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共死同生
妤卉知道阿黎受傷了。
錢保旭的劍和掌都結結實實落在阿黎身上,雖然因為阿黎的招架,並未準確傷到要害,不過巨大的內勁是阿黎無法承受的。他禁不住後退,事實上是倒飛出去,而他身後就是一望不見底的懸崖。
妤卉雙腿無法長久站立,但是這一個多月以來,她一直堅持鍛煉自己的手臂,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抓緊阿黎的手臂。不過她自己都站不穩,只稍稍阻了一下,就隨著阿黎的身體一併飛向懸崖。
雁棲剛剛將黎冰拖上來大半身子,阿黎和妤卉就貼著黎冰的身側墜落。妤卉情急之下,用另一隻手抓住了黎冰的腳踝。雁棲見狀反應倒是迅速,下盤一沉,抓緊手中繩索,卻還是被三個人的重量拖得一直滑到懸崖邊緣,才險險站穩。
黎冰的身體再次墜落。妤卉緊緊抓住他的腳踝,另一隻手死死拉住阿黎的手腕。
阿黎本能地想與妤卉的手握在一起,卻發現自己的手臂早已沒有了知覺。
承擔三個人重量的那段繩索早已不堪重負,之前已經在懸崖的岩石上反覆摩擦,現在隨時都有可能斷裂。而黎冰的雙手雙腳都被繩索捆綁,就算有心,也絕對無力能幫上妤卉,更何況他此時一心求死。
阿黎胸前的衣襟被劍傷和口中噴出的鮮血染紅,他覺得眼皮異常沉重,四肢百骸無不痛楚難當,經脈骨骼多處斷裂。他知道他和妤卉掛在懸崖上空情勢萬分危險,可他傷勢十分嚴重,就連動動手指已成奢望。
他看得見妤卉抓著他的那隻手,虎口已經崩裂,手指關節發白,她用那纖細的手臂承受著他們兩個人的體重,如果繼續下去,即使繩索不斷,妤卉的手臂也會被兩個人的體重生生拉斷。那時她不想鬆手也會因為手臂拉斷失控而鬆手,兩人都將墜入萬丈懸崖。
他傷重如此,死便死了,怎能拖累妤卉?同甘共苦可以,但是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他不能再不分主次任性糊塗。妤卉不能死,不能因為救他反而送了性命。
他在最後一絲清醒即將消失之前,大聲對妤卉喊道:「心悅,快放開我。」
阿黎的聲音很虛弱,卻是那樣的堅決。即使他看著妤卉的眼神飽含著濃烈的愛和不捨,他仍然毫不猶豫願意捨棄自己的性命,為他愛的她換一線生機。
耳畔山風呼嘯,山崖上金鐵相交,不時有人發出慘叫,鮮血的氣息瀰漫。在這樣亂,這樣緊張的場景裡,妤卉的眼裡只剩下阿黎一人,週遭的嘈雜彷彿漸漸離她遠去。她最清晰的感受就是自己抓住阿黎的那隻手,和從那隻手傳來的熱度。
阿黎還活著。
阿黎是為了救她才受了這麼重的傷。
阿黎是唯一一個當著她的面,勇敢的一次次承認並且不惜一切代價表達出強烈愛意,心甘情願奉獻生命去守護她的男人。
沒有驚天動地的海誓山盟,沒有纏綿悱惻的夫妻之實,即使愛不能衡量,她也明白他愛她是那麼多,可她愛他又有幾何?
他能以命相捨,這讓她情何以堪?
她說過不會主動拋棄他,她怎能親手斷送他的性命?
妤卉此時此刻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阿黎不能死!
