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此情須問天(四)
「自大狂。」碧兒內心不禁有些陶然,君問天到底不是一般目光短淺的男子,遇事會分析,不亂衝動,「可是婆婆大人她……?」
「老人家的話,中聽的就聽幾句,不中聽的就當風飄過。你的夫君是我,你要多看看我,不要東張西望的。」君問天有些憐惜的輕撫她的俏容,「今天乖一點,盡量多吃些東西,克制自己,不要吐!」
「你真正在意的是肚中的兒子,告訴你,我不生兒子,我只生女兒。」
「我巴不得是生個像你這樣的女兒呢!」他刮了下她的鼻子,「我今天要做事了,不能時時陪著你。你就在園中走走,多休息,好不好?」現在對她,他都是一幅商量的口吻,很怕激起小闖禍精的鬥志,到時受苦受難、操心的人都是他。
碧兒突地坐正,叫了起來,「不好,我今天要去見一個男人。」
碧兒要等的男人,是哲別。
來大都的首要任務,就是見哲別。窩闊台登基之後,準備親征遼國,拖雷打前陣,現在正在準備階段,哲別作為隨征大將軍,負責操練士兵,大部分時間都呆在軍營之中。
但哲別還有個名義上的家,他有時要回家陪陪嬌妻,想到他的嬌妻,碧兒撇撇嘴,再次抬起頭看看外面官道上的車馬。這條官道通往軍營,很少有別的車輛通過,路邊沒幾家大車店,很可憐的豎著一家茶館,客人也少得可憐。為了不引人耳目,君問天特地為她穿了件他年少時穿過的長袍,戴了頂狐帽,看上去就像個青澀少年,另外讓兩個健壯的家丁跟在她身後,因為她執意拒絕他的陪伴。
天傍黑,碧兒喝下第四碗茶,目標終於出現了。
哲別騎著馬,拭去臉上的沙塵,在茶館前跳下馬,想喝點茶、吃點東西再回四王府,他很少在四王府用晚膳。
剛坐下,小二送上大碗茶、牛肉麵,察覺到鄰桌有人在打量他,他大皺其眉,不悅地瞪過去,對上一雙笑吟吟的清眸,他收回目光,突地一震,再看過去,碧兒端起大碗茶向他示意,「將軍真是威武啊!」
哲別本能地四下張望著,沒有軍中的其他人,他這才厲聲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專門等候將軍的。」
「有事?」
「大事!」碧兒收斂了笑意,面色一寒。
「隨我來!」哲別沉吟了下,招手讓小二結賬,自己先走出了門,躍上馬,但馬速不快。
碧兒和兩個家丁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哲別把碧兒三人帶進一家僻靜的客棧,掌櫃的像是熟人,什麼也沒問,扔給哲別一把鑰匙,招待兩個家丁在樓下喝茶,碧兒隨哲別走進樓上天字號房間。普通的房間,沒什麼異常,哲別拍拍床柱,床後面露出一道暗門,碧兒定定神,跟了進去。
裡面是個書房,幾把椅子、一張方桌。兩人相對坐下,哲別為碧兒倒了杯茶,沉聲說道:「你還住在三王府嗎?」
「呃?」碧兒眼瞪得大大的,「我從沒有住過三王府。」
哲別猛地站起,「年前,你不是在街上暈倒,然後上了三王府的馬車嗎?」
「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了,」碧兒聳下肩,「看來哲別將軍最近對我關注不多,與我有關的消息,你也不太知道吧!呵,我是君問天的娘子,當然住在君府中,哦,前不久,我才從飛天鎮過來。」
哲別吃驚地慢慢坐下,探詢地看著碧兒,「那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我的姐姐,舒緋兒被人在三天前的四更時分姦殺了。」碧兒一字一句地說。哲別手哆嗦了下,粗獷的面容不住的抽搐著,「……不可能的事!」
碧兒淺笑,「將軍不信我的話?還是將軍不久前才見過緋兒?」
哲別無法置信地直搖頭,目光慌亂躲閃,「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誰會殺她呢?我……」
「將軍,知道嗎?我有幾十條證據可以證明緋兒是你殺的。」碧兒比袖中緩緩掏出髮簪,「這個應該是將軍的吧!」
「這……」哲別驚恐地搶過髮簪,面無人色,「你真的認為是我殺了緋兒嗎?」
「我若認為就直接去官府,而不是傻傻坐在路邊等將軍了。將軍,你現在該和我說幾句實話了吧!」碧兒冷冷地對哲別說道。
