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走一步看一步
李安生並沒有因為與俄軍達成了初步和解而掉以輕心,俄軍說不定會來上一次反撲也不定,要是陰溝裡翻船,那就哭都哭不出來。
屍體與戰俘是約定在城外交接,一手交錢一手交屍,前提條件是除了明面上古辛過去駐防在璦琿城的俄軍,其餘秘密「偷渡」過來的都要在夜裡出城。
本來古辛還準備讓李安生交出繳獲的武器彈藥的,或者直接抵贖屍錢,可是這位哥薩克貴族還是沒有具備商人的資格,反過來被李安生套出來俘虜中有哥薩克貴族,多加了五百盧佈一個,又是小賺一筆。
這次其實光是武器裝備就值不少錢,那幾門火炮倒在其次,最值錢的反而是拿繳獲的一百多匹戰馬,其中有十幾匹都是良種,哥薩克貴族所騎的高頭大馬,李安生最為看重的大宛馬與哈薩克馬,並沒有騸成太監,還好。
其中當然也有奧爾洛夫馬,但這良雖良,體格並不十分彪悍,並不如大宛馬神駿。
後世大宛馬近乎絕跡,只有土庫曼斯坦和俄羅斯境內,還生存有數千匹,而哈薩克馬則曾經是漢唐盛世時皇漢騎兵的主要戰馬,有漢唐情結的李安生當然最為看重這兩種駿馬。
他本來就準備建養馬場,為後世保留珍貴的純種大宛馬等稀世品種,並培育良種軍馬與挽馬。
最好的挽馬之一是三河馬,這是種多次雜交馬,培育出來不是一般的難,對於李安生來說當然不算什麼。
古辛實在是後悔莫及,沒有想到清軍很是乾脆接管了璦琿城的防務,並且開始頒布了一條又一條對他們極為不利的政令。
附近的百姓不再被允許供應各種生活必需品,甚至不允許被俄軍所僱傭來做各種工作,比如重建軍營之類。
正是因為地方上無法得到傷兵治療用藥材等物品,撒列昂才乾脆的帶著部隊返回了北岸,猶如被趕回去一樣,讓他生感蒙羞。
清軍也開始貼身對俄軍進行監視,已經有數次肢體衝突,差點就擦槍走火,簡直就是千鈞一髮。
但是古辛不得不下了死命令,不准引發衝突,畢竟在交涉還沒有得到結果前,璦琿又爆發軍事衝突的話,他們會很被動。
只有交涉勝利,才能夠增兵,現在增兵只會給清國侵略的借口,雙方不得不將衝突升級,無限擴大到國家層面。
有了這一敗,古辛想的很清楚,城內清軍還是有著強悍戰鬥力的,沒那麼輕易就能擊敗。
清軍逐漸的掌握了主動,處處壓制俄軍,而真正的整修房屋也轟轟烈烈的開始了。
不說程德全帶著北上的難民,就連前幾年一直逃散在各處山林野地的江東六十四屯難民也在陸續的回來。
李安生為他們劃出了安置的地方,準備在來年開墾土地,眼下忙著組織他們搭建房屋,迎接寒冬。
估計明年開春前回來的難民會更加的多,大勝俄軍的消息是紙包不住火的,就像瘟疫一樣會迅速的傳播出去,要是俄軍撤出璦琿城,恐怕回來的難民會達到好幾萬,璦琿都收回了,江東六十四屯也就看到了希望。
這次戰事也湧現出了一批軍事人才,相比那些經過正規軍校教育的留洋生或是保定生,這些人的天賦反而更加出眾,真是草莽出英雄啊。
這更加堅定了李安生趕緊成立黑龍江陸軍講武堂的決心,這幾日他忙著成立了黑龍江新軍混成協隨軍學堂,作為軍校的雛形。
教育農事培養農技人才交給了丁午望(丁大叔),呼瑪那邊的金礦有鐵匠等人照應著,銀行則有春桃跟丁小黑,幾家作坊與工廠則有韋明同,圍繞他們又都培養出了一批自己人能夠頂上去,李安生現在反而空閒了下來,能夠忙於整軍之事。
過去忙是勞心勞力,他現在則學會了識人而用,他不要做韓信,而要做劉邦。
