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通州。
整個北通州已經煥然一新,雖然也在下雪,可是與南昌府裡到處都是衣衫襤褸的流民相比,這裡的人實在是富庶得多,聚寶樓的出現令北通州比從前更加繁華,據說在城郊就有上千家各種作坊出現,大量的商賈手裡有了餘錢再不是回家置地了,而是將大筆的銀錢投入這水陸交通要衝,開設起了各種作坊。
如今的商品日益緊缺,大量的需求催生之下,使得不少貨物的價格節節攀升,開設作坊已經成了獲利巨大的生意,雖然沒有投入到土地中穩妥,可是掙的銀子卻是投入土地的十倍以上。
大量的作坊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北通州縱是人滿為患,可是人手仍然緊缺,因此工價也是日益高漲,一個熟練的工匠每月掙五六兩銀子根本就不在話下。要知道,便是一個學徒也有一二兩銀子,若是在鄉下做佃戶,一年到頭也未必能掙來三四兩銀子,連吃飽喝足都成了問題,而在這裡,只要有氣力,一個月的工錢就足夠買一石半的大米,足有五百斤之多,一日若是一家老小吃三斤,也足夠吃數月之久,換句話說,在這北通州,人們終於有了餘錢,人有了餘錢就難免添置一些東西,比如說衣飾,如今在這北通州,衣飾已經開始從從前的自家織造到成衣鋪子裡購買過渡了,至少穿成衣鋪子裡的衣衫已經成了一種風尚。
比起自家扯布縫製的衣衫來說,成衣鋪裡的衣衫明顯做工更精細,也更加光鮮,各家成衣鋪子為了吸引顧客,幾乎每個一年半載就要推陳出新,因此在北通州的大街上,上至高官巨賈,下到尋常百姓,如今都穿著花哨的襖子。或是新款的棉衫。
從劉記客棧的六層往下看去,雖是雪花紛紛,可是人流卻是不減,一派其樂融融的樣子。
朱宸濠就倚在這六層的勾欄邊,如今整個客棧已經被他一行人包下,這一路從南昌府進京,和上一年回京所聞所見竟是大不相同,雖說偶爾也能看到流民。可是流民的數量卻是驟減了不少,單從人的臉色和衣物看來,似乎整個天下都有了改變。
至少一路的馳道,可以看到川流不息裝載著貨物的馬車驢車,有的是從南通州去廉州,有的是從江南前往南通州卸貨。甚至有些地方因為車輛過多,竟會有堵塞的跡象,這在一年前是無法想像的,一年前,那只是用灰土夯實的官道,一到雨天就泥濘難行,大多數時候,整個官道裡一個人煙都沒有,便是少量的商隊。那也是風聲鶴唳,生怕在這沒有人跡的地方突然蹦出山賊。
可是現在,雖然馳道許多地方還未完工,可是那些完工的路面上,那用碎石鋪就,再用煤灰壓實的道路,不但走起來輕快,而且遠行的商隊熙熙攘攘,很是熱鬧。
朱宸濠這一路走來。越走越是心驚。這裡和南昌相比,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而朱宸濠此時居然頗有些希望南昌也修築連通天下的馳道了,至少有了馳道,對江西益處不少。可是隨即一想,他就打消了這念頭,修築馳道得益最大的是朝廷,這意味著朝廷對地方的控制力會越來越大,若是讓朝廷與南昌連起來,朝廷的大軍先鋒只需半個月功夫就可以從京師直抵南昌,更重要的是,有了這馳道,整個南昌府都會暴露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一舉一動都在朝廷掌握之中,這對寧王府並沒有好處,而恰恰相反,害處極大。
寧王之所以能以南昌府為中心,在暗地裡控制半個江西,甚至左右官員的任免,在各衙門裡遍佈他們的耳目,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江西多山,北面又有長江天塹,有浩瀚的鄱陽大湖,這使江西一直處在半封閉狀態,朝廷對江西的控制只能依靠一個巡撫,幾個巡按之類的官員,而一旦修築道路,這等於是寧王自己找死。
「哼!」朱宸濠看著下頭熙熙攘攘的熱鬧人群,忍不住道:「太祖皇帝在的時候,定下的國策便是重農賤商,現在朱佑樘那小子居然如此悖逆祖制,遲早有他的苦頭吃。」
這句話,頗有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味道。
站在朱宸濠身邊的,是一個四旬上下的幕僚,此人乃是江西名士劉養正,早年做過官,弘治皇帝繼位之後,以他依附萬貴妃為由罷了官,劉養正回鄉之後索性做了個雅士,每日吟詩作樂,倒也自得,漸漸地,他的才名更是傳遍了鄉里,寧王派人去請他,據說他聽到這消息,連鞋子都不肯穿便飛快地下榻,直接跟前來請人的使者道:「吾素問寧王賢德,願供驅策。」
很快,這位劉先生就成了寧王身邊的左膀右臂,此人頗有心機,因此這一次,寧王將他安排在上高王的身邊,為上高王出謀劃策。
