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璦琿除暴(9)
璦琿城李安生坐鎮,轟轟烈烈的整理廢墟,興修簡易房屋,並且丈量田畝,清點戶口,積極的為著難民北返準備。
南邊程德全也是聲勢浩大,由展玉伯護衛著,萬餘難民猶如洪流一般伴隨著初冬的寒意徑直往北。
兩人一北一南,交相呼應,堪稱近年來的大手筆,也讓人看到了一老一新兩位抗俄英雄的聯手出擊。
而京城也知曉了這一動作,外務部等幾個部門都圍繞著北邊的這件大事而運轉起來。
尤其是外務部,吵得不可開交。
誰都知道,大清朝的外務部如今是軟得不能再軟的爛柿子,就跟站街妓女的奶子一般,誰都能上去捏一捏。
老毛子軍官在璦琿被清軍擊斃一名,這還了得?沙俄駐華公使廓索維慈這向來唯恐天下不亂的角色當然要鬧騰開來,三日一交涉,五日一警告。
不過外務部這次倒是少有的硬氣,外務部尚書瞿鴻機應對自如,始終佔據著上風,廓索維慈也就變成了瞎搗蛋。
這便是李安生的聰明之處,事情一發生,他立馬讓人過江到海蘭泡發了電報到齊齊哈爾,將此事詳情匯報於程德全,又經程德全之手立即知會了京城,所以,廓索維慈反而是落後於京城外務部得知了這一事件。
要是沒有這一先見之明,那麼外務部就只能任憑廓索維慈交涉威脅,被動的派出調查人員調查此事,一來一去,日子是耗得掉的,但是交涉時的精氣神也要給耗掉,說不定就給老毛子訛詐些好處去。
這便是邊防衝突時大清這方常常吃虧的地方,人家公使領事上門來興師問罪,還不知道啥情況,只能軟下三分,落於下風。
外交部門可不是經不得風浪之人能呆的,膽子小的嘴巴不能說的,注定要被當成魚腩肥羊。
沙俄外交人員歷來最為難纏,不管有理沒理先來鬧騰一番,以勢壓人,就比如這次的事件,哪怕是他們理虧,但畢竟是打死了人,他們就要來鬧一鬧,佔不到便宜也沒什麼,這是在為其他交涉做準備。
故而,外務部哪裡是沒有大智慧與隱忍狡詐之人能主持的?
瞿鴻機是當朝清流領袖,此人能有多大的本事主持外務部也不得知,只是他與袁世凱勢同水火,對奕劻與袁世凱勾結在一起更是看不慣,又是個善於黨爭,善於打擊政敵的好手,故而這外務部能有多大的出息?
奕劻親自問計袁世凱,作為總理大臣,沙俄的氣勢洶洶他當然要過問一下,黑龍江派出軍隊強勢進駐璦琿城,使得氣氛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這在之前是難以想像的。
奕劻身穿五爪四團龍補服,一搖三晃腳步虛浮卻不自知,倒不是因為沉迷美色,而是近來為著財產而煩惱,夜不能寐。這些時日靠著賣官又發了幾筆小財,加上其餘來路積攢,倒又有百餘萬兩的銀子攢下,心煩的是,存入洋毛子的銀行,還是繼續購買田產房產,抑或投資於工商,錢多也是個煩惱啊。
他光是在匯豐銀行的存銀便有兩百餘萬兩,始終覺著存的多了倒是有受人挾制的隱患,況且洋毛子銀行保密也不嚴格,當年日俄交戰,他急急的將一百二十餘萬兩銀子從正金銀行與華俄道勝銀行取出轉存匯豐銀行,沒想到御史蔣式瑆知曉此事之後彈劾他任軍機大臣以來,「細大不捐,門庭如市」,「異常揮霍尚能積蓄巨款」,那筆存銀倒讓他灰頭土臉。