哲別一拳擊在桌上,燭火晃了晃,「對,年後,我是去飛天鎮見了緋兒。對她,我真的很抱歉。她非常不幸,看到了不該看的人,遇到了不該遇的事,我……本意想威脅她不要說出去,也想過殺人滅口。沒想到,她對我一見鍾情,一點防心都沒有,我沒有被女子愛慕過,失控之下,和緋兒……發生了關係。以後一發不可收拾,我不止一次想和她斷絕,可只要去飛天鎮就忍不住去見她,激情之中,承諾娶她為妻,那句話根本就是一句大謊話,因為我身不由已,連命都不屬於自己。緋兒很單純,我的每一句話她都相信,給她帶一點禮物,歡喜得像孩子般。我發現她對我癡迷太深,再這樣下去,我會耽誤了她,就痛下決心離開她,沒想到她對你袒露了秘密。我成親那天,你找到我,我……又怕又愧疚,思來想去,我想再見她一次,應該給緋兒一個交待。我是年初五去飛天鎮的,緋兒看到我又哭又笑,我告訴她我成親了,她說沒關係,她願意給我做妾,我有點心軟,想答應了她,但後來我還是拒絕了她,走的時候,她拚命地哭,我不捨,咬了咬牙點了點頭,準備在大遼戰役前,在大都城裡買個小院,把她悄悄接過來。沒想到……」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在了桌上,很快就濕了一大片。
碧兒黯然地歎了口氣,遞過帕子。「將軍,你去飛天鎮有誰知道嗎?不,換句話說,有幾人知道你和緋兒的關係,不談我!」
哲別穩定了下情緒,抬起頭,「還有一個人,但我不方便說。」
「將軍,那個你不方便說的人準備栽禍於你,你沒察覺嗎?」
哲別倒抽一口涼氣,濃眉擰成個川字,「夫人的意思是?」
「他摸清你的心思,搶在你安排緋兒之前殺了她,而且是姦殺她,這就是對你的警告,也是對你的羞辱,甚至也是推了你一把,因為他知道我清楚你和緋兒之間的一切,一定會聯想到你為了堵緋兒之口、維持你的清譽,殺了緋兒,依飛天堡在大都的聲望,只要我出面告狀,你一定不好開脫的,因為你有口難辯。堂堂大將軍背信棄義、玩弄民間女子,法治不了你,口水也能把你咽死,看你日後如何做人。」
「不,不……不可能的事,我為他做了那麼多的事,他不會這麼對我的,我對他還有用,毀了我,他會有什麼好處?」
碧兒冷笑,「將軍,你還真的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你是為他在做事嗎?」
「噹!」哲別失手打落了桌上的茶壺,人差點滑倒在地,「夫人,你……不要胡說八道?」
碧兒踢開桌下的碎瓷,輕蔑地傾傾嘴角,「在你成親那天我就說過,依你大將軍的豐功偉績,怎麼也得娶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為什麼要屈就一個王妃的使喚丫頭呢?這擺明了你要討好一個人,要表明你的忠心。你不是一個阿諛奉承的奴才,你是頂天立地的將軍,犯得著這樣去做嗎?你應該在戰場上,用你的劍證明自己。我猜只有一個理由,你實際上另有其主。」
「夫人……」哲別額頭上已是冷汗直冒。
「別急,讓我說完。你怕四王爺不放心你,你就拼了命的表現,連人格也賠上,你想得他完完全全的信任,為了他,你什麼事都願意去做。然後,你才會探到四王爺的機密,從而傳遞給另一個人,不好意思,那個人我暫不點明,我們彼此心照不宣。你潛伏的效果已經出來,塵埃落定,只手可及的大汗之位落到了別人手中,你說四王爺會怎麼想,他有機會的,二年的監國呀,大權在握,為什麼局面突然會這樣扭轉,有成吉思汗的遺命,有耶律楚材的推波助瀾,有三王爺的個人魅力,還有多少人為三王爺賣命,在關健時刻,提供信息,幫助他峰迴路轉,呵,沒有人永遠是傻子的,你表現得太過了,四王爺察覺了,殺緋兒是給你一個預警,如果可以,他也想致你於死地。」
一席話驚醒夢中人,哲別冷汗淋漓,連內衫都已濕透。「我……這一陣都在軍營中,什麼都……不知道。現在我明白了,我知道是誰殺了緋兒,是誰,只有他,只有他!」
「那個畜生是誰?」碧兒焦急地探身追問。
哲別苦澀地傾傾嘴角,「夫人,你……太可怕了,這樣不好,已經死了一個緋兒,你不要再牽連進來。四王爺能動我,一定也會遷怒到別人。只怕……她也不安全了,不行,我要……去看看她,她是一著險棋,她活著,我……才能自保,不然接下去,我百辨莫非。」說完,他站起身,深深作了個大揖,「對不住,夫人,令姐因我受害,我盡力給她一個說法。你現在快隨家僕回府,我還有要事辦理。」
「你說的那個她是誰?」碧兒問道。
「夫人,不要問了。飛天堡不久也會風雨飄揚,你提醒君堡主……防範點。四王爺因君堡主向三王爺示好的事,早已心懷不滿了,他手中有……許多對君堡主不利的東西。」
哲別打開暗門,急急地下樓,對掌櫃的招呼都沒打,慌不迭地躍上馬,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碧兒眨巴眨巴眼,無奈也只得和家僕出了客棧。外面不知怎麼的刮起了狂風,碧兒頭上的狐帽有點鬆,她不得不騰手按著,又要抓馬韁,一時有點手忙腳亂,終歸騎馬的技術不熟,在街角的拐彎時,全力對付馬韁,狐帽飛落在街中央,家僕下馬為她撿起,她噘起嘴,自嘲地一笑。一輛青暱馬車剛好經過,車伕拉住馬,等家僕撿帽,無意瞟了眼馬上的碧兒,驚喜地瞪大眼,「小姐,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