聽到朱宸濠這麼一句不客氣的話,劉養正的臉色不由板了起來,正色道:「殿下,隔牆有耳,慎言!」
朱宸濠撇撇嘴,想再說什麼,終於還是搖搖頭,良久之後才道:「這麼說,朱佑樘那小子悖逆祖制還有道理了?」
劉養正道:「學生並不是說朱……朝廷有什麼道理,人人都去學商賈的奢侈,殿下豈忘了晉人斗富之事嗎?這是禮崩樂壞的徵兆,殿下拭目以待,多則十年,遲則三五年,天下必亂。」
朱宸濠不由連連點頭:「還是劉先生的話有道理,太祖皇帝正是因為如此才勸民種植農桑,視商賈為賤業,想必也是這個打算。」
劉養正卻不由再看了樓下那熙熙攘攘一派祥和的景像一眼,心裡總是覺得自己那一番話連自己都不敢信。
正在這時,有個護衛飛快地上了樓,上氣不接下氣地叫了一聲:「殿下,從南昌飛馬送來的急報。」
朱宸濠頓時肅然,這一路行來,父王並沒有給他任何暗示,而現在,南昌那邊總算來消息了,他立即道:「拿來。」
護衛立即取出一份信箋呈到朱宸濠跟前,朱宸濠接過,迅速撕了封泥,將信抽出之後展開來看了片刻,隨即不由滿是狐疑起來,淡淡地道:「父王這又是什麼意思?來之前都說好了的,可是現在卻又要重新佈置。」
劉養正不由伸長了脖子,道:「或許王爺另有打算也是未必。」
朱宸濠想了片刻,也理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便將信箋交給劉養正,對劉養正道:「劉先生不妨看看。」
劉養正接過了信,也是看了片刻,隨即不吱聲了。
信裡的內容實在讓人始料不及,若不是因為認出筆跡完全是出自朱覲鈞,又加蓋了寧王府的大印,劉養正甚至懷疑這封信是假的。
因為信中所言之事實在是過於蹊蹺,來的時候,寧王曾安囑過,到了京師定要小心謹慎,可是在這封信裡,寧王卻是讓他們大張旗鼓,不必再小心翼翼了。他們要做的,可以完全率性而為,寧王在京師裡佈置的實力在上高王抵達之後也會紛紛浮出水面,以壯大他們的聲勢,而且還說,上高王抵達京師之後不必入住鴻臚寺,直接去迎春坊的四海商行裡住下。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寧王爺不知道一旦這麼做,整個京師裡佈置下的人全部會暴露出來?
謀逆這種事本來就該遮遮掩掩地進行,可是像這樣大張旗鼓展示自己實力的,還真的一個都沒有見過,這寧王不是瘋了,就是有更大的圖謀。
朱宸濠的臉色陰晴不定,顯然,他不敢按著父王的吩咐去做,自己這一趟去的可是京師,是在天子的腳下,本來朝廷就已經對父王有了懷疑,再如此明目張膽,他還有命回南昌嗎?
可是寧王在信中已經嚴厲地告誡,吾兒切記、切記,寧王說出這句話來,已經表明非常嚴重。
劉養正呆了片刻,咳嗽一聲,道:「殿下,學生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麼?」朱宸濠臉色鐵青。
劉養正道:「只怕在朝廷和宮裡安插的內線已經聽到了什麼風聲,皇上對寧王已經徹底失信了,想必朝廷已經開始著手平叛了。寧王爺的打算就是讓朝廷不敢輕易動手,只有讓朝廷知道咱們不但在江西,便是在京城也有足夠的耳目和眼線,才能讓朝廷生出忌憚之心,寧王在信中不是說得明明白白嗎?讓一部分人浮出來,並不是說把咱們在京師的所有勢力全部暴露,殿下要做的,就是敲山震虎,越是顯示出實力,殿下就越是安全。」
這番話倒是有幾分道理,若是寧王現在一點兒的實力都沒有,一旦被朝廷疑心,只需皇上一道聖旨,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寧王父子,而朝廷之所以沒有動手,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還有忌憚,為了加深朝廷的忌憚,寧王在江西故意給欽差來了個下馬威,也讓朝廷見識了他在南昌的能耐,而上高王這邊必須與寧王相互呼應,唯有這樣,才能讓那些想動手的人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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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吃了團圓飯,喝了不少酒,汗,然後,吐了,好不容易碼完一章,腦袋暈乎乎的,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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