購買產業是他的最愛,其中也包括各種珍寶異物,只是身旁常有人勸他收斂些,擁有大量土地與房產的慶親王府也成為了眾矢之的,民怨沸騰且朝堂多有指摘,讓他很是不爽。
可兒子載振提議投資工商他卻是不太情願的,嫌來錢太慢,又不保險,也對,奕劻管理財政處、練兵處事務,集內外大權於一身,與其子載振、大臣那桐賣官鬻爵,被時人譏為慶那公司,大小官員無比奔走於其門上,這銀子是嘩嘩的流進來,哪裡還用的著投資。
袁世凱很清楚奕劻的身家有多麼的豐厚,當年榮祿病重,他算準奕劻將繼任,遣楊士琦持銀十萬兩相贈,之後他月有月規,節有節規,年有年規,遇奕劻及福晉的生日唱戲請客,兒女成婚,皆由他一手佈置,不費王府一分錢。
光是慶王府中的瓷器就有四百餘套,六千多散件,其中有兩百多套鈞瓷乃是稀世珍品,其餘珍寶古玩不計其數,只有奕劻心腹近人才能大約有個模糊數目,袁世凱也是見過的,按當今時價只怕價值不下一兩千萬兩銀子,更別提令人咋舌的田產房產。
奕劻搜刮財產是出於貪鄙的本性,袁世凱同樣搜刮財富,卻與奕劻不同,他是為了更好的鞏固自己的權勢,錢財來的快也去得快,都是為了權勢地位服務。
兩人一前一後,形成鮮明的對比,下朝後兩人便徑直到了慶親王府,這是家常便飯,可見兩人關係親密。
奕劻略微讓他上前半步,故作親密的笑著說道:「程德全(為了讀者閱讀方便,本書盡量省略稱呼時的字號)下這一手棋,是險棋啊!他就真的這麼有把握?那個李二愣有何能耐?不是說他種田有一套麼?」
奕劻指的是李安生以黑龍江豐收為名,博取太后老佛爺歡心的那一手,如今京城倒也有人注意到了這回事,注意到了這個精通農事的李二愣。
袁世凱搖頭一笑,這李二愣如今為一幹好事之徒所宣揚,人稱一等農把式李二愣,諷刺其人陞官之迅捷。
其實他很清楚李安生多少還是憑著自己的本事,陞官也不見得有多快,比他快的人海了去了,只是因著太后老佛爺對李二愣青眼有加,有大用的跡象,故而嫉妒罷了。
李二愣膽氣頗為雄壯,敢於一頭撞進璦琿城,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僅僅是膽略的問題,只怕是有所恃。
程德全是個有勇有謀之人,這幾年軟也來硬也來,將老毛子斗的苦不堪言,是個人物,不會平白的跟著李二愣發瘋。
如果李二愣這回真能夠於絕地中奮起,甚至收回璦琿城,或許真能勾起他的愛才之心。
之前或許有拉攏李二愣的心思,但對方還沒有什麼出色特別的地方能夠讓感興趣,這回倒是真有些讓他著重關注的心思。
如若換做手下的那幫雄才幹將去收回璦琿城,他們會如何?他雖然沒有考校之心,但也不自禁的浮起這個念頭。
「這幾年外務部要務主要有二,一是日本進逼愈加得寸進尺,二是這當撤之俄軍依然不肯北撤,佔據璦琿等沿江重鎮。外務難處盡在關外,如今能有李二愣這樣的愣頭青去闖一闖也是好的。至於外交糾紛,畢竟在我們的國土上,老毛子還是不敢太過蠻橫。即便李二愣無法奏功,了不起璦琿城還在老毛子手中,也沒甚損失。」
兩人一路不住腳的進了小宮門北的第三進院落中,這院子很是寬闊,有五間碩大的正房,帶有一房之深的廊子,四根朱紅大柱挺立其間,很是氣派,此房是奕劻居住的「宜奮堂」,奕劻領著袁世凱一前一後的進了正房右側的書房,便命勤快伶俐的家僕上來服侍,書房名曰「約齋」,只有極少數人能讓奕劻在此待客,袁世凱便是其中一個。
