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待罪之身
因為暴雨沖刷,道路泥濘,下山耽誤了不少時間,眾人回到狩獵營地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還好雨終於是停了。
皇帝口諭要召見的是五皇女和媯秀,她們兩人匆匆換下淋濕的衣服,整理儀容之後就被帶去皇帝的御帳。
妤卉和阿黎是侍兒打扮,被帶去了一間侍從住的小營帳,梳洗更衣換穿乾淨整潔的衣裳。經這場暴雨洗禮,兩人臉上的偽裝早已不復存在,幸好夜色深沉,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容貌變化。即使如此,更衣之後,妤卉為防萬一還是特意尋了一塊布料讓阿黎遮住容貌。
按照原本的安排,被當作侍兒的妤卉和阿黎最多是由一名管事的過來盤問,誰料沒過多久,就有一名著宮裝的侍人傳旨,宣召妤卉單獨見駕。妤卉問來人阿黎怎麼辦,那侍人只說餘下的人仍要留在此處不得私自離開。
妤卉推測大概是五皇女覲見皇帝的時候已經交待了她的身份,又或者是中宮正君妤氏得知她出事的消息,主動先向皇帝請罪,她才會被皇帝傳召。至於阿黎,在妤氏那裡只知道他是程氏罪奴,而五皇女口中聲稱他是皇帝早就想處死的災星皇子,總之是身份過於敏感。五皇女和妤氏不管出於怎樣的考慮,應該都不會主動讓阿黎出現在皇帝面前,否則會自找麻煩。
妤卉唯一有些擔心的是阿黎的容貌,多半與程才人以及程才人所育的兩名皇子極其相似,倘若被有心人窺見,起了疑惑,恐怕又會橫生枝節。當然程才人被打入冷宮十多年,大皇子鸞雲也一直在冷宮,二皇子鸞和雖不在冷宮住,那也是不得寵的主子,常年在後宮內躲躲閃閃,能見過他們又在此次跟著皇帝出來祭天的人想必是少之又少。
妤卉悄聲叮囑阿黎,讓他一定不要讓人看到他的容貌,倘若有人來盤問,就說他只是妤家四小姐的侍兒,全聽主人指使,旁的一概不知。
妤卉跟著傳旨的侍人去到皇帝的御帳,正好見到五皇女與媯秀一併從裡面走出。五皇女的臉上表情淡漠,看不出悲喜,而媯秀的眼神則有些躲閃心虛,天生的笑臉中藏著些許沮喪。
妤卉與她們主動打了個招呼。
五皇女禮貌地點點頭,沒有說話。
媯秀卻堆起笑臉告誡道:「妤小姐不要有什麼負擔,聖上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一會兒問話你如實回答就好。你是聰明之人,倘若猜到了什麼內情,千萬別想著能隱瞞。聖上的眼睛裡揉不得沙子。」
妤卉感激道:「多謝媯大人提點。」
五皇女和媯秀與妤卉擦身而過的時候,妤卉隱約間聽到了五皇女似有若無的一聲歎息。她猜測五皇女此時的心緒一定比她臉上的表情複雜許多。
按照妤卉目前掌握的信息分析,皇帝應該是把五皇女列為繼承人考察範圍的,而媯秀出自世代為皇帝打探情報的媯家,被安排在五皇女身邊,職責和角色就不言而喻了。五皇女勢單力孤,就算明知道媯秀是皇帝的眼線,她仍然要倚靠重用,另一方面估計還秘密培植了別的黨羽。引誘宣國諜匪來北苑的事情,不管是皇帝安排還是五皇女主動爭取來的任務,只能算是勉強完成,因為天劍宗的漏網之魚和周將軍的死都是無法彌補的缺陷。
妤卉想到這裡不免有些困惑,難道五皇女遠不如她設想中那樣有能力麼?又或者其中另有隱情,五皇女故意將事情做成現在這種樣子,用那麼多人命犧牲來掩藏她的鋒芒,甚至很可能還牽扯到更齷齪的貪慾私念?
