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文章的宗旨說來說去只有一個,就是平等,士農工商盡皆平等。
在這篇文章之下還有一篇文章,說的是三皇五帝時的典故,三皇五帝時期,根本就沒有士農之分,賢者便是君子,佞者就是小人,孔聖人推崇的是三皇五帝的太平盛世,而後世的人卻是牽強附會,曲解聖人之意云云。
兩篇文章若是連在一起看,作者的用意已經昭然若揭。
這分明是一次有預謀的離經叛道行為,理學到現在已經發展了數百年,數百年來雖然偶爾也有人質疑,可是從來沒有人公開執意過。第一篇文章歪曲士農工商,第二篇文章就更離譜了,竟是根本的否認掉理學的基礎,這文章的基本中心就是,三皇五帝時沒有理學,所以天下太平,百姓安樂,而現在有了理學,有人曲解了孔聖人的治世理想,反倒再也不復三皇五帝時的盛世了。
這幾乎等於是向世人大聲宣告,要一舉將理學推翻,將現存的四書釋義統統打倒。
在第二篇文章之中有這麼一句,叫做正本清源、崇古明理。這八個字,幾乎是兩篇文章的中心思想,目標直指現在的理學,正本清源就是說現存的儒家根本就是錯誤的,因此必須改正,重新去學習孔聖人的思想,至於崇古,自然是打著三皇五帝的門面重新去理解孔聖人的思想,只有這樣,才能明白真正的大道。天下才能大治。
第二篇文章是總綱領,第一篇文章是確認抨擊的方向。
這文章終於被人發現。隨後在讀書人中流傳出來,於是輿論一時嘩然。無數人叫罵不已,大家讀了半輩子的書,現在你卻說現在所讀的書根本就是錯誤,這是什麼道理?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也有一些消息靈通之人知曉,其實在京師、江南等地,秉持這個學說的人已經出現。尤其是江南那邊的一座松江書院,更是這些人的聚集點,這個學說暫且可以稱之為明學,一個明字。挑釁意味也是很濃的,明有著看穿的意思,也就是說,別人都在渾渾噩噩,唯獨他們看明白了事情的本來面目,別人都是蠢材,只有他們追求到了大道。
明學的人在大明的讀書人並不佔多數,不過他們主要活動的地區,多是在廉州、江南、京師、南北通州等富庶之地,他們的學說。幾乎與理學完全背道而馳,理學崇尚士農工商,他們認為子民平等,理學認為夫為妻綱,他們認為夫妻平等,理學崇仁,他們卻以義為先導,認為仁有局限,而義才是浩蕩潮流。唯有秉持正念,心懷正義,才是君子,一味求仁,依靠仁德去治理國家,不過是緣木求魚。
這種學說只是在私下裡流傳,不過卻有幾個代表性的人物,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朱學仁,這個被人稱作朱夫子的大儒。
而之所以他們在工商繁茂的地方漸漸擴張影響,也是因為這些富庶的地區給予了他們滋生發芽的土壤。
其實這個學說根本就是工商的衝擊而演化而生的,比如他們的子民平等思想,表面上是宣傳天下人所有平等,其實卻旨在提升商賈的政治地位。而所謂的夫妻平等,也並非只是倡導所謂的女權,而是因為城市用工越來越多,雖然女工已經出現,可是在傳統思想之下,仍然不能滿足大規模用工的需求,爭取夫妻平等,為女人爭取地位,其目的只有一個,將女人從家庭的束縛中解脫出來,增加城市用工。
所謂的明學,其實所代表的無非的是一些與工商漸漸融合在一起的讀書人,他們漸漸對商賈抱有了好感,並且利益與商貿漸漸交織在一起,因此為這個新興的階層,或者說為自己爭取地位。
要知道,商賈都是有錢人,他們的子弟也是讀過書的,再加上不少讀書人漸漸參與商業活動,明學也就開始漸漸被人接受起來。
可是在其他的讀書人眼裡,這樣的言論簡直就是離經叛道,士農工商都平等,這不是說讀書人和工匠、農人、商賈一般低賤,那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豈不是成了一句空話?夫妻平等,這不是綱禮顛倒?
