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說的是,不過話又說回來,丞相大人找他們,不就是要才讓他們……沒有頭緒。不然真的……找去?」
桑霖才要掉頭回去稟報太子殿下他們,聽到岳揚這一番話,心裡不禁犯起了嘀咕:不對,聽岳揚的話中之意,他們所說的「冒牌貨」應該不是指公主,否則他就不會以「他們」相稱了。難道……跟端木將軍的案子有關係?
連相冷笑了幾聲,頗有幾分得意,「不然怎麼成事?你去告訴他們,耐心等等,三日後本相自有安排。」
岳揚似乎有些為難,聲音也不自覺地高了上去,「丞相大人有所不知,小的已經這麼跟他們說過了,可他們就是不依不饒的,說是現在奉陽王正查薛家的案子查得緊。萬一查到他們頭上,那——」
「怕他做甚?奉陽王一個乳臭未乾的娃娃,能成什麼氣候?!」連相登時惱了,「啪啪」的聲音傳來,估計是他被氣到拍桌子吧,「本相還就不相信了,他真能在三天之內把這件案子查個水落石出!不過,話又說回來,本相倒是有些擔心,那個鳳吟公主——」
如果不是她逼著他當殿與之擊掌,要曲天昭把薛家案交給奉陽王重審,那端木旋風是絕無可能翻案的。人人都說鳳吟公主是轉世天女,難道她真的知道端木旋風是被冤枉的,所以才非幫他申冤不可?
桑霖無聲冷笑,暗道連延年這個老傢伙,怎麼也沒想到鳳吟公主根本就不是真的公主。不然也不會因此而惴惴不安了吧?不過這樣也好,俗語說「惡人自有惡人磨」,慕容姑娘雖不是惡人,但她絕對是上天派來懲治連相的高人,若最後連相能栽在慕容姑娘手上,那才是普天同慶、大快人心的事呢!
岳揚沉默了一下,大概是認同連相的話,「那他們幾個,要怎麼辦?」他所說的「他們」應該就是犯下滅薛家滿門之案的兇手吧?照這樣看起來,果然就是連相指使他人假借端木將軍之名,滅了薛家,然後嫁禍給端木將軍的。換句話說,只要能找到「他們」,薛家案就可以大白於天下了!
想到此,桑霖不由興奮了起來。悄悄往前湊近,努力想要聽清楚他們的對話。誰料他才一動,耳旁就傳來異響,他心下大驚,以為被敵人發現了行蹤。才要有所行動,卻聞到了熟悉的氣息,他心下一動,「妹妹?」
「噓!」桑雨拚命將身子放低,趴在他身邊,壓低了聲音道,「別叫!哥,你發現了什麼沒?!」
桑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低聲道,「正聽著呢,別吵。你聽!」
桑雨不滿地回瞪過去,心道好端端的你瞪我做什麼,跟著她也看到了窗戶上的兩道人影,知道事有蹊蹺,趕緊凝神靜聽。
「反了他們了還!」連相氣得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子,「鳳吟公主與本相打賭只有三天時間,他們連這兩天都等不得了?!媽的,再鬧,本相把他們一個一個全都宰了!」
桑雨吃了一驚,「哥,連老賊要殺誰?」
桑霖搖頭,「不知道,應該是說那幾個兇手。(小說)」
「兇手?幾個?」桑雨瞪大了眼睛,「你是說,所有的事都是連老賊做的?」
桑霖又搖頭,「還不敢說,除非能找到,快看那邊!」
不遠處人影綽綽,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幾個人你叫我嚷地往丞相房間這邊來,雖然桑霖兄妹是在屋頂上,但因為院子裡燈火通明,而他們兩個的眼力又極好,所以看得很清楚,他們一共有四個人,三個男子都是五大三粗,橫眉立目的,一看就不是好角色,另外一個是女子,看她的臉容,年紀應該不是很大,頭髮卻已花白,愁眉苦臉的,跟著他三個一起過來。
「他們是——」桑雨才要問,見哥哥擺了擺手,她只好閉嘴,先看看情況再說。
屋裡的岳揚顯然知道來者是誰,立刻道,「相爺,他們來了。」
「什麼!」連相大怒,「他們是什麼東西,敢隨意進入本相府中?叫他們滾,快點!」
岳揚為難地道,「相爺,他們說是要相爺一句話,什麼時候可以拿到銀子,他們就會離開京城,這……」
正說著話,那幾個人已經不客氣地把守在門口的兩名侍衛制住,一窩蜂似的湧了進去,「相爺,你不是這麼快就要翻臉不認人吧?咱們幾個替相爺你做了那麼大的買賣,你是不是該慰勞慰勞咱們,嗯?」
桑霖兄妹雖然看不見連相臉上的表情,但光是用想的,也知道那會有多臭,桑雨小聲地笑,「哥,看來這裡面有貓膩。」
桑霖點點頭,示意妹妹不要弄出動靜來,聽個仔細再說。
連相似乎笑了笑,「幾位急什麼,本相已經說過,等到此案塵埃落定,端木旋風人頭落地,本相自然少不了你們的好處,本相一向說話算話。」
「可現在不同了!」其中一個男人揮舞著胳膊大叫,「奉陽王正奉旨查這件案子,我們兄妹幾個留在京城太過危險,得快點遠走高飛才行!相爺,反正薛家的錢財早晚進你的腰包,你就大方一點,給咱們兄妹路費,咱們保證不壞相爺的大事,如何?」
「什麼?」桑雨又吃了一驚,差點從房頂上滾下來,「他是說——」難道薛家那些不翼而飛的錢財,都在連相控制之下?天,連相還真是海量呢,也不怕吃下那麼多不義之財,會壞了肚子。
桑霖冷笑,「不然他費這麼大勁兒做什麼!又陷害端木將軍,又得了那麼大一筆錢財,想幹什麼都行了,這一石二鳥之計,端得是狠辣無比!」
桑雨點點頭,真是替端木旋風感到不值,「對了,哥,連相怎麼就那麼恨端木將軍,非要置他於死地?」雖說端木旋風效忠於皇上,可他一向鎮守擎陽,跟連相極少見面,哪來這麼大的深仇大恨啊?
