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正努力弄清楚自己的選擇:參加選拔、成為老闆的後離開這片荒涼而且乾燥的沙漠,還是什麼也不做,繼續留這裡。
他有些困惑。管幾個月以來,他大的願望就是離開與地獄相差無幾的地方,但為了實現這個願望而去做一些違背自己良心的、並且也讓自己感到害怕的事情——比如殺人——這麼做真的值得麼?
文四沒辦法找到答案。對於大多數而言,這個問題都顯得過於深奧,因此他們幾乎都是按照本能做出選擇。但文四,很不幸的是,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他的那位信奉佛教的祖母就不斷向他灌輸兩個觀點:「慈悲為懷」和「不要殺生」。
他甚至連一隻雞都不願意殺。殺人?哪怕是為了自己的生存殺人,他也幾乎不可能辦到——當然,「幾乎」,並不代表完全。所以文四仍然站自願參加兵選拔的華工組成的隊列裡,準備接受體檢。
隊列有點長,營地裡的所有華工都參加了體檢,並準備參加兵選拔。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與文四一樣,只是為了得到一個離開這片沙漠的機會而不得不站這裡。但也有一些異類。
張彪就是其中之一。
與為了賺錢養家和存錢娶老婆普通華工不同,張彪到美國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躲避官府的追捕——中國的時候,他曾經製造了三起殺人案,一共殺死了十九個人,其中包括兩位老人、四個小孩和一名孕婦;他是一個真正的惡棍,只要有人給錢,他可以為他殺掉任何人。
並且他完全不乎給錢的人是誰。張彪看來,為縣太爺的公子殺人與為美國的洋老闆殺人沒有什麼區別;如果一定要說有區別的話,也只有用砍刀殺人和用洋槍殺人的區別。後一種方式快捷,而且也有效。
他沒有使用過洋槍,但曾經見過別人使用它們,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希望給自己弄到一支洋槍。現,他終於有了一個機會……
前面還有六個人,就快到了!
張彪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情緒開始變得激動起來。
奧康納和克勞德遠處觀看醫生為華工進行體檢。「你覺得我們這麼做有多少意義,奧康納先生?」克勞德迷惑不解的問到,「我記得他們進入營地前就進行過體檢。」
「而且只依靠這些醫生攜帶的工具,也根本檢驗不出什麼問題。克勞德先生,你一定還想說這個,不是嗎?」奧康納漫不經心的笑了笑,「不過這是秦的安排。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讓我們浪費時間做這個,但我們好照著他的話去做。」
克勞德無言以對。有一個幾乎不會犯錯誤的老闆不是什麼好事,這會讓公司裡的其他人全都看起來像個只能執行命令的傻瓜。
不過他沒有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克勞德拿起秦朗親自製定的選拔考核安排,翻到體能測驗的部分,然後歎了一口氣。「這真是一個令人沮喪的東西。」
秦朗制定的體能測試標準,即使他看來也顯得過於困難了。兵如果想要通過測試,必須兩分鐘內完成五十次俯臥撐、五十五次仰臥起坐、完成八次引體向上,並二十三分鐘內跑完三英里。
克勞德覺得,或許沒有幾個華工可以達到這個標準。
「克勞德先生,你應該感到慶幸。我和易水的堅持下,秦沒有把舉重、鉛球、跳遠、游泳以及四英里武裝越野跑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全部列進考核項目裡。」奧康納苦笑著,「否則這裡的人絕不可能通過測試。」
「要感到慶幸的應該是這些華工。」克勞德的眼睛盯著廣場上的華工,第一批接受體檢的人已開始進行體能測試了。「這些傢伙今天要受罪了。」
自然,他說得很對,文四很快就感受到了痛苦。雖然他對「二十三分鐘」和「三英里」毫無概念,但負責考試的僱傭兵告訴他必須用快的速度圍繞基地跑上一圈——這正好是三英里——而這是他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
這幾乎要了他的命;雖然有些誇張,但文四認為事實就是如此。剛開始沒有多久他的呼吸就變得困難起來,接著胸口與喉嚨都有了火燒的感覺,後,兩條腿也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每一次抬腿都是一次考驗。
有那麼幾次,他差點就選擇了放棄,畢竟他對成為「老闆的打手」沒有多少興趣,不過後他還是堅持跑完了全程。
然後他癱倒沙地上。
「把這傢伙拉開。」負責測試的僱傭兵向幾個華工招了一下手,接著文四的名字後寫了一個「通過」,然後將名單翻到下一頁,「所有人準備……」
走過來,站到起跑線上。
「你覺得有多少人能通過體能測試,先生?」克勞德仍然為體能測試的問題糾纏不清,但奧康納已不想再談論這個問題。從離開聖迭戈開始,他們就一直談論它。為什麼不能暫停一下呢?
