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笠」號戰列艦的前甲板,一群聯合艦隊的作戰參謀聚一起,圍著一張放大的海圖進行著熱烈的討論——露西亞遠征艦隊將會選擇哪條航線,會什麼地方與逃出旅順的第一太平洋艦隊匯合,會什麼時間穿越對馬海峽,這些都是軍官們關心的,而且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渴望與同僚分享——以及重要的,得到贊同……
東鄉平八郎艦橋上關注著參謀們的討論,但是始終保持著沉默,一個字沒有說,臉上也看不到特殊的表情,讓旁邊的人猜不出他正想什麼。
不過,站他旁邊的兩名軍官也沒有浪費時間去猜測——聯合艦隊的參謀長加籐友三郎海軍大佐和「三笠」號的艦長早崎源吾海軍大佐很清楚他們的司令長官的性格,私底下他會表現得像一個普通人,會對一個米國作家的胡編亂造的文章感到惱怒,不過公開場合,他始終是一副鎮定自若、不動聲色的神態,讓人覺得就算有一顆炮彈他的身邊爆炸,他也會無動於衷。
他可能正考慮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然而也有可能什麼也沒有考慮——猜測他的想法是毫無意義的。
加籐友三郎和早崎源吾不想浪費時間做一件永遠不會有結果的事情。
他們也不想評價參謀的活動。它對提高軍官們的士氣和積極性有好處,不過東鄉平八郎已經做出決定,聯合艦隊與露西亞艦隊的海上決戰將對馬海峽進行,所以它還是沒有多少實際價值。
事實上,參謀軍官的所有討論內容裡,只有一件是有價值的,那就是怎麼找到海上的露西亞艦隊——即使誰都知道它一定會通過對馬海峽,想要精確定位它的位置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問題出聯合艦隊的偵察力量:一方面,艦隊損失了幾艘巡洋艦,還要分出一支分艦隊警戒海參崴的那支裝甲巡洋艦和驅逐艦組成的艦隊,能夠派出去露西亞遠征艦隊的戰艦並不多;另一方面,如何進行海上通訊以便及時傳遞情報依然是一個有待解決的技術性……麻煩。
「麻煩」是一個打了折扣的詞語。加籐友三郎和早崎源吾都知道事態的嚴重程度:只有十艘軍艦安裝了米國製造的無線電設備,但是有三艘的天線還沒有進行調試,而另外兩艘的接受和發送裝置一直不能正常工作。
幾乎每一個瞭解情況的高級軍官都有一個不好的感覺,就算執行偵察任務的巡洋艦能夠找到露西亞遠征艦隊的蹤跡,也不一定能夠發出情報,或者它發出了,但是「三笠」號接收不到。
管現它的無線電設備還是正常的,但誰也不能保證那套設備能夠始終保持良好。
這是一個讓人沮喪和惱火的問題,糟的是,它完全無法解決。兩位大佐——還有東鄉平八郎和聯合艦隊的其他高級軍官——不得不將一些希望寄托傳統的辦法上:一張數千艘漁船組成的網,依靠信號旗和燈光而不是不可靠的電氣設備傳遞信息,通過船隻的數量彌補落後的通訊手段造成的速度延誤。
只要露西亞人決定冒險白天穿過對馬海峽,他們就無法隱藏自己的蹤跡,然後,需要解決的就剩下後一點,怎麼夜間和能見度很低的惡劣氣象環境找到他們,並且即使傳遞信息。
到目前為止,它仍然沒有結論。
當然,只要找到露西亞人的蹤跡,消滅他們就是一件很簡單的、容易完成的工作,就像吃飯那樣輕鬆。
這是不需要懷疑的,雖然聯合艦隊戰爭爆發以後遇到了這樣的和那樣的挫折,軍官們仍然相信自己能夠打贏後的決戰。畢竟,雖然露西亞人看上去佔據了一點數量優勢,擁有十三艘鐵甲艦,而聯合艦隊只有九艘,實際的情況卻完全相反。
聯合艦隊的優勢是顯而易見的。
首先,三艘露西亞鐵甲艦,第一太平洋艦隊的「彼得羅巴普羅夫斯克」號、「塞瓦斯托波爾」號和「波爾塔瓦」號仍然被困旅順要塞,即使它們突圍,也不一定能夠與遠征艦隊匯合——困擾聯合艦隊的通訊問題也困擾著露西亞海軍;
其次,第一太平洋艦隊的另外三艘鐵甲艦,曾經參加關島海戰、然後一直躲金蘭灣的「博羅季諾」號、「亞歷山大三世」號和「鷹」號,根據情報,它們消耗的彈藥並沒有得到補充,而且受損的船體也沒有得到妥善的修補;
第三,也是重要的,露西亞遠征艦隊的七艘鐵甲艦,有五艘只是用來湊數的——三艘「烏沙科夫海軍上將」級岸防鐵甲艦的排水量還不到五千噸,主炮口徑是十英吋,水線裝甲也是十英吋,看上去像能夠進行有限反擊的移動靶船,而「亞歷山大二世」號和「尼古拉一世」號同樣是岸防鐵甲艦,雖然排水量達到了九千五百噸,但是只有兩門十二英吋主炮和四門九英吋次級主炮,依然脆弱得不堪一擊;
後,經過一萬八千海里的漫長的海上航行,露西亞遠征艦隊的戰艦和水兵全都進行了長時間的高強度運轉,已經變得極度疲憊,必須進行維護和休息,沒有能力承受一場激烈的海上交火。
如此惡劣的情況面前,如果露西亞人還能獲得勝利,那麼也就只能證明一件事:上帝是存的,是露西亞人,就遠征艦隊服役。
但那是不可能的。
上帝不會遠征艦隊服役,不可能是露西亞人,後,事實上他根本不存。
加籐友三郎和早崎源吾都是傳統的日本人,即使他們接受了英國的海軍教育,但是他們不相信上帝。
而且他們確信,他們的司令長官也是如此。
當然,也有一些人相信上帝——完全是不經意的,早崎源吾一艘正靠向「三笠」號的交通艇上發現了一個不應該出現的人。
他沒有真正見過這個傢伙,但是見過他的照片,而且,這種時候,一個可以日本的軍事基地到處亂竄的、並非是軍人的西方人,除了那個腦子不太正常的米國作家之外,還能有誰呢?
