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看戲引發的血案(1)
歷史從來不是一直進步的,而是曲折的,有進步也有倒退。
李安生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反正是某個偉人,或者哲人,他覺得這話實在太對了。
就比如戲子的地位,就是如此。
顧不上感慨,不懂京劇的他也開始認真的打量著譚鑫培,對方似乎的確是有些真本事的。
看著與譚鑫培熱切攀談的那桐與善耆,李安生深切的感到了藝術的魅力,忽然想到,黑龍江的百姓們生活極為枯燥,農閒時間又過長,不弄些娛樂活動出來,分散一下他們的注意力,只怕往後治安問題越來越多。
人是感情的動物,需要一些對人感興趣的東西,來吸引精力,藝術便是個好東西。
而在這個時代,戲劇更是個好東西,或許組織黑龍江民間的戲班,鼓勵戲劇表演,將戲劇捧上銀幕,在黑龍江開影劇院放戲劇,等等,都是好辦法。
他有些熱切的看著譚鑫培,或許,這位老人能夠幫到他。
等著譚鑫培的徒弟們準備的時間,善耆與那桐好好的請教了一回譚鑫培,言辭懇切,表情誠摯,並無半分虛假,看的李安生嘖嘖稱奇。
其實他並不清楚,還有更加出格的事情。
有一次,慶親王奕劻在家中為福晉(夫人)祝壽辦堂會,譚鑫培應邀獻藝。慶親王出門迎接,並與之商量:「譚老闆,今天能不能請您給我唱個雙出?」
譚鑫培說:「行啊,但得有哪個大臣給我磕個頭啊?」
慶親王面有難色,孰料,軍機大臣那桐雙膝跪地,虔誠地說:「請譚老闆賞臉。」
譚鑫培非常驚訝,自然唱了「雙出」。那桐在譚鑫培演出時,還情不自禁地站起來朝台上作揖,以示自己的仰慕之情。
要是李安生知道這回事情,只怕下巴都要驚到掉下來,這那桐可真真是個性情中人,藝術家的知己,真正的愛戲之人。
就連頭場所唱之戲,善耆與那桐也謙讓著,不肯點戲,而是按照譚鑫培的安排,先唱一堂《霸王別姬》,是由譚鑫培的義子楊小樓與方才說到的王恩喜出演。
這楊小樓也是昇平署的內廷供奉,如今聲名鵲起,能趕得上義父譚鑫培。
昇平署乃是清代掌管宮廷戲曲演出活動的機構,隸屬內務府,曾收羅民間藝人,教習年輕太監和藝人子弟以為宮廷應承演出。
而內廷供奉,則一般都是戲劇名人,進宮當差演戲或充作教習,一般能與宮廷打交道,能夠時常在慈禧眼前晃的,自然是非同一般。
這王恩喜今日乃是出道後第一次的挑大樑,這《霸王別姬》可不好唱,所以善耆與那桐都很是期待這名不見經傳的新人演出。
譚鑫培與楊小樓都是武生,唯獨這王恩喜是男兒身唱正旦,倒是奇怪。
戲班管事前來報說王恩喜等人已經準備妥當,就等著這邊到戲檯子前邊的包廂內去聽戲。
善耆與那桐追了會星,雖然意猶未盡,但更精彩的在後頭,故而急不可耐的讓周學熙領了往包廂去。
這包廂與戲台略平,比戲檯子前頭的座位要高些,右側窗外是一條抄手遊廊,直通外頭的中廳,另一頭則連著戲檯子旁邊的一排屋子,正好給戲班上妝換衣。
李安生與胖叮噹不想去包廂湊熱鬧,就推說圖新鮮,到戲檯子前頭去看,那桐以為兩人是真愛看戲,便笑著打趣了幾句。
跟王爺重臣待在一起,這壓力可不小,沒必要去找那不痛快,規規矩矩的,連放個屁都不能自在。
善通看到李安生與胖叮噹並沒有待在包廂中看戲,頓時喜出望外,無形之中之前安排的許多手段都不必再用。
莫貴頓時會意,拉了錢振宇與張紹成一同上前攔住了李安生與胖叮噹。
台上虞姬剛開口唱起,「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裡出帳外且散愁情,輕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頭見碧落月色清明。」