當日,叫罵寧王的聲音和叫罵這明學的聲音就絡繹不絕起來,更有不少人紛紛行動,提起了紙筆開始寫抨擊的文章,打算徹底把這泥流死死壓下去。
其實大明朝到了現在,學術也漸漸開放,以至於出了不少的流派,理學雖然佔著主導地位,可謂一些地方的流派也漸漸的抬頭,大家雖然爭論,卻還沒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可是現在呢?現在卻是大大不同了,因為其他的流派,更像是理學開散出去的枝葉,雖然在許多細枝末節上有所不同,可是理學的一些基本綱領卻還是沒有動搖的,可是這明學就不同了,明學對理學,根本就是一場革命,一場顛覆性的革命!
各家的報館一日之間便收到了無數的文章,都是請求刊載他們的文章的,他們哪裡知道,這些文章送到了倡議局審核,倒是有一些文章通過了,次日清早的時候,文章登了出來,所有人一看,這些文章都是叫罵的,而且叫罵得很難聽,各種花樣的都有,可是卻也難免帶了一些粗鄙,任何——了,都會暗暗皺眉,雖然有些人會覺得痛快,可是大多數——了之後,心裡反而覺得有了幾分羞恥,不管怎麼說,明學至少還在擺事實講道理,你就算反駁,擺出事實講出道理就是了,怎麼能這般胡亂大罵一通。
而次日的報紙裡頭也同時刊載了一篇明學的文章,文章既不罵人,也不說教,而是講故事。
故事是什麼呢?不妨可以叫重溫經典,什麼是經典,對所有讀書人來說,孔聖人說的話是經典,三皇五帝也是經典。
這個故事說的是女媧補天的故事,而且文字考據極多,直接指出,女媧便是三皇之一,在這一點上,明學拿出了《斗樞》、《元命苞》等緯書來作為佐證,也就是說,女媧是三皇之一,而現在人們推崇的三皇竟是有一個女性,這是什麼意思?你們理學說女子是附屬品,那麼是不是女媧皇也是附屬品?孔聖人推崇三皇五帝,說這是極樂盛世,你們卻曲解經義,說孔聖人歧視女子,這不是顛倒黑白又是什麼?
報紙一出,又是滿城嘩然,見過膽大的,卻沒有見過這麼膽大的,可是話又說回來,女媧是不是三皇,在古籍之中一直有爭議,可是無論是誰,也無可否認女媧的神聖性,夫為妻綱,這麼說來,連女媧也是別人的附屬品嗎?
這分明就是玩文字遊戲,打著聖人和三皇五帝的名義戳大家的心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件事已經鬧得越來越大,以至於所有的讀書人參與了其中,不得不說的是,報紙大肆的刊載明學的文章,倒是讓相當一部分讀書人有了一種認同。
社會已經發生了劇烈的改變,原來許多賴以生存的學術基礎也已經大大不同,鄉紳文化沒有了鄉紳的依托,使得相當一部分的讀書人陷入混沌迷茫之中,說穿了,就是書裡的內容和現實中所見所聞已經大不一樣,一些讀書人明明感覺不太對勁,可是卻總是想不出不對勁在哪裡。
可是當明學出現,竟是獲得了這些人地認同。
當然,比起那些因循守舊的理學大儒和讀書人來說,無論明學如何巧舌如簧,他們也絕不會接受這種離經叛道的言辭的,各地都已經炸開了鍋,甚至有人直接去尋了衙門,要衙門立即拿人。
衙門當然不是萬能的,讓他們去拿讀書人,就算這些人言辭有些悖逆之處,卻不得不慎之又慎,於是一份份條子傳到了內閣,擺在了內閣大臣們的案頭上。
內閣這邊如今也是一陣錯愕,想不到在這個節骨眼上,居然出現了這麼一件棘手的事。
劉健從清早到現在,一直都在看最近的幾分報紙,連他這樣沉穩的性子也終於忍不住一把將報紙拍在了案牘上,隨即冷冷一笑道:「又是他,又是他搗的鬼,他這是趁火打劫,哼,什麼倡議局,老夫現在算是明白了!」
謝遷早已怒火沖沖,劉健一發話,他頓時振作精神,道:「不如立即撤了倡議局,或者將倡議局納於內閣之下,把這什麼勞什子明學徹底打翻下去,這種歪理邪說,若是朝廷不聞不問,遲早要釀成大禍的,劉公,咱們不能再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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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送到,累了一天,走了一天的親戚,頭暈腦脹,今天只能二更了,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