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營造溫馨
時近正午,梁爽和杜澤告辭出帳,回各自營地與下屬用餐。妤卉帶著阿黎回了自己的寢帳,讓人準備了一桌豐盛的午餐,拉著阿黎和程淵圍坐在一起吃飯。
妤卉第一次這樣做的時候,程淵惶恐推辭。妤卉就撒嬌耍賴聲稱沒人作陪就吃不下飯,程淵無奈只得從了。不過程淵驚訝的發現席間阿黎行止自然,妤卉還關切地為阿黎添菜布飯,並非他想像中如風月場所那樣,男子上桌不過是另一道美味供人『淫』樂。妤卉與他們兩人同桌用餐,完全將他們當作平等的女性親屬那樣對待尊敬,這讓程淵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家庭溫暖和諧融洽。
依照禮法,家中只有正夫和小姐們才有資格與家主同桌吃飯。正夫因身體原因或外出不能來的,側夫可以臨時充場面,卻是只能坐在全桌最末位,為家主和各位小姐張羅布菜,往往一頓飯下來沒有幾口是真正能吃到自己嘴裡的。而小侍、房裡人這些上不得檯面的男子,在家主面前永遠是沒有坐席的,就算一屋子都是男眷聚攏聊天,只要房內有正夫身份的人,側夫就需請示了才能坐下,小侍和房裡人則只能站著與侍兒們一樣跑腿伺候。
程淵的生父是側夫身份,嫁入程家後一直是謹言慎行,除了認真服侍好妻主之外,對正夫相當恭順,在正夫和嫡出的小姐公子面前,完全以奴僕自居,唯恐禮數有失讓人挑了錯處,被冷落休棄掃地出門。因為爹爹犧牲尊嚴地忍讓討好,程淵相比其他庶出的公子們更受到母親的寵愛。十歲前除了學習了男人該學的那些體面的技藝,還有機會陪伴著嫡出小姐公子們讀書識字。
程淵十二歲的時候,恰逢皇太女挑選一侍。皇家女兒選一侍比尋常人家嚴格許多,必須從官宦貴族的子弟中選年輕貌美溫順馴良的處子。然而官宦貴族家嫡出的公子隨便找個人也能嫁為正夫的,或者參加選秀正式進入後宮,頂上君侍有臉面的身份,自然不肯受這等委屈,所以一般被送來候選的都是庶出的公子。
程淵因為出身低微就算不應選皇太女的一侍,將來嫁人若想攀高枝,也只能是為人側夫,否則就是下嫁給尋常人家或者升斗小吏,才有可能為填房或正夫。程淵的父親認為與其下嫁吃苦不如到皇太女身邊服侍,將來皇太女繼承大統,不給一侍名分也會賞賜可觀的錢財,若是運氣好能得寵又生下女兒的,比在尋常人家為正夫都要體面風光。
話說也巧,皇太女挑選一侍的心思與常人不同,她那時身邊沒有得力親信的人,就打算挑個識字的男子,能幫她整理一些機密文件。就算大富大貴的人家,也很少讓庶出的公子讀書識字,男子無才便是德,送來候選的幾位公子裡像程淵這等能連貫讀寫的十分少見。而且程淵的容貌也是出類拔萃,家世清白。皇太女幾乎是毫不猶豫就選擇了程淵,當然對外的理由說的是看重程淵的美貌。
程淵還記得暖席禮那一晚,他的妻主對講明了選他的真正原因,與他想像的完全不同。那之後他的妻主親自引領他進入另一個世界,他們兩人身體相融思想相通,他的思想和眼界站上普通男子永遠無法企及的高度。他被妻主帶在身邊,整日形影不離,連聽課的時候也不用迴避。妻主允許他看書房裡任何一本書,有不懂的問題他們一起探討,從軍事到政務,治國用人的方方面面,他們其實更像是同學。可惜在外人眼中,他只是妻主身邊一個卑微的服侍人。