從老毛子那裡敲詐了一筆錢,又從查家發了筆小財,正好都用在難民身上。
一連十餘日,璦琿附近的百姓都冒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在辛勤的勞作,照道理這時候他們都應該躲在房子裡過冬,可此時拚命,正是為了應付更冷的冬天。
竇固與奚文山都表現出了極強的政務能力,將李安生交代下去的事務辦得井井有條。
梁文達也願意留下來幫李安生經營地方,璦琿這樣的重要樞紐,將來開了商埠前途遠大,他也聽說了李安生之前辦銀行等舉措,倒是頗為激賞。
解冷則獨自南下,將家裡安頓好,再做打算,不過有梁文達在此,倒是不怕跑了這個人才。
如此搭建房屋,囤積取火所用的木柴與煤炭,一日也不得空,李安生也不管朝廷準備如何處置此事,總要在任一天便做一天的事,雖說他只是臨時巡檢璦琿地方,以兵備防禦為主,但迎接難民回璦琿這樣的事情功德無量,傻子才不做。
就像他當初執意兵進璦琿城,在他人看來是自陷死地,但做了才知道好處多多。
也許他會丟官,說他為國為民也不全對,哪個人沒有自己的私心,不為自己的利益著想?他並不在乎官位高低,只在乎能不能得到實際的好處。
黑龍江這樣的偏遠地方,能夠擁有一群肯跟著自己的兄弟,擁有堅定跟隨的民心,比什麼都重要,過個幾年清廷就要崩塌,那時才是自己的機會。
又過得幾日,程德全總算是帶著難民隊伍姍姍來遲,大雪早將道路幾乎封堵,可見一路行程之艱難。
但讓程德全欣慰的是,由於準備充分,只有兩個難民因疾病死去,其餘的都活蹦亂跳的返回了故里。
李安生等人出城迎接,見程德全身上滿是積雪,鬍子眉毛上也儘是冰花,但再次相見,總是多了許多感動與安慰。
兩下見過,盡了禮數,便緊接著開始安頓難民起來,也幸好勇於任事的幹吏不少,將難民妥當的安置起來。
程德全見這邊果然準備的充分,頗為感慨,便隨著李安生到衙署大營來歇息。
「安生,看來這次我是要離開黑龍江了。」
「什麼?」
李安生忽然大驚,望著程德全那張憨厚的胖臉,發現曾經的大智若愚不見了,多了許多的落寞。
「今年徐世昌與載振等人到東北三省考察改設行省事宜,對我頗有冷淡,我便已經知道,如今朝中盡為慶親王與袁世凱所把持,我不是他們一路,自然不肯留我在東北。」
李安生忽然失色,原來程德全早就知道他自己會被徐世昌排擠,卻並不聲張,而是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事情,即便要走也不想留一個爛攤子。
璦琿城與俄軍之戰,對程德全也有妨害,可他依然義無反顧的支持自己,光是這份心胸,便值得李安生學習。
「想必徐世昌不敢太過張狂,他一個東三省總督,難道連吉黑兩省的巡撫也要由他來安排?」
程德全搖了搖頭,輕輕說道:「張狂?他有這個資格張狂,不然他這東三省總督要被人看輕了去。袁世凱力捧徐世昌出任東三省總督,不過是在為徐世昌鋪路,將來他掌軍,徐世昌便可主政,又有慶親王呼應,權勢可謂滔天。一個小小的黑龍江巡撫,恐怕還不會放在他們眼中,隨便找個人都能來替了我。」
程德全說話的語氣,倒像是已經確定要給趕走,不無淒涼。
他不是戀著權位不肯去,這百多萬人的黑龍江也沒什麼油水,他是念著在黑龍江經營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格局,換個人來又要付諸東流,袁世凱與徐世昌的黨羽來接手,有誰會是一心為公一心為民的。