早崎源吾悄悄的拉了一下加籐友三郎的衣角,他的耳邊說:「那個米國作家跑到這兒來了。」
「什麼?」加籐友三郎吃了一驚,而當他順著早崎源吾的指示找到那位日本軍隊的軍官全都避之不及的專欄作家的時候,他的臉部肌肉開始不由自主的抽搐起來。「他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我不知道。」早崎源吾一邊說,一邊偷偷的看了一眼東鄉平八郎,「難道他打算對東鄉大將做一個專訪?」
「這種時候?」
「難道你認為他打算隨同我們參加將要進行的戰鬥?」
「我希望不是那樣。」加籐友三郎變得憂心忡忡起來:如果那個瘟神一般的米國人真的打算搭乘「三笠」號參加戰鬥,那麼海戰的結局可能就要改寫了——想想他對陸軍的蠢貨們做的事情!
「能夠阻止他登艦麼?」他問到。
「我認為那是不可能的。」早崎源吾說,「既然他跑到這兒,肯定已經得到海軍部的特別批准。」
「海軍部真的會給我們找麻煩……」
加籐友三郎苦笑著,與早崎源吾一起注視著那艘代表不詳的交通艇。它已經靠上戰艦的船舷。幾名水兵開始放下舷梯,接著,一個他們都很熟悉的人影快步走了過去。
「那個傢伙……」早崎源吾皺了一下眉毛,「……是小笠原長生少佐?」
「沒錯,就是他。」加籐友三郎肯定的說,眼睛緊緊盯住小笠原長生。他熱情的迎接了那個米國作家,首先是大角度的鞠躬,接著是握手,後是擁抱,彷彿他們兩人是多年沒有見面的朋友。
加籐友三郎開始有了不好的預感。他轉向早崎源吾。「我聽說,小笠原長生是主動申請調動到『三笠』號的?」
早崎源吾點了點頭,說:「是的。為了調動到『三笠』號,他甚至動用了家族的關係。」
「我希望那個米國佬不是他調動到這裡的目地……」加籐友三郎停了下來,覺得自己的猜測已經變成了可怕的事實:小笠原長生帶著那個米國人向著艦橋走了過來,並且,一路上他都向他進行著顯然是非常詳細的介紹。
早崎源吾的感覺和加籐友三郎完全一樣,但是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眼睜睜的看著那個瘟神一點一點靠近自己。
然後他消失了一會兒,接著,他就艦橋上了。
小笠原長生依然和他一起。
「東鄉海軍大將」——小笠原長生開始介紹。聽到他的呼喚,東鄉平八郎轉過身,不過依然保持著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情——「加籐大佐,早崎大佐,這位是帝國受歡迎的西洋籍專欄作者,考克斯先生。」
「我知道,我看過考克斯先生的文章。」東鄉平八郎說,很平靜,一點也不像幾個小時之前還怒氣沖沖的打算教訓某個胡編亂造的作者的人。
他的態度沒有超出加籐友三郎和早崎源吾的預料。
也沒有超出考克斯的預料——至少表面上,他總是保持著這麼一種樂觀態度:只要是日本人,都會喜歡他的文章。
不過東鄉平八郎面前,他還是保持了一點謙虛。「我希望你喜歡我的文章,將軍。」
東鄉平八郎沒有理會他的這句話,它就像一根刺,必須避開。
「考克斯先生,我想知道,你到這兒是為了什麼?」他問到。
「我希望參加日本帝國海軍與俄羅斯海軍的海上決戰,」專欄作家說,「這將是遠東地區發生過的大規模的戰列艦交火,不容錯過。並且,我還有一個小小的建議。」
「什麼建議?」東鄉平八郎露出一副洗耳恭聽的表情。
「我請求戰鬥開始之前升起z字旗。」
「能告訴我原因麼?」
「它代表一個意思,」考克斯挺起胸,大聲說:「皇國興衰,此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