儘管妻主愛他極深,為了掩人耳目,為了遵循禮法,他從來都是堅守著自己的本分,就算後來晉陞為西貴君,他也不曾與皇帝同席而餐。皇帝身旁的座位,只有正君才有資格使用。嫡庶有別,他的兒女必須尊正君為父親,私下裡最多稱呼他為爹爹不能叫父親。婚嫁之時,兒女只用對母親和嫡父行禮。公開場合,他甚至還要對自己親生的骨肉行禮,因為他們是皇女皇子,金枝玉葉,而皇室之內除了正君,其餘人都不過是皇帝的服侍人,與奴僕無異。
不僅皇家貴族如此,平民百姓家中也大都遵循這樣的規矩。所以許多男子為求尊嚴,寧為窮人正夫,也不為富戶小侍。
程淵本來沒有指望自己這輩子能與兒子和兒子的妻主坐在一起吃飯的。阿黎是小侍,妤卉是世家女兒,皇子妻。以阿黎和程淵現在的身份,妤卉用餐,他們就只能是站在旁邊服侍的人。可現在幾乎是每天中午晚上,妤卉都會邀他和阿黎同坐,她親熱地為他們添飯布菜,與他們探討軍務,沒有絲毫輕視。他們提的建議,只要是有道理有幫助的,她都會接受,她也很樂意向他請教問題,不會為了女人的面子就不懂裝懂,反而如同對師長一樣謙恭有禮。這是男子能享受的最高尊重吧?程淵每每思慮至此,都會感覺驕傲欣慰。
阿黎能嫁給妤卉這樣的好女人,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只可惜阿黎在遇到妤卉之前就已經沒了清白,就算阿黎恢復了皇子的身份,妤卉也不可能尊他為正夫,更何況現在妤卉已經娶了鸞鳴和媯氏。皇帝為了國之大局很長時間都不會承認阿黎的存在,鸞鳴一直鬧彆扭,這麼看阿黎連脫去奴籍都是問題。就算妤卉對阿黎寵愛萬分,在旁人眼中阿黎仍然只是上不得檯面的小侍。這對阿黎何其不公?
剛才阿黎施展武功絲毫不輸於營內精英兵將,帳內那番對答更是條理清晰,提出了解決問題的好辦法,讓梁爽和杜澤這樣的老將都挑不出錯,足見才華高超。阿黎若是女子,說不定能當將軍元帥。可是現在因為阿黎是男子,就連護衛侍從這樣的差事,阿黎想要做,都必須經過重重考驗才能得到那些女人們的認同。
如果沒有妤卉製造的機會,阿黎永遠沒有展現才華的可能吧?如果沒有妤卉,阿黎或許一直是任人欺凌的可憐奴隸,在折磨虐待中死去。妤卉改變了阿黎的命運。
程淵不知不覺記起阿黎出生那日高僧留下的預言:阿黎是天降福星,若得貴人相助領兵為帥,日後定能護佑華國長盛不衰。妤卉就是阿黎命中的那個貴人吧?看妤卉目前對阿黎做的所有事情,都像是想要讓阿黎在軍中發展,施展才華。這正應了預言裡的意思。
程淵想到這些事情的時候,對阿黎的未來充滿了憧憬,同時也產生了更大的擔憂。因為阿黎的身體狀況。他曾聽皇帝粗略提起,阿黎屢受重創,身體傷病無數,恐怕陽壽不長。阿黎自己話裡話外也透著命將早夭的意味。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他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不願見阿黎受了這麼多苦之後,沒有等到幸福就離開。他要為阿黎多多謀劃,讓阿黎在有生之年享受到更多的照顧,體會到家人的關愛。
妤卉應該也是這樣想的吧?所以每餐飯她都盡量和阿黎一起吃,他們經常圍坐在一起,不聊軍情,也會聊些山川地理風土人情甚至生活瑣事。妤卉在努力營造和睦家庭的氛圍吧?他身為阿黎的生父,應該是主動積極地配合才不會辜負妤卉的一片苦心。
程淵領悟了這層道理之後,就不再推辭妤卉的任何安排,在只有他們三人一起的場合,他放開顧慮,對阿黎和妤卉表露出更多地親近關懷。那不是用言語能夠形容的父愛,那些都蘊含在生活的細微之處,融於無形的照顧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