他覺得與李安生投緣,才說這些,也是覺得兩人是一路人,就憑李安生帶兵直入璦琿城,一仗打得俄軍丟盔棄甲,他就更覺得這小傢伙很是對他的脾氣。
「這璦琿城好不容易將俄軍壓了下去,收回是遲早的事,只盼著別因為巨變在即,而生了變故,又要讓此地百姓受苦,受苦倒還罷了,誰能經得住一次又一次的給愚弄。」
李安生沉默半晌,說道:「還請程將軍親自坐鎮璦琿城與北岸交涉,能夠收回璦琿城,倒也是一樁功績,只怕徐世昌也不敢公然動你。」
程德全略感詫異,捻著鬍鬚看著他,說道:「你也猜的到朝廷不會容你?」
李安生自嘲的笑了笑,說道:「這有何猜不到的,要收回璦琿城,就要給沙俄台階下,這懲辦我或是將我去職便是給沙俄最好的台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朝廷樂得如此。」
程德全搖了搖頭,說道:「我可以調走或是開缺,你不能走,你走了,誰在大江邊上防範俄人?只恨朝中無識人之明,埋沒了你的才華。」
李安生當然早就有了自己的計較,程德全還不能走,有他在,哪怕自己給罷了官,但是他還能在黑龍江繼續發揮自己的作用。
或是給程德全幕僚,或是組織墾荒,都能默不作聲的培植自己的勢力,反而是程德全一去,就如樹倒猢猻散,連林虎、展玉伯等人都要給束縛手腳。
「權衡利弊,還是先將璦琿城收回來的好。外務部瞿鴻機與袁世凱乃是政敵,他當然願意看到程將軍因收回璦琿的功勞而屹立黑龍江,無法為徐世昌所搬走,東北三省還能有程將軍這樣的重要人物掣肘徐世昌,清流黨當然願意鼎力相助,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早先的計劃還都沒有實施,實在不能半途而廢。」
程德全沒有想到李安生能夠洞悉到朝中黨爭對他們政治命運的影響,到了今天這個地步,還能利用璦琿城來做文章影響朝廷,實在是令人歎服。
他也能分得清好壞,李安生等人的命運與他是繫在一起的,為他真心謀劃,他當然願意迎難而上,為身邊這群人爭取一方天空。
「安生,但願你的籌謀能夠如願,只是,如果朝廷真的不能容你,我是要極力爭取為你開脫的,有功不能賞便罷了,萬不能還要受懲辦。你也別往心裡去,還在我身邊為我幕僚,為黑龍江盡心。我知道你也去不了別處,你是個有傲骨的,也不肯跪人,不肯當奴才。在我身邊,你永遠都不用卑躬屈膝,不用當奴才,我的心意,你可明白。」
這番話情真意切,猶如驚雷劃過李安生的心房,封疆大吏程德全,居然能說出這番話來,這要讓御史聽到是要彈劾罷官的,多麼的大逆不道啊。
這天下之大,莫非都是皇家的奴才,漢人更是走狗中的走狗,要想有傲骨,小心先將腿打斷了。
便是如程德全,也不能有傲骨,仍然要當奴才,對著朝廷的權貴們卑躬屈膝,他再不情願,也無可奈何。
可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不願做奴才,又不得不做,卻肯包容包庇李安生,希望能夠縱容他的傲骨,不腿軟不彎腰,這是何等的高尚情操。
真是知己啊,李安生的眼圈有些濕潤,心神劇烈的震盪著。
這位可敬可愛的老人,開明而能力卓著,可仍然有人竟然為了一己之私而要將他趕走,這是何等的黑暗與腐朽。
如今之計,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