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芳一面說,一面拿出了一份章程出來,他口裡是說這是劉瑾昨夜和他商量了之後的結果,可是現在卻是變戲法一般把章程弄了出來,這倒是頗有些意思了,這分明是他蓄謀已久,想必這章程已經有些時候了。
焦芳先是叫來個書吏,將章程傳給李東陽看。
李東陽只是略略掃視了一眼,卻是一點也不覺得驚詫奇怪,只是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隨即便傳閱給了張彩。
張彩看了章程裡的內容,眼眸不由掠過一絲亮光,道:「這真是久旱逢甘霖,吏治這些年糜爛了這麼久,現在終於要整肅了,還有那廠衛,一向橫行不法,現在皇上和劉公公都有整治的意思,這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之事。以我之見,這變法不但可行,還要盡快的實施才好,如此,這皇上的恩澤才能盡快的沐浴天下百姓。」
楊廷和不由冷哼一聲,等到傳閱到他的手裡的時候,他細細看過去,眉毛不禁挑了挑,似乎有了發作的跡象。
從表面上,這變法的章程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裡頭列舉了現在的許多時弊,比如說東廠、西廠、錦衣衛沒有制約,橫行不法,如是只從字面上看,也確實沒有錯,廠衛仗著宮中的支持,肆意活動,甚至侵擾百姓,探聽官員私密,這種種的行徑,自是讓人問虎色變。
可是章程裡頭提出了解決的辦法,辦法很簡單,那就是在廠衛之上再設內行廠,讓內廠來監督廠衛,對廠衛進行制約。
看到這裡,楊廷和頓時便明白了那劉瑾的居心了,劉瑾現在雖然控制了西廠,可是東廠畢竟還在其他太監手裡,錦衣衛也牢牢控制在柳乘風的手心,所以劉瑾的權利範圍也只能是西廠,西廠雖然現如今如日中天,可畢竟和那些底蘊深厚的東廠、錦衣衛比起來有些氣短。
而這內廠用來轄制廠衛,就等於是在六部之上增設了內閣,而這內廠的掌印太監最後會落在誰手裡?還不是那劉瑾?
所謂的變法,其實不過是劉瑾藉以用來奪權的手段,他早已不滿足於西廠,而想一統廠衛,讓這天下的廠衛校尉、番子們都做他的爪牙。
除此之外,章程之中還對官員進行了約束,說是官員貪瀆成風,必須從重懲戒、嚴加看管,頗有幾分想要效仿太祖皇帝對官員施加嚴刑峻法的意思。
這裡頭又值得推敲了,約束官員,遏制貪瀆看上去似乎也讓人振奮人心,可是卻要看施行的人是誰,假若是太祖皇帝,那自然也算是恩澤天下,能給天下的百姓帶來不少好處。可是劉瑾是什麼人?這傢伙自己就是大蠢蟲,貪婪成性,他所謂的『峻刑』,不過是用來打擊政敵的工具而已,楊廷和幾乎可以想見,假若這變法當真實施,那麼天下不肯服從劉瑾的官員都將成為劉瑾打擊的目標,自此之後,朝中只怕非要遍佈劉瑾的黨羽不可了。
當然,劉瑾和焦芳也不是傻子,他們雖然將自己的私利帶入了變法之中,但是在變法之中還是施行了一些仁政,比如情賦稅、減徭役,章程中規定,自此之後,所有的農稅盡皆減半,並且勒令各地官員不得以各種名義加重百姓負擔。
這倒是個大手筆,畢竟大明朝從來沒有過這麼大規模減免稅賦的先例,一旦變法實施,不少百姓倒是都能從中得到切實的好處。
只是楊廷和看到這裡卻又不禁冷笑起來,所謂的農稅現在早已名不副實,當年的時候,大明朝的國庫來源大多來自於農稅,可是自從聚寶樓和商行出現之後,農稅所佔的比例已經越來越少,當年每年的稅賦不過是兩三百萬兩銀子,而如今農稅不增反減,至多也不過一百五十萬上下,可是單單聚寶樓一年的歲入就已經高達了五千餘萬兩白銀,農稅從大明國庫的大頭幾年之間便淪為了小頭,甚至連塞牙縫都不夠。
而所謂的減賦,說白了就是柳乘風鋪好了路,劉瑾這些人坐享其成,不但能借此來收買人心,同時又能推行變法,一舉兩得。
不得不說,這個章程有許多老辣的地方,它的三個主要舉措有極大的蠱惑性,無論是約束廠衛、治貪還是減免稅賦不但能迷惑到許多人,更能得到相當一部分人的支持。