桑霖「呸」了一聲,「還用說?不就是因為連相之子今春去擎陽遊玩,污辱了一名良家女子,端木將軍氣不過,上了本折子給皇上,要他嚴懲連玦,當然憑連相的手段,自然保得他兒子無事,他跟端木將軍的仇,卻就此種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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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雨恍然,「原來如此!」說罷恨恨地咬牙,連延年,你還真是個畜牲,老天爺不收拾你,還真是不長眼呢!
兩人正說著話,屋子裡又傳出連相不陰不陽的聲音來,「此事本相當然知道,本相之所以敢跟鳳吟公主打這個賭,就是知道她絕找不到兇手,你們放心,只要過了這兩天,本相一定會讓你們離開京城,逍遙快活去。」
幾個人顯然在考慮,一下子都沒了動靜,隔了好一會兒,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相爺確定奉陽王不會查到什麼嗎?我可是聽說,那鳳吟公主是轉世天女,這次如果不是她——」
「放心,」連相打斷她的話,有點兒不耐煩,「不管鳳吟公主是不是轉世天女,總之過了後天她還不能為端木旋風翻案,就是本相贏了,該是你們的錢,一分都不會少,你們就回去安心等待,本相一向說話算話。」
幾個人又沉默了一陣,大概覺得再爭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先前說話的男子下決心似重重砸了桌面一拳,「好!沖相爺這句話,咱們兄妹就信相爺到底了!兄弟們,咱們回去等。」
幾個人紛紛附和,退了出來。
等他們走遠了,岳揚才小心地開口,「相爺,他們……不太好安撫吧,都是些亡命之徒,萬一到時候拿了錢,還不肯罷休——」
「哼!」連相冷哼一聲,相當不屑,「就憑他們,鬥得過本相嗎?派人好好看著他們,若他們老實倒還罷了,如果不老實——」隔著窗戶,桑霖桑雨清楚地看到他手掌狠狠向斜下方一砍,做了個滅口的手勢,「一個都不留!」
岳揚連連點頭,「是,相爺!」
桑霖桑雨對視一眼,彼此點了點頭,悄然退走。
經過了一天一夜的休息之後,薛景的精神狀況大大好轉,身體也好了些,至少可以坐起來,能夠支撐著下床來走動一下,只是臉色還是有些反常的蒼白,薄唇時刻緊抿著,讓人看著就覺得心疼。
其實也難怪,一夜之間慘遭滅門,家人沉冤難雪,他卻被藏在床中,聽著家人的慘叫,而什麼都做不到,這種身心的重創,即使是對成年人都是一種難以想像的打擊和折磨,更何況他一個只有十二歲的孩子,到這時候還能夠保持冷靜,已經是難能可貴之事!
凌翊吩咐他們好生照顧薛景,聽下人說他醒了,自是精神一振,來到他房中,薛景看見他,咧開小嘴笑了笑,「王爺。」
「怎麼不多休息一下?」凌翊不自覺地溫柔一笑,過去扶他坐在椅子上,「你身體還很虛弱,別太過勞累。」
「我、草民沒事,」薛景搖搖頭,「王爺貴體,草民何德何能,要勞煩王爺相扶!王爺是要問關於我家的案子嗎,我知無不言。」
凌翊抿抿唇,有些微的尷尬:這個孩子的冷靜沉著,遠遠勝於他的想像,倒叫他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
他正不知從何說起,慕容寒枝輕盈而入,未語先笑,「薛景,你了不起,幾句話就把奉陽王噎住,佩服佩服。」
凌翊越發地紅了臉,有些懊惱,在慕容寒枝面前偏又發作不得,只能幹咳一聲,退開了一步,假裝沒聽到她的話。
薛景還她一笑,「公主別拿這話壓草民,草民可擔當不起!王爺公主請坐,草民把那晚看到、聽到的事,說與你們聽。」
兩人對視一眼,慕容寒枝斂去笑容,凌翊也恢復了面色,雙雙坐了下來,屏息凝視,靜聽下文。
薛景突然苦笑,「王爺,公主,你們如此期盼,真叫草民汗顏!事實上,草民要說的事,一點都不好聽,說不定還會讓王爺公主噁心呢!」
其實那天晚上,災難來得毫無徵兆,薛家人就像往常一樣,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下人們在廚房準備晚餐,薛景因為好靜不好動,就一個人在書房看書寫字,倒也輕鬆自在。
他雖是男丁,但因為是薛家最小的孩子,所以薛家上下的生意都是哥哥們在打理,加上他年紀小,甚少過問生意上的事。薛家的哥哥們對他很好很好,個個把他捧在掌心裡疼著,不讓他受一點委屈,因而他自小在一片濃到化不開的愛意中長大,心性寬容而溫和,覺得世間一切都是美好的,從未見過半點血腥之事。
可這些美好的東西在那天晚上被殘忍的打破了,幾十個黑衣蒙面人如同從天而降的惡魔一般衝進了薛家院子,不問青紅皂白,見人就殺,把薛家人都給殺懞了!等到活著的人回過神,地上已經躺滿了屍體,重傷者哀嚎呻吟,端得是觸目驚心!