時間不容妤卉仔細思索什麼,她必須先集中精神,應付皇帝的盤查。
步入御帳,規規矩矩行過君臣大禮之後,妤卉遵守庶民面聖的禮節伏跪在地不敢抬頭,基本上只是匆匆一瞥,打量了一下華國最高統治者的樣貌。妤卉覺得皇帝除了威嚴就只剩下兩個字來評價「美麗」。這種美麗已經讓人無法分辨她的真實年齡,不過從皇帝的子女年齡推測,她至少也該是年過四旬,卻無疑保養得相當成功。
另外就是妤卉隱約感到皇帝的樣子有點眼熟,略一思索她終於想起來,這皇帝的容貌竟然與那位美女姜博士十分相似。現實世界中的姜博士最多三十幾歲,在這個世界裡年齡稍有增長,外貌卻變化並不大,估計是姜博士以權謀私的成果。就不知道姜博士本人會不會藉著這樣的身份,偶爾也從現實世界中附身過過皇帝癮。
妤卉的思想開小差,心頭卻還是壓抑不住某種不安,就像半山密室剛剛開啟時那樣,有中災禍即將臨頭的不祥預感。
「妤卉,你可知罪?」皇帝率先開口冷冷發問。
妤卉暗道,果然皇帝要治罪了,可她嘴上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草民知罪。草民不該喬裝混入北苑連累她人,這都是草民一人的主意,花言巧語威逼利誘旁人脅從,草民願意一己承擔所有罪名,請陛下開恩饒過其餘人等。」
皇帝沉聲說道:「看不出你年紀輕輕竟有這等擔當膽識。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你,輕罰那些協助你的從犯,只處死你一人。」
妤卉聞言一驚,心跳陡然加速。她三個月前就開始謀劃此事,對於相關國法律條都仔細研讀過,喬裝混入北苑若是平民或奴隸一旦被抓或許會處死,但是貴族小姐可免死罪改判監禁,甚至走走關係路子,交足贖金,就能早日脫離牢獄之災。為什麼皇帝張口就說要處死她呢?她深吸一口氣,腦子飛轉,心念一動,猜測皇帝這會不會是在試探她什麼?
妤卉強作鎮定地問道:「草民惶恐,斗膽請問陛下,草民是否有將功折罪的機會?草民不願枉送性命。」
「你的罪名不止喬裝混入北苑這一條,還有企圖接近禁地私自打探國家機密,幾乎擾亂國之大計等等。不過念在你出身四大世家,又如此年輕,朕可以破例聽聽你有什麼好建議,能讓朕覺得你活著更有價值。」
妤卉聽這些話的時候,忽然領悟到一個問題,當初五皇女為什麼願意帶她一起去半山。她與五皇女的同盟關係只是表面上的幌子,其實五皇女也是利用她分散壓力,關鍵時刻說不定她這個「局外人」還能起到替罪的作用。這可以說明五皇女早已料到事情不會像皇帝期待的那麼順利,也就是五皇女一定有貓膩。幸好皇帝是精明的人,不會真就為了護短,把妤卉當成替罪羊,否則便不會願意與妤卉探討將功折罪的事情。
妤卉想明白這些暗暗鬆了一口氣,心跳暫時恢復到正常水平。她早就設想過會有這種可能,如果她能為皇帝做一些旁人做不到的事情,她就可以受到重用。但是眼下很明顯皇帝打算藉機把給妤卉的「勞動報酬」壓到最低,所以才會先提出「處死」這種噱頭,逼得妤卉為了保命,一定會充分展現自己的價值。
妤卉按照自我評估的價值點,由輕重緩急依次排了序,並沒有一氣都講出來,那樣會顯得太急不可耐,會陷入更加被動的境地。於是她挑了皇帝很可能最感興趣的一條,從容鎮定地答道:「草民能將周將軍臨終前所述《論戰》那本書全文默寫下來整理成冊。」
「啊?」皇帝的聲音中充滿了驚異,質問道,「朕詢問過五皇女和媯秀,當時周將軍背誦速度極快,又不曾見你抄寫記錄什麼,她們記的要點在歸途中被暴雨淋毀,又怎知你是否誇口?周將軍已經亡故,所記真偽亦無從判定核對。」
妤卉侃侃而談道:「陛下若有質疑,為何不待草民將《論戰》呈上,請專人鑒定?五殿下和媯大人天資卓越一定都會對原書留有印象,華國懂得行軍打仗的更是人才濟濟,不難判斷真偽。」
妤卉提出來能默寫《論戰》這本書,在皇帝看來雖然有些超乎想像,卻是一條不容忽視的誘惑。皇帝認真說道:「妤卉,朕讓你立刻將此書默寫出來,倘若經鑒定並非作假,朕就饒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