「誰知道呢,克勞德先生。或許秦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我們把得到的五百個兵名額全部用完。」
「那麼老闆的目的是什麼?」
「很遺憾,我沒有你想要的答案。也許他只想力折騰一下他的同胞,也許他想挑選一批精銳的士兵。」奧康納站起來,「我們還是去休息一下吧,然後回來向那些通過了體能測試的兵提問。」
「他們一定會非常頭痛。」
兩個小時後,克勞德的預言再次得到印證。文四被他遇到的第三個問題徹底難住了——第一個問題是「你會說英語嗎」,第二個是「你殺過人嗎」,而第三個卻是:「你奉命帶領一個小分隊到敵人的國家炸毀一座重要的彈藥庫,但路上卻遇到一個敵人國家的小女孩。你會怎麼處理她?」
他只有三十秒時間思考答案。
一個真正的軍人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一個冷酷無情的職業殺手也知道,然而文四既不是職業軍人也不是職業殺手,並且他還有一位信奉佛教的祖母……三十秒,這點時間根本不夠他猶豫。
但張彪就可以立即給出答案。遺憾的是,他並沒有遇到這個過於簡單的問題。因為當克勞德問他「你殺過人嗎」時,他回答的是「殺過」。
「幾個?」克勞德接著問。
「十九個。」
「真令我驚訝。那麼,都是些什麼人?」
「兩個老頭,四個小孩,一個懷著孩子的女人。」張彪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剩下的都是男人。」
「你殺死他們的時候,他們有武器嗎?」
「沒有。」如果鋤頭和菜刀不算武器的話。
「所以,」克勞德開始有節奏的敲打辦公桌的桌面,「你並沒有遇到過真正有威脅的對手,是這樣嗎?」
「是。」
「那麼,如果我命令你單獨執行一項任務,沒有任何武器的情況下殺掉大約一百個攜帶著武器,而且經驗豐富的敵人,你能將它完成嗎?」克勞德看著表,「你有三十秒時間思考。」
張彪叫起來。「你這是讓我去送死。」
「沒錯,這就是一個送死的任務,你知道,我也知道。但問題於,你願意執行它嗎?還有十五秒。」
「不。」一個明確的、肯定的回答,「我不會。我願意為錢殺人,但不表示我願意為錢送死。」
管如此,張彪仍緊張的看著克勞德,害怕自己的回答讓他不滿意。然而克勞德什麼反應也沒有,只是接著提問:「那麼,如果我讓你帶領部下殺光一個村子的人……大概是一千人,全部是老人、婦女和小孩。你願意執行這個任務嗎?」
一千人!張彪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是的,他是一個殺人犯,但殺十九個人與殺一千個人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他可以這麼做嗎?
「為什麼要殺掉那一千人?」
「沒有為什麼,它只是一個命令。」實際上克勞德自己也很惱火——為什麼秦朗要搞出這種問題?真見鬼,現又不是獵殺紅人的時期。不過他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按照規矩辦事。「你還有五秒。」
張彪咬了咬牙。「我需要寫紙上的命令。如果有,我就執行。」
狡猾的傢伙。克勞德暗自笑了起來。書面命令意味著今後有什麼麻煩,他可以用它作為逃避懲罰的工具。真聰明。「好吧,」他決定結束提問,「你可以離開了,下一個。」
張彪站起來,向他鞠了一躬,然後走出房間。剛一出門,他就遇到了文四。
「文四,」他叫到。五十一區基地是個小地方,華工們幾乎全都認識,而且很熟悉,「他們問你的是什麼問題?」
文四將他遇到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這個問題真簡單。」張彪叫起來,「你怎麼回答的?」
「我告訴奧康納先生,我會讓我手下的人殺掉她。」文四哭喪著臉回答到。
「然後呢?」
「奧康納先生接著問我,如果我的部下全部拒絕殺掉她,我又該怎麼辦。」
「你又是怎麼回答的?」
「我超過時間了。」
「看來你沒有希望了,文四。」張彪輕輕的拍著文四的肩膀,對他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