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風拜入王鰲的門下,激起了無數人的議論,只是熱鬧過去之後,雖然有人稱羨、有人嫉妒、有人不以為然,這紛紛的議論也總有消停的時候。
柳乘風從王鰲府上回來,溫府便已經設宴了,不過因為事情倉促,請的人倒是不多,都是溫家的近親分支,柳乘風也算是趁機和他們照個面,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這溫家的人丁竟是不少,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大族,單叔伯一輩就有十幾人,還有堂兄、表兄自是不必說,從前大家見他時都是冷冷淡淡,可是現如今態度都有了改觀。
窮秀才變成了大才子,有王鰲王大人這個恩師,雖然未必能在衛所中平步青雲,卻也不是誰都能惹得起的人物。
柳乘風喝了個酩酊大醉,回到自己的小天地裡,溫晨曦替他脫了靴子扶他睡下,似乎溫晨若也在,大叫道:「姐姐還替他高興,要為他私底下慶祝呢,小菜都準備好了,哼,他倒是好,竟然醉得不省人事了。」
溫晨曦噓了一聲,道:「這是推脫不了的應酬,怪不得他。對了,晨若,你方才說什麼詩社來著?」
溫晨若嘻嘻笑道:「這事兒也是聽人說的,姐姐若是想去,我帶你去就是,反正都是閨閣裡的女子,大家湊在一起玩玩也好。」
溫晨曦連忙道:「不必,不必,我不去湊這個熱鬧。」
柳乘風這時候已經呼呼大睡了。
次日醒來的時候,柳乘風喝了口茶勉強打起精神,換了飛魚服,配上錦春刀便出門了。原本他是告了幾天假的,不過王鰲那邊的事既然已經平息下來,總不能三天兩頭不見人,因此他一大清早趁著溫晨曦還沒醒便躡手躡腳地出了門,一直到了千戶所,這時候千戶所已經開了門,柳乘風去簽押房向司吏點了卯,這司吏也聽說了柳乘風拜入王鰲門下的事,不禁好奇地多打量了他幾眼,不過司吏畢竟是老油條,知道千戶與這柳乘風有瓜葛,依然冷冷淡淡地只問了他幾句話,擺著架子道:「這兩日各國使節都要入京,京師這邊萬萬不能出差錯,你在國子監坐探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是惹出事來,丟了皇上和朝廷的顏面,是誰也保不住你的,及早去國子監吧。」
柳乘風懶得理會這司吏,應了一聲便轉身出去,到了門口撞到來點卯的老霍,他便在千戶所外頭等到老霍出來,老霍又驚又喜地道:「柳兄弟,我說你這幾日怎麼告假了,原來你是溫僉事的女婿,如今還成了王大人的門生,哈哈……可喜可賀啊,不成,今兒正午你非請我吃酒不可。」
柳乘風笑嘻嘻地道:「吃酒倒是好說,不過各國使節來京師是怎麼回事?」
老霍咂咂嘴,與柳乘風一邊往國子監走,一邊道:「這是歷年的規矩,每到這個時節各藩國的藩王、使節都要來覲見皇上的,納貢之後,朝廷再頒發賞賜出去,現在各國的使節的都已經來齊了,可把這衛所上下的人忙活壞了,連指揮使大人都親自出來巡視,就怕這街面上出絲毫的差錯,落得各國番使的嘲笑,這是咱們天朝的臉面,一丁點錯都是要人頭落地的。」
柳乘風咂舌,道:「看來還是我們國子監裡最輕鬆。」
老霍搖搖頭道:「這也未必,國子監也是重中之重,不出事還好,若是當真出了什麼事的話……你想想看,這國子監是大明士子們的聚集之所,若是連咱們大明的士子們鬧出什麼事來,別人會怎麼看?到時候非要天子震怒,咱們上下人等人頭落地不可。好了,好了,不管怎麼說今日總是要打起精神來。」
柳乘風聽了,覺得老霍說得有道理,也不敢掉以輕心。
兩個人到了國子監,那些監生們也有見了柳乘風的,好奇地打量他一眼,不過仍舊是不屑者居多,柳乘風拜師的事鬧得太大,這些人也都有耳聞,只是一想到這校尉走了狗屎運,監生們心裡都不以為然。
柳乘風也懶得理他們,等到誠心堂那邊開課,二人便輕車熟路地先進了誠心堂,仍舊坐在課堂的最後位置,老霍今日不敢再打盹了,挺直了腰危襟正坐,一邊低聲對柳乘風道:「柳兄弟,若是待會真要出了事怎麼辦?」
這老霍是膽小鬼,雖然世故,可是衛所裡的人都瞧不起他,否則也不會把他分派到國子監來。
柳乘風撇撇嘴,道:「烏鴉嘴!待會兒真要出了事,肯定就是你叫來的。」