這《霸王別姬》名稱其實並未定,一名《九里山》,又名《楚漢爭》、《亡烏江》、《十面埋伏》。清逸居士根據昆曲《千金記》和《史記·項羽本紀》編寫而成,總共四本。
真正的《霸王別姬》要到1918年才會由楊小樓等人全本首演,如今唱的,不過是選段而已。
但即便如此,台下也是一片叫好聲。
「這不是李安生李兄嘛。」
在眾人的叫好聲中,莫貴陰笑著,不懷好意的打量著李安生。
「聽說你是黑龍江中的黑龍轉世,真龍之身啊,乖乖,您老將來只怕是要當皇帝的吧?啥時候造反啊?」
李安生心中咯登一聲,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黑龍江邊的民間謠傳還是傳到了京中,對他極為不利。
這莫貴等人的神色無疑顯示出對方別有用心,只怕是在醞釀一個大陰謀。
「瞎說什麼?放你娘的屁,沒影的話也能信麼?你們也真是居心險惡,你們自己要當皇帝自己當去,別來往我身上潑髒水。」
李安生壓低聲音怒叱,其實他並不想理會對方,可不反擊,誰知道對方有什麼齷齪的話說出口。
「咳,咳,這不是開個玩笑嘛。只是,當皇帝是要三宮六院的,這可怎麼辦啊?聽說您老看中了老梅翰林家的孫女,梅寶聰那寶貝妹妹,倒的確是天仙般的人物,可,架不住人家有好伯父啊,馬上就要乖乖的嫁給我這位兄弟。來,錢兄,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居然搶了人家的女人。說不定就是將來的皇后呢,你這可是虧了,要不你們做個連襟,將來也好同富貴?」
莫貴自從上次受辱之後,一直憋著股怨恨,這次真是痛快,偏偏這些話說的解氣,李二愣還不敢造次。
他倒是真希望李二愣犯愣,他爹的意思,就是要讓李二愣大鬧戲檯子,擾了唱堂會,壞了善耆與那桐等人的看戲興致。
那桐最恨的就是看戲時心情給人壞了,能記人家一輩子,要是李二愣這次真的踏入陷阱,大鬧一場,只怕這輩子都別想邁過那桐這道坎。
錢振宇陰笑道:「哎,連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還真是個慫人,還黑龍轉世,我看是一條蟲還差不多。梅家的那個小***,我早晚玩厭了她,便將她賣到八大胡同去,給爺掙銀子。居然敢悔婚?當爺很在乎麼?怎麼,李二愣,不服氣麼,我便是要讓你看看,爺是怎麼將你的女人搶走的。而且,我要讓那小***生不如死,看你能怎樣?」
李安生見他們說話時聲音並不大,而且還神情頗為古怪,幾乎是在謾罵侮辱,刻意的想要激怒他。
其實他心上已經猜到幾分,加上對方是不是的有意無意的眼睛瞟向暖閣包廂,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想,對方是想要借刀殺人。
那桐雖說能對譚鑫培這樣的戲子下跪,對待厭憎之人手段卻是極為狠辣的。
同時得罪善耆與那桐,這樣的後果便已經相當的沉重。
李安生微微一笑,對著胖叮噹說道:「富貴,兩條狗苦苦哀求咱們賞點屎他們吃吃,不如去那邊茅廁看看?」
也不理會莫貴等人,大搖大擺的推開他們走了開去。
惹不起,老子總躲得起吧,以後在別的場合看到,爺定要打扁你們。
莫貴等人總不能硬阻攔兩人離去,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樣的髒水潑出去,李二愣居然沒有發怒,實在是太奇怪了。
「我就不信,無法激怒這李二愣,咱們好好合計合計,等他們回來好好羞辱他們一番。」
莫貴點頭道:「不如我們跟上去,看看他們搞什麼鬼。」
他們這邊唇槍舌劍了一陣,《霸王別姬》卻是博得了滿堂彩,王恩喜接連唱了好幾出,功底確實了得,善耆等人在暖閣包廂中也是極力的鼓掌喝彩。
莫貴等人找了一圈,也沒見到李安生他們的人,頓時發起急來。
不過,周家也不是到處都能去的,能待的地方也就那麼幾個,眼尖的張紹成卻是在周學熙家園子的側廳那邊看見了李安生慢慢的在晃悠。
