為君問天砌了杯茶,看他臉色不好,怔了怔。
君問天疲累地揉揉額角,搖搖頭,「不,你留守飛天堡,這裡離不開你。有空去下舒園,送點銀子送點衣物,不要太寒酸也不要太奢侈,常去就行。讓護衛們仍回礦山,一切按我說的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