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記憶,如同在岩石上鐫刻上的字跡,雖歷經風雨,終不能湮滅。
「雨後彩虹……」聽到這個名字,姜逸的神情激動了一下,接著又平靜下來:「這酒,也跟我一樣,老了。」
「你也別感慨了,還是去準備一下吧。這酒最考驗技巧和手的穩定性。老夥計,你的手,能行嗎?」
「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調製雨後彩虹了。」姜逸並沒有回答吳唯仁的話,只是站了起來:「時間差不多了,我要過去準備了。」
「說雨後彩虹是最美麗的酒絕對沒錯。」陳亮一邊忽而抓緊忽而放鬆自己的手指,一邊對坐在他身後的真真和白蕊說:「你們眼福不錯,可以看到雨後彩虹的創始人親手調製出來的精品。」
「那你呢?你能調製出精品來嗎?」真真微皺著秀眉:「為什麼要選一個他最拿手的技巧和他比呢?」
「真真,你可不知道,我從五歲那年第一次看見雨後彩虹這杯酒,就決定將來要當個調酒師,調出比雨後彩虹更美麗的色彩。」
「結果呢?」真真追問。
「結果?」陳亮壞壞地笑著:「結果,我二十三歲的那一年,我的願望實現了……」
「開始。」曹構的聲音,短促有力。
一個酒杯,一根攪拌棒,各種不同顏色的酒。這一場,比的不是速度,是耐心和技巧。
酒液,沿著螺旋紋攪拌棒緩慢而有規律地流進酒杯中,隨著酒液的上升,攪拌棒的高度也隨之改變。陳亮聚精會神,屏住呼吸,小心地傾注著酒液。前四層他完成的很快,調酒的基本功,他一向很踏實。
姜逸卻跟陳亮有些不同。他的動作並不快,甚至可以說是緩慢。這已經脫離了調酒師的基本原則,調酒,快才是王道。讓人眼花繚亂的正確動作,讓人瞠目結舌的速度,還有豐富多彩的口感,是組成一杯成功的酒的基本元素。姜逸作為調酒界的名宿,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出岔子,可現在……
「那個人的酒,好奇怪。」真真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過陳亮。她正看的手心冒汗,突然聽見坐在身邊的白蕊說了這麼一句話。
「誰?姜逸?他的酒怎麼了?」真真好奇地看向姜逸面前的酒杯。
「你看到沒有?他的酒杯裡,是五種顏色,不是四種。」白蕊空靈的聲音,像悠揚的古琴聲,一字一句,都撩撥人的心弦。
「他比陳亮還慢些,怎麼會是五種顏色?」真真心神一震,身體前傾,仔細地看了看姜逸的那杯酒。
「雨過天晴天青色。」白蕊悠悠地說:「我知道這酒為什麼叫雨後彩虹了。姜逸的酒,著重的不是彩虹,是雨後。陳亮這一局,恐怕又要輸了。」
「不會的,陳亮不會輸的。」真真雖然這麼說,一顆心卻提到了嗓子眼。她很想用一點小小的妖術,只要震動一下姜逸面前的酒杯,這場比賽,陳亮就贏定了,可她一想起陳亮說過的,不讓她幫忙的話,又猶豫了起來。
作為一個絕頂聰明的女人,她很清楚,這場比賽在陳亮心裡的重要性。如果她自作主張破壞了比賽,恐怕陳亮永遠都不會原諒她。
白蕊卻悄悄抬起手來,纖纖玉指,就要點向姜逸面前的酒杯。
「你要幹什麼?」真真眼角餘光看見白蕊的動作,忙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不是想讓陳亮贏?」白蕊奇怪地看著真真:「只要我這一指點下去,陳亮就贏定了。」
「等等,再等等。」真真心裡矛盾之極,喃喃地說道:「他希望,能夠公平地戰勝姜逸。」
三,二,一。
陳亮在心裡默念了最後一個數字。一杯酒,終於完成了。大鬆了一口氣的他抬起頭來,先看向了姜逸那邊的吧檯。
姜逸面前的酒,只到了第七層。陳亮眼中閃過一絲興奮的光芒,把眼光又轉向他身後的真真。正對上真真關切的目光。
「放心。」陳亮對著真真做出了這兩個字的口型。無聲地安慰著。
「耶,這一局老闆終於贏了。」胡妹興奮地直跳腳。
「還好還好,一勝一負,我們還有機會。」卞福也點了點頭。能在姜逸最擅長的領域勝了他,那才值得驕傲。
「怎麼?老闆贏了?不可能吧?」老六碩大的腦袋擠了進來。這貨剛從外面溜進來。
「你這個烏鴉嘴,到底是哪一路的啊你?」卞福和胡妹一人伸出一隻手,在他那大腦袋上敲了一記。在一旁看熱鬧的琳達也不甘示弱,在老六滿是肥肉的脖子上彈了一下。
「哎呦。」老六捂著頭,揉著脖子,苦兮兮地說:「我不過就是說一下可能性嘛,你們至於拿我當叛徒打嗎?」
「噓,別說話。」琳達瞪了老六一眼:「快看,要請現場評委上去評定了。」
「好,現在,兩位大師的酒都已經調好了。」曹構的聲音裡帶著些喜氣洋洋。老闆在這一場上扳回了面子,身為員工,他與有榮焉。
「請現場評委,吳唯仁吳先生,島城調酒師協會會長,張天一先生,上台評定。」曹構中氣十足地喊著。
吳唯仁和張天一分別在姜逸和陳亮的吧檯前仔細檢查他們面前的酒,然後兩人又互換了位置鑒定。最後,兩個人重新回到大廳中間,低聲商量了幾句。吳唯仁才從曹構手裡接過話筒,大聲宣佈:「經過我和張會長的仔細鑒定,第二場比賽的獲勝者,是姜逸姜先生。」
「什麼?」大廳裡人群一下子炸了起來。大家有目共睹,明明是陳亮提前完成了雨後彩虹,而且整杯酒分層清晰,色彩艷麗,絕無混雜,怎麼可能他會輸?難道是黑幕?可哪有人這麼在大庭廣眾之下,公然黑幕的?把看客們都當傻瓜了嗎?