這邊王恩喜唱了一堂《霸王別姬》之後,贏得了滿堂彩,那桐讓譚鑫培請他來領賞,兩人談論著王恩喜的唱腔。
等會便是譚鑫培上場親自開唱,王恩喜是沒有出場的,故而卸了妝再來領賞。
趁著這當兒,那桐極力的鼓動楊小樓將這《霸王別姬》的名字正式定下來,早日補足劇本。
這時,只聽得暖閣下的抄手遊廊有人走過,並且大聲談論。
「莫爺,聽說這王恩喜雖出道不久,但脾氣大的緊,只怕不會輕易就範。」
這一聲叫嚷極為響亮,直接穿過暖閣窗子傳了進來,將包廂內眾人都驚得一愣。
那個叫莫爺的用公鴨嗓大聲叫道:「脾氣大如何?錢振宇,莫不是你家大業大,膽兒反而小了?爺可是黃帶子,老子瞧上那王恩喜那兔子,可是抬舉他了。若不肯從了,綁走了找幾個西洋大漢好好的弄上幾回,看他的***還緊不緊?咱們這事又不是幹了一回兩回了。」
那個叫錢振宇的邊走邊諂媚道:「可不是,有莫爺在,讓他當戲子就戲子,當兔子就兔子。只是等會莫忘了讓我來個梅開二度,也嘗嘗這細皮嫩肉的小兔子。」
暖閣中聽到這些話的人都驚詫莫名,居然有如此狂徒,而且肆無忌憚。
看著向來將京劇名伶當寶貝的那桐臉色漸漸鐵青,意識到有人要倒霉了。
譚鑫培更是呆立當場,雙眼發直,想不到竟有人如此的無恥。
更無恥的是,那個叫錢振宇的人走遠了,聲音還在傳來:「聽說黑龍江來的李二愣也是個票友,剛去給王恩喜問安呢,這次一併揍他個滿臉桃花開。」
那個叫莫爺的直著嗓門叫道:「正是,看誰敢攔我。早先年爺就想捅了譚鑫培那兔子的***,可恨被那桐那老烏龜搞上了,什麼時候等那桐那老王八翹了辮子,哼哼,看譚鑫培那老兔子從還是不從。哼,那桐那老烏龜偏生還不早死早超生,害得老子光流口水,只能拿那些名氣不顯的小戲子出氣。」
「牛,莫爺果然了得,連譚老兔子這種老貨色也敢上,佩服佩服。」
「那當然,還有楊小樓,他也逃不出爺的手掌心,也不看看爺什麼身份。」
在場的譚鑫培之子譚小培以及楊小樓咕咚一聲跪在了滿臉猙獰的那桐面前,只知道叩頭,砰砰叩響地板,額上滲出殷紅。
在場之人都知道,憑借此舉,不但譚氏與楊氏今後無人敢動,而且那個莫爺與錢振宇也遭劫難逃了,再怎麼有來頭,觸了那桐的逆鱗,又當著這麼多人的耳朵辱及那桐本人,天王老子都救不了這兩個***。
譚鑫培老淚縱橫,也跪在那桐面前說道:「連累了大人名聲,鑫培願意一死,莫讓大人難做。」
他這次已是氣極,也深知如果這次不讓那桐出手斷絕後患,那麼將來那桐一死,只怕自己的後人不保。
所以他機變之下,再次給那桐壓上了砝碼。
那桐冷笑三聲,說道:「好哇,想不到宗室裡出了這種人才,真是想不到啊!」
善耆也是臉色鐵青,只是那聲音聽來有些熟悉,心下猶疑,不敢表態。
那桐揮手說道:「去幾個人,把王大家請來,別讓人傷著他。」
隨從領命而去,那桐沒有提如何懲處那個莫爺,顯然是下了狠心,要斬草除根了。
好好的看場戲,居然出了這等事情,連周學熙也是面色不虞,不知道是哪家的子弟,如此的下作不堪,壞了大家的興致便算了,還要捅出大簍子。
善耆搖了搖頭,喚了身邊的管事太監,吩咐王府護衛前去看看,要是真的是哪個不成器的近支子侄,說不得要保上一保。
剛才那個什麼莫爺,聽聲音還真像他的侄兒莫貴,故而想著要查探個究竟。
只是這次那個叫莫爺的畜生將那桐得罪狠了,要真是莫貴,回去非得動家法,打死那個小畜生。
這等禍害以後也是個惹禍的根子,居然如此的不堪,哪裡能夠指望。
在場之人無不感受到一股陰冷之氣,這次又有兩家人要倒霉了,這次不知道是誰家的紈褲,將奕劻跟前的紅人得罪狠了。
也有隨行的幾位重臣暗自抹了一把汗,回去一定要好好的教訓家中的一幫紈褲,莫要學那兩個不成材的,惹上惹不起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