奕劻吩咐了主掌書房的大丫鬟拿了他珍藏的上好龍井出來,又讓門外待命的僕從去吩咐廚房準備一席酒水,打算留袁世凱在書房小酌幾杯。
剛才袁世凱所說,他也頗為贊同,雖說他為人貪鄙,做過不少禍國殃民之事,但並不見得他毫無政務才能,低頭把玩著手指上的玉扳指,淡淡的道:「慰亭,連你也以為這李二愣真敢在璦琿跟老毛子干一仗?他也不想想,無論勝敗,朝廷都能容他?」
這倒也是,敗了倒正好拿李二愣去官懲辦,俄人的怒火不難平息,他們也多半做賊心虛,在大清的土地上大動干戈,多少名不正言不順。
而李二愣真能將俄軍趕出璦琿城,俄軍增兵反撲便有侵略之嫌,只能接受這一事實,只是外務部那邊不好對付,老毛子必定要藉機鬧騰一回,不拿辦李安生這個挑起邊釁的罪魁禍首解他們的心頭之恨,必定是不會罷休的。
弱國無外交啊,哪怕有理,也不能聲高,只能任別人將唾沫星子濺到你臉上。
說來說去,這李二愣不管勝敗,都要當替罪羊,連奕劻都能看到這一點。
外務部這次也要倒下霉,要為應付老毛子的交涉與施壓而忙得焦頭爛額,袁世凱可想而知他的政敵瞿鴻機到時的六神無主。
很好啊,借瞿鴻機之手,來褫奪李二愣的官職,到時候自己就能將李二愣收為己用,經過這番沉浮的李二愣必然會更能體會誰才能真正給他帶來權勢,也給好讓他忠心追隨自己。
要是李二愣真有才能,讓他暫時受挫,蟄伏段時間,再到新軍歷練幾年,磨滅了稜角,便又是一員幹將,到時候對自己感恩戴德的李二愣還不得對自己忠心耿耿?
薑還是老的辣啊,袁世凱心念千轉,早就將其中的利害得失算的清清楚楚。
「便讓那李二愣去鬧,只要不鬧到對岸去,便沒有我們的事,老毛子還敢再動用武力?日俄戰爭元氣大傷,國內又有動亂,真要如何咱還不怕老毛子,只是與我等無關,便讓瞿鴻機去應付,讓他吃些老毛子的虧也好。」
袁世凱輕描淡寫的說著,端起丫鬟奉上的青紋雲龍鈞瓷茶盅,眼神穿過蒸騰的熱氣,忽然有些迷離。
他自有一番抱負,只是國家殘破不堪,他既要應付內憂外患,又要竭力在權貴與政敵的包圍中獲得更大的權勢,這一步何時是盡頭?
身邊滿是掣肘,要不是成功的用銀子俘獲了奕劻,自己培植勢力就沒那麼的順風順水,他也知道清廷不能長久,要想在亂世中有所為,就必須要掌握更多的權勢。
東三省雖說是是非之地,但潛力無限,經營的好了不失為一方根基,老友徐世昌出任東三省總督一事,看來還得要加把力,不僅是徐世昌,北洋軍中的心腹將領也要調幾個過去。
喝了兩口茶,口中不住的讚著,卻已經擬好了幾個調到東北去的將領名字,有段芝貴、孟恩遠等人。
不著痕跡的瞄了奕劻一眼,想著徐世昌有自己的辦法,如段芝貴之流,倒不好再走奕劻的門路,一是沒必要自己來出這銀子,二是樹大招風。
或許,可以讓段芝貴等人自己去走門路,奕劻的兒子載振便是個慶那公司的在外頭拋頭露面的,走兒子的門路,或許比走老子的門路還好。
袁世凱低頭飲茶,不動聲色,肚子裡冷笑一聲。
奕劻見袁世凱對俄人交涉胸有成竹,也就不再多問,隨便閒聊起來。
說到最近收攏的兩件古玩,奕劻倒是來了興致,袁世凱湊過去陪著鑒賞,嘴上順溜的說些內行話,肚子裡卻在盤算著拉攏李二愣以及為段芝貴等人請官諸事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