在姜逸剛完成他那杯酒的時候,真真的臉色就蒼白了起來。她看得很清楚,姜逸的酒杯裡,不是九層九色,是九層十色。所謂雨後彩虹,還有最後一種天青色。那一種顏色,並沒有分層,而是淡淡的,幾近透明,若隱若現掛在杯壁上。只有湊近一些仔細看,才能看出雨後彩虹的真正美麗。那是一種透過雨後最乾淨的天空,看見絢麗彩虹的驚艷感覺。
陳亮,真的輸了。
「大家靜一靜。」吳唯仁兩手用力揮了揮:「請聽我說。」
吳唯仁的氣場那叫一個強大。鼎沸的人聲,慢慢平靜了下來。
「各位可能覺得詫異,現在我們請張會長給大家做一個說明,再請大家討論我們的評定是不是公平。」吳唯仁把話筒交給了張天一。
張天一用最專業的解釋平息了大家的不滿,所有人,從最初的憤憤不平,轉而頻頻點頭。很少有人見過姜逸親手調製的雨後彩虹,更罕有人親口品嚐。要是沒有專業人員的解說,大家還真分辨不出兩杯酒的不同。
「我們又輸了?」琳達一雙畫了濃濃眼線的大眼睛瞪得跟熊貓似的。
「我就說嘛,老闆不可能贏……」
「去死。」老六的話還沒說完,兩女一男三個聲音同時向他吼道。
陳亮一直很平靜地看著發生的一切,唇角竟然隱隱帶著一絲笑容。
姜逸的目光也一直停留在陳亮的臉上,看見他唇角的笑,姜逸眼神一凝,神情沉重了起來。
「等一等。」就在吳唯仁和張天一準備回坐位上的時候,陳亮突然開口了:「兩位評委請留步。」
陳亮邪氣地笑。從吧檯上輕輕端起他的那杯雨後彩虹,在大家驚詫的目光中,在吧檯上輕輕頓了一下酒杯:「現在,請兩位評委重新鑒定一下我的這杯『雨後彩虹』。」陳亮自信地說。
酒杯,在吳唯仁和張天一的手中傳來傳去。兩個人帶著震驚的神情看著那小小的酒杯,好像直到現在都不能理解杯裡的酒產生翻天覆地變化的原因。
「給我看看。」姜逸從吧檯後走了過來,接過了這杯酒,端在鼻尖,瞇著眼睛仔細看。
「這第二場,我輸了。」良久之後,姜逸才緩緩說了這麼一句。
而他的這一句話,又如落進水中的巨石,在人群中激起翻騰的浪花。
這第二場比賽可謂一波三折。所有人認為陳亮贏了的時候,評委說他輸了,所有人覺得陳亮真輸了的時候,對手姜逸卻說陳亮贏了。風雲突變,轉化之快,讓看客們的心臟都有些不堪承受的感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大廳中,人人都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我說句公平話。」張天一又開口了。這位張會長,在調酒師行業中口碑極好,為人正直,他的話,往往能夠得到大多數人的支持。
「第二場比賽,應該算平局。兩位大師不分勝負,難辯軒輊。姜逸先生的酒,剛才已經解釋的很清楚了。現在我說說陳先生的這杯酒。」
張天一吸了一口氣,接著說:「陳先生這杯酒獨闢蹊徑,借由一震之力,將原本在最上一層薄薄的天青色酒液均勻地震入酒杯的另外九層之中,與別的色彩精妙混合,形成彩虹在天,天映彩虹的視覺效果。從構思上說,要比姜逸先生的『雨後彩虹』更勝一籌。唯一的遺憾是震動的力量把握的差了一點點,色彩混合的時候,分層之間也有了一些混雜。但瑕不掩瑜,這場比試,兩位先生的調酒技巧都可以說是妙到毫巔,讓我們難分高下,只能算是平分秋色了。」
「我同意。」張天一的話音一落,陳亮先開口表態了。這個結果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比姜逸欠缺的,是經驗,是熟練,是靠時間堆積而成的技巧,這一點,誰也不能否認。不過,陳亮相信,總有一天,在調酒這條路上,他會超越姜逸,比他走的更遠……
………………
ps:孩子生日,賀客盈門。參賽倉促,也沒有存稿,恐怕第二章會晚上一些。但三更一定照舊奉上,第三更時間保持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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