老霍一聽,立即閉嘴了,可是過了一會兒,還是有些忍不住,道:「我眼皮兒老是跳,就怕出了事,我的娘,我當了半輩子的差,來這國子監也不過半年,這樣的壞事可千萬不要讓我撞到。」
柳乘風對這傢伙無語了,只好耐下性子來給他分析,道:「你想想看,各國使節一年才來這麼一次,監生們鬧事那也是幾年才鬧這麼一下,按照概率來說,今日出事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不必怕,咱們運氣沒這麼壞。」
老霍眼睛一瞪,道:「萬一,萬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也是沒準兒的事。」
柳乘風被他打敗了,板起臉來道:「安靜!」
老霍這回居然老實了,乖乖地安靜下來。
監生們紛紛進了學堂,今次上課的仍是那秦博士,秦博士進了誠心堂,便按部就班的開始講課,老霍見大家沒有異樣,這才鬆了口氣,而柳乘風也是閒來無事,仍舊認真地聽秦博士授課,倒是覺得頗有些趣味,其實進了國子監,四書五經當然是重要的課程,可是有些時候也會涉及到其他的雜學,雖然都是點到即止,可是柳乘風聽博士講出來,倒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再者說四書五經雖然枯燥,可是真要深入其中,倒也不是全然沒有趣味性。
這一堂課聽下來,柳乘風一邊聽講一邊消化,不知不覺間地一個時辰就已經過去,隨後,秦博士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又是將戒尺和書本一拋,柳乘風一見他這模樣,多半又是要開始罵人了,不過這一次有了經驗,他愛怎麼罵索性由著罵,反正不是罵到自己頭上。
秦博士方纔還是風淡雲清,可是這一刻,已是烏雲密佈,大喝一聲:「國家要亡了。」
這一句話,柳乘風已經是第二次聽見,心裡忍不住腹誹,翻來覆去的開場白永遠都是這麼一句,不是朝廷要完蛋了,就是社稷沒得救了,也不換個新詞出來,可見秦博士的知識還是很貧乏的。
秦博士話音剛落,隨即激昂地道:「那兵部尚書馬文升實在無恥到了極點,先是要江南加稅以增大同的軍餉,內閣已經作出了讓步,他竟還是猶不知足,仍嫌不夠,屢屢要增加江南的攤派、賦稅,昨日更是上疏,要增加鹽鐵稅賦……」
秦博士狠狠地拍案而起,怒目道:「依我看,不是大同軍的糧餉不夠,而是朝廷出了奸臣,這個奸臣……」秦博士伸出手朝門外一指,道:「就是那馬文升,此賊在廟堂一日,社稷一日不安,國朝延續國柞百年,遲早要毀在這等國賊手裡!」
柳乘風不禁目瞪口呆,心裡想,今日好像比前幾日更加激動了幾分,現在要不要管?他瞥了一邊的老霍一眼,老霍這時候已經身如篩糠、瑟瑟作抖了,哆嗦著嘴唇道:「怕……怕什麼來什麼,這一下要完了,出大事了……」
正是這時,監生們已是一個個義憤填膺地站起來,一個個道:「忠君討奸,是我等讀書人的本份,看這朝廷上下,奸賊密佈,諸君何不效仿比干、魏征,一道上書,請陛下誅殺奸逆,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奸賊迷惑天子,只怕上書不足以討奸,諸君若是不怕廷杖,可敢去午門外陳情嗎?」
「陳情……」柳乘風再蠢也知道怎麼回事了,這些人是要去堵皇宮鬧事來著,不好,真要出大事!
而這時候,聽到廷杖兩個字,監生們反而更像是打了雞血一般,一個個道:「怕個什麼,奉天討逆,天誅國賊的時候到了,皇上一日不令馬文升致仕,我等便一日不肯罷休……誰可同去?」
「同去……同去……」
數十上百個監生紛紛站起來,匯聚成人流,在慷慨激昂的鼓勵聲中,一個個捋起了長長的袖擺,都是一副拚命的架勢要湧出課堂去。
「動真格的了!」柳乘風額頭上已是滲出細密的冷汗,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萬分之一的概率居然落到了自己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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