這也許不能算是愛吧,但也不是能用冷靜合理的邏輯可以解釋的衝動。
她把所有的力氣都集中在與阿黎相接的那隻手上,然後不再猶豫,放開了抓住黎冰腳踝的那隻手。
接著她雙手緊緊抱住阿黎的身體,擁他在懷中,一起墜落。
「心悅,你真傻。」阿黎哀傷地微笑著,在她的懷中輕輕說,「我傷的很重,本來也活不了多久的。」
妤卉當然清楚阿黎的傷有多重,但她不願意去思考關於死亡這個話題,她強迫自己相信阿黎一定能活下來,只要她和阿黎在一起,她們兩人就不會有事的。
其實剛才她只要放開阿黎,她或許還能被雁棲拉上懸崖得救,甚至如果黑道聯盟裡有足夠的自己人,她們還能擺脫天劍宗的控制,順利逃走。但是阿黎呢?墜入懸崖的阿黎怎麼辦?他已經傷的那麼重,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決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妤卉故作輕鬆道:「唉,我是真的抓不住了,早知道會有今日,我當初就該好好鍛煉臂力。如果多堅持一會兒,就算等不到別人救咱們上去,也能拉著黎冰那小子一起墊背。都是那小子惹的禍……」
妤卉抱怨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和阿黎就已經撞上了崖底高聳的植物樹冠。在此之前阿黎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稍稍轉了一下角度,將自己的脊背朝下,讓妤卉趴在他的身體之上,生生用自己的身體承受了更多的下墜衝力。
饒是這樣,妤卉仍能感覺到巨大的痛楚,植物的枝杈像銳利的刀劍一般,劃破身體肌膚,她已經被降低的痛覺都無法忍受,幾近昏厥,已經傷重如此的阿黎又怎能承受?她清楚地看到阿黎的嘴裡湧出了更多的鮮紅,他閉上了眼睛,臉上的笑容還沒有退去就已經不省人事。
樹冠被他們兩人的重量壓垮,起到了一定的緩衝,但是無法阻止他們下落的態勢。幸好樹下是一條激流,兩人最終落入冰冷洶湧的河水。
在早春時節,冰雪初融,這條河匯聚了山頂冰川融化的雪水奔湧不息,水溫卻也是極冷的。
妤卉吸取了剛才的教訓,在墜入激流前翻身,用自己的身體先一步扎入水中。
入水的瞬間,就好像整個脊背重重砸在了鋼板上一樣,痛楚寒冷迅速瀰漫全身。
妤卉在失去知覺前,動用自己手足所有的力量,如同八爪魚一樣將自己的身體與阿黎牢牢吸附在一起,順流而下,便是死亡也不能將他們分開。
他們被激流遠遠沖了一段,終於在一片剛剛被流水浸泡的灌木叢中減速,最後因傾倒的樹木阻隔,擱淺在岸邊。
妤卉醒來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她身上的衣物都被冷水浸透,被寒風一吹瑟瑟發抖。但是她很高興,因為她依然和阿黎抱在一起,而且她能感覺到阿黎胸口微弱的跳動。
她緩了一小會兒,決定拖著自己和阿黎的身體從岸邊爬到沒有水的地方。她從不知道這種簡單的動作,就能消耗掉她全部力氣。接下來她有許多事情要解決,比如要生起篝火驅寒,比如要尋找一些吃食等等,她卻有心無力,唯一能做的就是仰躺在粗糙的卵石上,讓阿黎能趴在她的胸前,用自己的體溫為他取暖。
妤卉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週遭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她感覺又有了一絲力氣,就再度爬起來,真的是用爬,她的雙腿還不能支持正常的行走。她拾了木柴,用了不短的時間實踐了鑽木取火。
當篝火亮起時,她累得虛脫,渾身大汗淋漓。她自嘲地想,原來運動驅寒的效果也不錯呢。她原本想烤乾阿黎的衣服,不過剛才躺了那麼久,又加上點篝火用了太多時間,阿黎和她自己的衣物早就被山風吹乾。
這一晚她在篝火旁抱著昏迷的阿黎入睡,夢裡她的世界只剩下她和阿黎兩人相依相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