楊廷和將章程細細看了一遍,心中又是吃驚又是有些憤怒,他眼角的餘光掃視了焦芳一眼,心裡忍不住在想,以劉瑾的見識,如何能擬定的出這樣的變法細則出來?這定是完全出自焦芳的手筆,焦芳這個人還真是不可小視。
焦芳始終面帶微笑,眼看楊廷和已經翻到了最後一頁,便笑吟吟的問道:「楊公以為如何?」
楊廷和微微冷哼,態度冷淡的道:「老夫還是那句話,治大國如烹小鮮,焦公的章程倒是好的,可是歷來變法哪個不是說的光鮮,最後卻是貽害無窮?這份章程可以借鑒,不過嘛……」楊廷和在這裡頓了一下,他也是極聰明的人,當然知道直接反對這章程到時候只會授人以柄,讓人攻訐他因循守舊,所以口頭上卻沒有反對,只是道:「不過這事得慢慢的來,想要成功,沒有十年八載之功是不成的。」
十年八載……
這分明就是不願合作了。
焦芳便不再理會他,目光卻是落在了李東陽身上:「那麼李公呢,李公以為如何?」焦芳目光灼灼的看向李東陽,內閣裡頭,他和張彩是堅定的變法派,楊廷和則提出了反對的意見,現在就看李東陽了,若是這樣的舉措也得到了李東陽的支持,哪怕是李東陽口頭上的支持,這件事也就這麼定下來了。
李東陽雖然和楊廷和穿的是一條褲子,不過焦芳卻知道,近來李東陽頗有像劉公公示好的意思,只是不知今日他是否願意在今日這次表態上給予支持了。
李東陽被焦芳問及,卻沒有先急著回答,而是先喝了一口茶,在三個大學士的目光之中,慢悠悠的道:「變法是好事,如焦公所說,大明朝頑疾不少,積重難返,若是再不變法,恐有社稷傾覆之憂,我等都是閣臣,有些話敞開來說也好,這皇上和劉公公支持變法,變法的章程老夫也看過,章程雖只是草略提及了變法的大方向,可是卻也算是針對了時弊了。因此……」李東陽在這裡頓了頓,隨即道:「老夫支持變法,這是好事嘛。」
焦芳聽罷大喜,內閣之中已有三個大學士支持,再加上宮中首肯,這事兒算是板上釘釘了,到時還有誰敢反對?他連忙撫掌笑道:「李公高義,這拳拳愛國之心劉公公定能體會。既然如此,那麼這事兒就這般定了,章程若是沒有問題,那麼就交由廷議討論細則如何?」
李東陽微笑點頭,道:「甚善。」
這二人一唱一和,頓時讓楊廷和先是錯愕,隨即勃然大怒,他絕對不相信,李東陽會看不明白那章程裡的居心,既然李東陽知曉,卻為何為虎作倀,難道還覺得劉瑾的權柄還不夠大嗎?
可是這時候,他孤立無援,此時就算跳出來也是無濟於事,於是只能強忍心中怒火,冷眼旁觀。只是看向李東陽的眼神已經多了幾分冷漠之色。
焦芳則是得意洋洋,李東陽這麼快的同意了章程實在出了他意料之外,他心裡已經料定,李東陽必定是嚇破了膽想要攀附上劉公公了。
恰在這時候,外頭一個書吏匆匆進來,道:「宗令府遞來的奏書,太康公主有喜了,廉州那邊快馬加鞭送來的……」
皇上早有口諭,楚王的奏書可以直接呈上,再加上涉及到了太康公主,這內閣裡的人頓時都呆了一下。
先帝只有一子一女,而如今皇上至今沒有子嗣,餘下的太康公主雖是皇女,可現在有孕,那也是一樁大事。更不必說公主殿下肚子裡的孩子還是楚王的,這宮裡最關切的兩個人的孩子自然無比受人關注。
內閣之中的四人表情各一,聽到這消息頓時也顧不上研究變法了,焦芳臉色先是詫異,隨即陷入了沉默,顯然對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帶著幾分擔憂,不管怎麼說,現在劉公公和他最緊要的是保證變法順利,只要變法成功,劉公公的權勢將空前的強大,他們可不願意中途遭遇了什麼變故,而太康公主的身孕,顯然也算是變故的一種,至少這宮裡相當一段時間內,是沒這麼多精力去討論變法了。
「快,把奏書拿來,張大人,你我一道入宮去報喜吧。」事情已經發生,焦芳想做鴕鳥也不成了,他的目光落在張彩身上,傳這喜報是名目,真正的目的是藉機入宮去尋劉瑾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