慕容寒枝心裡凜了凜,「你……從他們一進門就看到了?」
薛景攥緊了秀氣的小拳頭,臉色開始泛青,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不……我那時候在書房,一時半會聽不到前院的動靜,是、是父親,他、他瘋了一樣跑到書房,拉了我就跑,說是、說是有一群強盜在殺薛家的人,他們、他們不是人,是不會放過這裡的每一個人的!可是、可是他要救我,他要我活著,他說、說我是薛家最小的孩子,薛家總要、總要活一個——」
大概又想起了那時候的慘烈和絕望,薛景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越抖越厲害,幾乎坐不穩身子!
慕容寒枝心裡劇烈地疼著,一把攥住他的手,「別說了,別說了……」
「不,」薛景笑著,眼淚緩緩劃過臉龐,儘管痛苦,但他的神智顯然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公主放心,草民沒事!草民在床中藏了六天,死過去又醒過來,也算是再世為人,已經、已經把什麼都瞧得淡了……」
凌翊只是抿緊了唇,一言不發,反正事已至此,如果薛景為了逃避那場惡夢而什麼都不說,放過真正的兇手,薛家人一樣不得解脫。
隔了一會兒,薛景已恢復平靜,「後來,父親把我藏在了床中,那時候我根本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父親就把床板合了起來,並且告訴我機關在哪裡,說讓我一定要活著,要等到官府的人來,才能打開床板,向他們申冤!直到床板合上,我才嚇得大叫,我讓父親別拋下我一個人,我要跟父親在一起,哪怕是一起死!可父親不肯,他罵我、罵我沒骨氣,罵我不像個男人!他要我閉嘴,然後、然後我就聽見、聽見有人闖了進來,哈哈大笑著,向父親要寶庫的鑰匙——」
「寶庫的鑰匙?」慕容寒枝和凌翊同時想到了什麼,一起叫出口,「你是說,薛家的錢財都鎖在寶庫中?」巨宏投劃。
「是,」薛景哽咽著,舉袖去擦淚,這淚卻是越擦越多,他也就由它們不停地落下來,「薛家經營綢緞生意多年,買賣做得那麼大,積下的財富數也數不盡,父親當然不會將錢財隨意放置,而是秘密造了一座牢固的寶庫,把錢財都放在了裡,鑰匙則一直由父親保管。」
慕容寒枝和凌翊又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安:薛家的錢財必定不是一個小數目,薛景對他兩個還真是信任呢,把這些全都告訴他們,他就不怕他們心懷不軌,打那些錢財的主意嗎?
誰料他兩個才一動這心思,薛景卻像是看透了他們的心一般,突然含著淚笑了,「王爺公主不必疑慮,草民既然選擇如實相告,就是相信王爺公主的為人,何況我薛家除了我,已無一個活口,我亦無心打理薛家的生意,待到薛家沉冤得雪,還請王爺公主替草民做主,將薛家的綢緞生意交由有能者打理,所得盡歸王爺公主調配,至於薛家的寶庫嗎,草民會留下生活所必須,其餘就用以救濟貧苦人家吧。」
那旁兩人同時呆住,半天回不過來神:原來薛景早已把日後的生活打算好了,聽他話中之意,並未對人生失去希望,亦未打算自暴自棄,而是願意好好地活下去。他兩個都有些赧然,活到這般年紀,還不如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處事冷靜呢,想想真是讓人汗顏。
「薛景……你還真是——」慕容寒枝臉上微微有些發熱,都不敢看薛景臉上的表情了。
「草民真的沒事,」薛景笑笑,大概因為說出了壓在心上的事,他看上去也輕鬆了些,只是眼底那深沉的痛苦和悲哀,就得隨著時間過去而慢慢消淡了。「王爺公主放心吧——後來,草民聽到有兩個,或者是三個人在逼問父親的話,要他說出寶庫的鑰匙在哪裡,父親當然是死都不肯說,他們就、就毒打父親,父親應該是很疼的,可草民知道,他是不想草民因為心急而弄出什麼動靜,所以就一直、一直咬著牙,到死都沒有出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